書中的描述過於直白。
平鋪直敘的手法,已經足夠讓人動容。
原書中,幾次三番的提到年幼的裴珩遭遇到了很多虐待。
而此刻,書中的場景成了真實存在的畫面,姜杳杳親身感受的這一刻,眼眶已經微紅。
她看見那個小小的裴珩把自己縮進房間的角落裡,蹲坐在地上,細細的胳膊抱住自己的膝蓋。
帶著嬰兒肥的小臉寫滿了恐懼,大大的眼睛盯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額頭上冒著一層又一層的冷汗,汗珠打濕了漆黑的頭髮,濕濕的黏在臉上。
小孩的嘴巴一般都很紅。
但是年幼的裴珩卻截然相反。
他的唇色淡到幾乎沒有,一張臉都要白的透明。
每一個恐懼的眼神中都帶著滿滿的戒備。
他很害怕這個房間。
像是害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會竄出來將他一口吞噬掉的凶獸。
房間格外寂靜,寂靜到只有急促的呼吸聲。
姜杳杳睜著一雙含水的眼睛,靜靜的看著縮在角落裡的小孩兒,一顆心都像是被揪緊了。
她邁起腳步,往前走了幾步。
輕輕的腳步聲在房間裡迴蕩,一直緊緊抱著自己的小孩表情更是惶恐,大大的眼睛來回巡視著房間的任何方向,聲音裡帶著嗚咽,
「爸爸……」
「爸爸……」
「我真的很聽話,我沒有惹阿姨生氣……」
「爸爸,您是來帶我離開了嗎爸爸……」
細細的調子帶著哭腔在空氣里迴蕩,無助又委屈,任何有良知的人聽到,都會忍不住動容。
姜杳杳擰了擰細細的眉毛,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蹲在地上的小孩太矮了,從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一雙淺杏色的鞋子,白皙如玉的足背上是黑色的交叉綁帶,這種酷似芭蕾舞鞋的款式,他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穿過。
一直縮著腦袋降低存在感的小孩緩緩抬起眼睛,視線從纖細均勻的小腿上掃過,然後落到擺動的白色裙擺上。
腳步聲停在他眼前。
那個很高很高的身影動了動,然後蹲下來。
少女的聲音格外溫柔,輕輕的喊他的名字:
「裴珩。」
一直緊緊抱著自己的小孩鼓起勇氣,緩緩抬起了帶著嬰兒肥的小臉。
入目是一張漂亮的讓人心驚的臉。
水一樣的杏眼,卷翹的黑色睫毛宛若鴉羽,這樣垂著眼睛看他的時候,簡直又溫柔到了極點。
她長得很漂亮。
比自己從小到大,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杏眼瓊鼻。
眸如春水。
眼神乾淨又純潔,連伸出來的手指都纖細又漂亮,像是沒有絲毫瑕疵的玉石雕成。
年幼的裴珩一動也不敢動。
他甚至忘了呼吸,就這樣呆呆的看著對方。
直到那雙漂亮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小的裴珩才終於明白——
對方的手指很軟,原來並不是白玉雕成。
對方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撩起了他濡濕的髮絲,又用紙巾一點一點擦掉了他額頭上冒出的汗珠。
紅潤的唇瓣揚起一點弧度,似乎是在嘆息,
「原來小的時候,你竟然會這麼乖。」
裴珩聽不懂她說的話。
但是對方的動作太過溫柔。
對著自己格外小心翼翼,聲音都軟若春風。
這是裴珩活了四五年,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他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仙女姐姐,烏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一動不動。
仙女姐姐給他擦乾淨了額頭上的汗珠,又開始用紙巾給他擦弄髒的小手。
仙女姐姐性格也很好,像個自來熟,
「你的嘴巴為什麼那麼白?裴珩,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小小的裴珩搖了搖腦袋,動作格外用力。
他不太喜歡說話。
這個家裡的人都不怎麼和自己說話,久而久之,他已經快忘了該怎麼和正常人交流。
反正所有的動作都能代表他的想法。
他在家裡,無非就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玩耍,一個人睡覺。
也沒有人主動會和自己搭話。
他們都忙著討好那個懷了孕的女主人。
