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光流逝,能淡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記憶嗎?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兩個人的中秋有點淒涼,很少和大家交流的董爺爺董奶奶挨家挨戶的把孩子們都叫到他們家。只見桌子上擺滿了兩大盤月餅,還有核桃,花生,葡萄和鴨梨。看見這些,我們眼裡能冒出火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硬頭貨。媽媽給我們的月餅是借宋叔家的模子仿出來的,說白了就是白糖燒餅,核桃花生,那是油料作物,是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罕物呀!更別提還有那麼多的新鮮時令的水果了。可是在這裡吃東西是要有規矩的,董爺爺柜子上有個香爐,據說是大明年間的宣德爐。爐中三炷香,煙雲繚繞,屋裡就有了這種香味帶有一種令人心醉神迷的韻味,隨著微風飄蕩,將這小小的廈房裡的莊嚴與神秘渲染得更加淋漓盡致。董爺爺叫我們依次站好,怎麼能站好呀!就那麼點地方,我們挨得緊緊的,終於站好了。董爺爺說是拜月,三鞠躬後終於可以開吃了。我們狼吞虎咽,風捲殘雲,轉眼之間桌子上就是杯盤狼藉,花生殼核桃皮扔了滿地。董爺爺董奶奶喜盈盈看著我們,笑的合不攏嘴,連連說:慢點吃,別噎著……

  張伯伯家的柱子五歲了,大人們都說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必是大富大貴。我看著柱子天真無邪的對我笑,忍不住在他細嫩的臉上摸了一下。張大娘問我:喜歡嗎?我點頭。大人都笑了,我也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女人們背後嚼舌根:"滿世界哪裡有這樣的大耳唇呀!」「你看那眼睛,細糜棍能劃那麼大,活脫脫就是一個小裁縫。」謊言說一千遍就是真理,眾口鑠金那是分分鐘的事,況且誰知道是真還是假?結果是張伯伯搬家了,搬到哪裡去沒有人告訴我。我傷心極了,再也沒有人和我一起看月亮數星星了。

  兩年後我下鄉了,在距城裡一百公里的一個鄉村小鎮我們邂逅。吃不飽穿不暖的坎坷路讓我們都成熟了不少,意外的相逢又讓我們激動不已。那天我們在回知青點路旁的一棵大樹下聊了好久好久,我們坐在地邊,看著綠油油的麥田,侃侃而談著久違了好多年的心裡話。從日上三竿聊到月上柳梢頭,準確的說應該是大槐樹,月上槐梢頭。我們都是一天沒吃飯,秀色可餐,不用吃飯了。那天不知道哪裡有那麼多的廢話,我們聊到了院裡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聊到了老師同學,聊到了知青點的餓飯和趣事,聊到了爸爸媽媽和弟弟妹妹,就是沒有聊到我們的未來,聊到男婚女嫁。我們都是有抱負有理想的人,當抱負理想和現實碰撞成斷壁殘垣的時候,愛情只能是精神的奢侈品。在吃飯都無法保證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那麼多能力承受那麼多破銅爛鐵般的闊綽。後來,林業局招工我們都進了大山,開始我們還書信來往,漸漸的我們就沒有了聯繫。是大山接納了我們,也是大山隔斷了我們。

  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董爺爺被帶走了,說是群眾專政指揮部帶走的。罪名是美蔣特務。我嚇了一跳,和特務住在一個院子,還吃過特務的月餅,想想我不禁毛骨悚然了。董奶奶前去探望,帶了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吃的東西。可是被拒絕門外,說是問題沒有調查清楚不能會見。她的眼睛哭的像爛桃,灶坑裡也沒有煙火。好幾天不出門了,有點反常。當人們砸開她家門的時候,她直挺挺的掛在房樑上,腳下是踢翻的方凳,一根細細的麻繩終結了她五十二歲的人生。

  董爺爺沒有回來奔喪,聽說他就不可能回來。他去了勞改農場,從此再無音訊。董奶奶是劉叔叔用板車拉走的,埋在護城河外的野地里,那裡是亂墳崗。晚上隔河相望,只見鬼影重重,螢光閃閃,有的還拖著長長的尾巴,搖搖曳曳恐怖極了。

  劉叔叔送走了董奶奶不到兩個月,他那殘疾大兒子大栓忽然高燒不退。他慌慌張張請來了專治小兒病的王小腳,針扎,拔罐,用瘦骨嶙峋的手掐,依然沒有挽回大栓的性命。劉叔叔一點眼淚也沒有,他推開失聲痛哭的母親和妻子,在距離董奶奶不遠的地方挖了坑埋了自己的兒子。

  人不可能總走背運。如果把人生看成一望無際的大海,那麼痛苦和悲傷就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如果把人生看成湛藍的天空,那麼挫折和失敗就是飄動的浮雲。幾年後,劉叔叔的板車合併了運輸隊。又是幾年,鳥槍換炮,劉叔叔開上大卡車,他是我們街道遠近聞名的運輸隊長。劉嬸嬸不當保姆了,他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婆。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小兒子小栓格外爭氣,考上了飛行員,聽說現在已經是大校級教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