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城體育館位於城江環繞中心,四周蓊鬱的紫薇和合歡在夏日大片大片盛放,是市民周末節假日最喜歡待的地方。
深深淺淺的粉與紫如雲如霞,連天邊雲都跟著溫柔了。
一樓半封閉式撞球館內,球體撞擊、伴著球落袋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它響。
斯諾克較之起來規則複雜,計算精細,也需要花費超出平常的心力,擊球時要求更加細心和精準。
盧行添方想拍手叫好,單州和張以辭一邊一個摁住他,怒其不爭:「瞧瞧人家對面的人,別他媽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穩重點,總不能被人家比下去吧。」
這場球賽以切磋為名,但兩方人馬都不約而同嗅出了硝煙與戰爭的味道。
相比於身邊人的緊張,傅司九波瀾不驚,臉上沒有表情,拿著球桿繞了半個球檯,俯身,修長嶙峋的手搭出鳳眼手架,球桿穩穩架在指縫中,遊刃有餘地擊中目標球。
好歹是參加交流會,他難得穿了件白襯衫,俯身彎腰時,肩胛骨骼鋒利,熨貼的黑色西褲包裹著一雙長腿,勾勒出完美的臀身線。
許星池握著球桿拍手:「百聞不如一見。」
傅司九鼻息透了絲輕哂:「別噁心我,真受不了你們這些正人君子言不由衷的誇讚。」
盧行添噗嗤笑了。
許星池面不改色,找准位置後,拿著球桿擊球。
「小九爺,」他銳利的目光盯著目標球,淡淡道,「叮叮麻煩你挺長時間了,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傅司九把球桿當拐杖,整條胳膊拄著,恨不能叫別人抬張沙發給他躺的慵懶。
「怕是不行呢,它姐姐小脾氣厲害得緊,我可不敢隨意送人。」
話落,許星池的杆「咚」一聲,撞擊的稍失了準頭。
「多謝許總送分,」傅司九笑,「斯諾克呢,眼睛作尺,還要穩,手穩,杆穩,心穩。」
這番話別有深意,落到旁人耳中又像嘲諷。
許星池慢慢斂了視線,看不出任何波動:「小九爺別不是認錯人了吧,我家阿蕪向來好脾氣。」
傅司九不跟他爭辯:「嗯,許總說什麼就是什麼。」
「......」
許星池多少明白外界對傅司九|評論是怎麼來的了。
這人隨意敷衍的言行中,壓根沒把任何人放進眼裡過,那種天然的蔑視與矜傲,就像人類在面對一地大白菜似的感覺。
一種不在同個維度的優越與漠視。
偌大的場館鴉雀無聲。
傅司九彎腰,一雙冷白的手支在球檯,手背皮膚青色的筋脈與綠色的球檯交相輝映,蓬勃出一股莫名的性張力。
「許總,」他嗓音壓得很低,像是要把注意力放在球上,「男人的事,咱們自己解決,傷著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說完,他肘部後移,蓄力的動作,乾淨利落地擊打。
許星池扯出一點笑:「我不明白小九爺的意思,可否直言?」
傅司九直起後背,與他互視。
兩個男人身高不分伯仲,氣質卻截然不同,在周圍十幾人的圍觀下,如同鶴立雞群。
無形的硝煙在場內瀰漫開。
「君子藏器,以鋒策己,」傅司九不避不讓,淡而疏離,「以鈍示人,我沒念過什麼書,還想請許總幫我解釋一下。」
許星池:「小九爺謙虛。」
傅司九:「比不上許總。」
旁邊的盧行添抓抓腦袋,不解:「他們兩個在打什麼太極。」
「閉嘴吧你,」張以辭沒好氣,「一張嘴就暴露了你文盲的氣質。」
盧行添:「你懂?」
張以辭:「不懂。」
盧行添:「你|他|媽不懂還這麼囂張?」
張以辭:「總比你露怯好。」
「你們倆都閉嘴,」單州無語,「君子用高標準要求自己,而不是去束縛別人,小九這是嘲諷許星池對妹妹不好呢。」
場面定格良久。
館內的冷氣仿佛有了實體,凍的人瑟瑟發抖。
傅司九半邊唇勾了下,唇角拉出痞壞的笑弧:「許總,若是缺個端茶倒水的人,我倒不介意伺候您。」
「......」許星池眸子像冰,「小九爺有話請直說。」
傅司九:「許總能願意直說才好。」
「聽說阿蕪的那輛新車是小九爺買給她的,」許星池盯著他,「她年紀小,心思恪純,以為別人為她花點錢便是對她好了,家裡對她管教頗嚴,倒忽略了她已經長大,該財務自由了,但還是多謝小九爺好意,車款隨後奉還。」
傅司九表情不明,將落袋的彩球擺回原位:「原來你們的家教頗嚴,就是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許星池指骨忽地攥緊。
傅司九撩了下眼皮,看著他:「許總玩得一手好綁架。」
「......」許星池猝然戾色,「小九爺,別人的家事,你逾矩了!」
「家事?」傅司九平靜道,「許總有所不知,令堂出事那晚,阿蕪是被我拖住了回家的腳步,若有怨怪,許總怕是怪錯了人。」
許星池身體一僵。
「若不是被帶去做了筆錄,」傅司九說,「阿蕪會提早到家,再不濟,也會在家門口跟令堂碰上,我奉行人各有命,厭煩誰欠誰那一套,可這事說破天去,責任也該歸我。」
他目光深邃平靜:「雖然於事無補,但許總若有想要的補償,或者缺個順手的小弟,幫許總女朋友拎個包、付個款什麼的,傅某義不容辭。」
許星池胸腔中湧現出一股控制不住的怒火與焦躁。
傅司九把態度放的這樣卑微,真是前所未有,他是想一力攬下所有的責任,只為了把馮蕪摘出去。
在場眾人皆語塞住。
這是傅家最受寵的老么,他們連面都輕易見不得的,許多小道消息都是傳聞。
可這個傳聞中高不可攀的男人,竟然願意俯首。
許星池口腔咬破了肉,血腥味充斥進味蕾,他極力忍下異狀,直白道:「我自家兄妹如何相處,就不勞小九爺操心了,再怎麼鬧,也總比外人心血來潮拿她當個樂的好。」
傅司九沒什麼表情,沒針對他這句話給出反駁。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他指尖點點球檯,像是在描述一個事實,嗓音淡漠如霜:「許總,你快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