他在這個家裡,是一個遭人嫌棄的,徹徹底底的透明人。
仙女姐姐給他擦著弄髒的小手,又偏過眼睛來看了他一眼。
對方彎了彎眼睛,笑容靈動,
「沒有嗎?那你的嘴巴為什麼那麼白?」
仙女姐姐在那裡自言自語,「你不會是被那個渣爹關傻了吧?還是真的憋出了什麼病?」
坐在地上的小孩又用力搖了搖腦袋。
他就這樣乖乖的貼在仙女姐姐身邊,聞著對方身上清甜好聞的香氣,一顆心都覺得放鬆。
搖完頭之後,他又害怕仙女姐姐會嫌棄自己,會誤以為自己真的有病。
他連忙用那隻黑乎乎的小手抓住對方的衣袖,眨著大大的眼睛,
「沒有病。」
不要嫌棄我。
我沒有病。
姜杳杳說不出來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她只是對對方笑了笑,然後用哄小朋友的語氣回答:
「好,沒有病。」
「那你這次為什麼會被關起來呢?」
小孩眼巴巴的看著他,乖乖回答:「吃飯。」
姜杳杳努力回憶著書中的劇情。
似乎是有這麼一次,年幼的小反派裴珩在家裡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吃飯的碗。
而恃寵而驕的小三後媽從外面走過,「哎喲」一聲,非說被他嚇得動了胎氣。
裴父怒氣上頭,直接把小反派用皮鞭抽了一頓,然後關了禁閉。
姜杳杳握了握拳頭。
看書的時候,這裡讓她格外不適。
到現在這一秒,那些不適已經變成了憤怒。
裴珩他才多大啊?
不過是個上幼兒園的小孩兒。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都活潑好動,裴珩已經算得上是乖巧的寶寶了。
可那個討厭的女人依舊不放過他,找點機會就要在他親爹那裡給他上眼藥。
姜杳杳怒火中燒,一張明媚的小臉帶著微微的惱。
一直抬著臉的小裴珩攥了攥自己的手指。
自己好像說錯什麼話了。
仙女姐姐有些不開心,她是不是也討厭自己了?
她會和其他人一樣,把自己推倒在地,然後罵自己是沒媽的小孩嗎?
還是會和另外的人一樣,轉身離開,對自己冷眼旁觀。
之前,也有過對自己好的傭人。
她也會叫自己「小少爺」,好聲好氣的跟自己說話,她會把自己抱在懷裡慢慢的搖著,像是他在電視上看到的,媽媽哄著小寶寶。
裴珩很開心。
但是他的開心持續了還沒有兩天。
那個年輕的傭人被她的後媽叫走,過了一上午的時間才回來。
這一次,他鼓起勇氣走過去,拽了拽對方的袖子。
可是對方再也沒有叫他小少爺,也沒有把他抱在懷裡搖一搖。
對方看他的眼神帶著恐懼,打掉了他的手。
避如蛇蠍一般地飛快逃開了。
在那之後,裴珩時不時依舊看見對方。
只是這一次,那個會抱著自己在懷裡拍一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也變成了和其他人一般無二的冷漠。
他們都很不喜歡自己。
他們一旦知道後媽討厭自己。
很快就會丟下自己了。
這是年幼的裴珩得出來的結論。
即使這種想法已經驗證過很多次,可是對著今天這位仙女姐姐,他心底還是帶著期冀。
他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的看著對方。
可是仙女姐姐臉上滿帶著怒火,「嗖」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連手都不給自己擦了。
白色裙擺在黑暗的房間搖曳,仙女姐姐大步往前走去。
年幼的裴珩咬著嘴巴。
一點一點地低下了腦袋。
這一次,他好像又被丟下了。
沒關係。
反正他也已經習慣了。
眼淚在眼眶充盈,幾乎要滾落下來。
小小的裴珩埋怨自己沒用,不像個男子漢。
下一秒,那隻玉石雕刻的纖細手指再度抓住了他的小手,指腹軟軟的,帶著微熱,
「走。」
那道柔柔的聲音響起,氣勢堅定,像位即將凱旋的將軍,
「我去給你報仇!」
小小的裴珩被少女拽著。
他抬頭,看見少女纖細的背影和飛揚的髮絲。
對方緊緊拉著他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過。
裴珩感覺自己像是在踩在了棉花上,心底甜絲絲的,就跟做夢一樣。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兩道身影穿過花廊,在偌大的別墅裡面拐來拐去,偶爾有傭人經過,他們倆就藏起來。
像是在經歷一場奇幻的冒險。
小裴珩的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對方。
直到臉頰又被人戳了戳,少女眼睛彎曲,眼睛裡亮晶晶的:
「看我這記性,我應該先給你上藥的。」
