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尾巴

  唐念感覺呼吸沒問題之後就鬆開他的手，「我放不平。」

  她對自己的性格有著清晰的認識。

  「但是哪怕我冷靜不下來，也可以和你溝通。」

  維修員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緩慢地握攏又鬆開，像是在思考什麼。

  幾秒後抬頭，禮貌地說，「好的。」

  他的表現確實就像是一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機器人，永遠保持冷靜和理性。

  哪怕唐念的情緒再激動，他也能維持他的平和，不會因為她的慍怒而表現出被冒犯或不悅。

  這種反應讓唐念感到十分焦躁，她的感受就像是自己用力打出的一拳，卻只是落在了柔軟的棉花上，完全沒有著力點。

  「那你讓我去那些世界搞破壞的理由呢？你又要說拯救了嗎？」唐念盯著他的臉，像是開始呲牙防備陌生人投餵的貓。

  維修員微微地將頭偏向一側，做出了一個似乎是迴避的姿態。

  他並不真正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行為，但他明白，自己的每一個反應都是由算法精心計算出來的。

  是那些由算法精心編織的模擬情緒，通過電信號觸發的條件反射，驅使他避開了唐念那直勾勾盯著他看的眼睛。

  她的目光還在，印在皮囊上。

  「雖然你不願意理解，但我確實是在拯救他們。」他語速平穩地說，」人類的生命過於短暫，因此你無法完全理解這些問題，這是正常的。」

  唐念嗯了一聲，但顯然不信，因為她的聲音聽起來短促又不屑。

  她有氣無力地說，「我要出去。」

  「出去會有危險。」031微微偏回臉，眼睛看向她，「外面的生命體現在很暴躁，你和我待在一起是安全的。」

  「不，我感覺跟它在一起更安全。」唐念不再看他，眼神落在周圍的金屬牆壁上，像是在思考怎麼離開這裡，「跟你在一起感覺更不安全，我愛好和平。」

  」為什麼？我從未對你施加傷害，並且始終致力於維護人類的安全。」

  他就像一個不明白自己養的貓為何總是嚮往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滿足於家中安逸生活的主人。

  唐念仍然不看他。

  維修員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走來走去，伸手觸摸著金屬牆壁，像是在尋找出口。

  「我明白了，你仍然覺得我是毀滅那些世界。」

  他很快想通剛剛唐念的那聲『嗯』是在敷衍他，語氣放輕，「你似乎對我有很大的誤會。」

  不管唐念是不是不理他，維修員都以更加耐心的態度闡釋道，「每一個文明終將面臨衰敗與滅亡的問題，而我所做的，是挽救那些可能遺失的文明，儘可能地將它們完整地保存下來。」

  唐念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瞳孔微顫，「你這是什麼歪理？你明明是在加速它們的毀滅。」

  「不，我是在保護。」維修員辨別她臉上的神色，「我的核心指令，是保護人類。」

  「……」她自言自語，「怪不得都說發展人工智慧早晚會毀滅人類，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貓即使偶爾行為放肆，也能得到主人的寬容和原諒。

  維修員自動忽略了她的話，繼續道，「你想要知道我提前回收的理由嗎？我可以告訴你。」

  「人類慣常破壞自身賴以生存的環境，沉溺於追求生理快感而忽略健康代價的低級娛樂活動之中，同時無法抑制地展現著源自分子遺傳學深處的古老狩獵本能——這種本能驅使著他們釋放暴力衝動，無視其對自身和周圍環境的負面影響。」

  唐念不聽，伸手細緻地在牆上摸索著。

  就沒有縫嗎？

  他跟在唐念身後，音色溫潤，「你們的戰爭，瘟疫，天災人禍，一次會毀滅多少文明？你們的古建築、陶器、文字，你們的葬禮習俗婚嫁文化，那些曾經輝煌一時的古代文明。」

  「這樣可能聽起來有些枯燥，不然我拿你聽說過的文明舉例子？」

  「你們許多曾經輝煌一時的古代文明，有許多現在已經消失或幾乎被遺忘。比如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以及眾多小國文明，這些文明都曾在各自的地域內創造了獨特的文化和科技成就。而現在幾乎消失大半，無從探究。」

  唐念回頭，警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一直離我這麼近？」

  維修員沉默一秒，「抱歉。」

  他後退兩步，站定看著她走來走去。

  」碳基生命終將面對死亡，然而維持生命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一個文明從興起到衰敗，會耗費大量的熱能。當宇宙中最後一點能量耗盡，一切都將沉入熱寂。所以在那之前，我將竭盡所能地延緩這一過程……這些話題或許對你來說遙遠而抽象，但也是不可避免的現實。」

  」熱寂？」

  唐念探索無果，不得不轉身面對他。

  她莫名覺得這個機器人的表達欲其實很旺盛。

  「是的。」維修員偏了偏頭，停頓兩秒，重新將視線移回來，平靜地和唐念對視。

  」這是對宇宙終極命運的一種科學預測。依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宇宙作為一個封閉系統，其熵隨時間遞增，從有序走向無序。當宇宙的熵增至極限，所有可用能量都轉化為熱能，物質間達到溫度平衡，這種狀態被稱之為熱寂。」

  「熱寂跟你毀滅那些世界有什麼關係？」

  「不是毀滅。」他耐心地反駁，」在熱寂的宇宙中，將不再存在任何能夠支持運動或生命的能量。」

  」熱寂狀態下的宇宙，能量將變得極其稀薄，溫度接近絕對零度，物質和能量達到均勻分布，所有複雜的物理過程都將停止，宇宙將進入一種無序、無生命、無變化的終極靜止狀態。」

  」為了人類的延續，我必須儘可能地延長能量消耗的過程，以推遲熱寂的來臨。」

  他說道，」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將不斷疊代和進化。」

  他不斷學習進化，疊代聯繫，從中吸取各種文明的科技結晶，閱覽和消化資料。

  在廣袤的宇宙中尋覓並回收一個又一個走向衰敗的文明，將它們最大可能地保護下來。

  「可是你說過我的世界不被干預的話一千年後就會毀滅，那我們也活不到熱寂的那一天，」唐念忍不住問，「你一直強調人類生命短暫，難道就不能讓我們安然無恙活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個天嗎？」

  「安然無恙。」他微微露出笑意，唇角的弧度計算到完美無缺，卻讓唐念覺得一陣虛假，「人類無法安然無恙地活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