「今天肯定來得及,他們倆要後半夜才能回來。」
「我先給你上藥,然後再給你報仇好不好?」
小小的裴珩點了點腦袋,嬰兒肥的臉肉軟乎乎的。
「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裡。」
少女彎下身來,朝他張開手臂:「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小孩眼巴巴的看著她,然後搖了搖腦袋。
他鼓起勇氣,把自己的小手放在對方掌心上,乖乖開口,
「拉拉,姐姐。」
姜杳杳心都要化了。
她跟著小裴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裴家上下都是虛偽的小人,慣會做面子活。
猛地一看,裴家小少爺住的環境確實不錯,紅木雕成的床,紅木的衣櫃和桌子。
可是除這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四五歲的小男孩怎麼能欣賞得了紅木?晚上在這裡睡覺,他們不覺得陰森就不錯了。
正常人家,誰家的寶寶房不是布置的亮亮堂堂顏色鮮亮,擺滿了玩具,遍地都是奧特曼和小汽車。
姜杳杳掃視著這個房間,視線的餘光落在乖乖靠在她腿邊的小裴珩身上時,心底的酸意更重了。
裴珩那個垃圾爹格外重視他娶進門來的小三,對方懷了個孕,家裡聘請了常住的私人醫生不說,客廳柜子的小樣箱裡更是擺滿了藥。
姜杳杳從口袋裡握著她挑出來的藥膏,蹲下身來,
「姐姐給你脫掉衣服,然後給你塗藥好不好?」
小裴珩乖乖點頭。
肉肉的手指格外靈活地脫著自己的衣服。
看得出來,平時他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小孩轉過身去的一刻,姜杳杳眼淚立刻就上來了。
她根本就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狠心的爹?
小孩子皮膚白嫩,可那一道道發青發烏的鞭痕看起來揮出時力道極重,絲毫不留餘地。
那么小的背部,縱橫著深深淺淺的痕跡,像是長年累月留下來的。
姜杳杳一邊塗藥,一邊掉眼淚。
這個藥似乎有些疼,小裴珩轉過身來的時候,額頭上的冷汗又冒出來了。
可是塗藥的時候他一動也沒動,這會兒轉過身來,也沒露出半分要哭的表情。
他甚至還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幫姜杳杳擦了擦眼淚,糯糯的聲音格外懂事的安慰她:
「姐姐,不疼。」
這是小裴珩最開心的一天。
仙女姐姐給他塗了藥。
還把他抱在了懷裡,溫柔的唱著他從來沒聽過的兒歌,手掌輕輕的拍著他。
他很努力的不讓自己睡著。
可是這個懷抱太溫暖了。
隨著低語般悠揚的輕哼,他的思緒漸漸飛散,然後慢慢睡著了。
這是一個格外香甜的夢。
從他記事開始,睡的從來沒有這麼安然過。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小裴珩看著眼前熟悉的禁閉室,怔愣著眨了眨眼睛。
然後垂頭喪氣的低下了腦袋。
被關太久,他可能已經開始幻想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一小片的空地,腦海中不時浮現那張漂亮明媚的臉。
甚至連禁閉室的門被人打開,他都沒有聽到。
進來的男傭人很高,語氣也不耐煩:
「出去。」
小裴珩慢吞吞的從地上站起來,邁著小腿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了。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迫不及待的離開。
他甚至還回頭忘了幾眼這個房間。
眼底含著滿滿的期待,似乎在期望著什麼人能夠出來。
一道猛力從衣領上傳來,他被罵罵咧咧的男人拎著拽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依舊有些失魂落魄。
房間裡空空蕩蕩的,沒有那個溫柔淺淺的輕哼,也沒有那個溫暖舒服的懷抱。
一切就跟場夢一樣。
夢醒了。
他依舊是那個沒有人喜歡,沒有人在乎的小孩。
小小的裴珩在床上坐了下來。
手指碰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瞳仁放大——
靜靜躺在他床上的。
是一根,被使用過的棉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