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光滑的大理石柱之間短暫的形成了一塊人類用肉眼看不見的區域。
異世界的精靈,正在用一種曖昧的,擁抱的姿態,祝福一個病弱的人類。
人類對這個偏離物理法則的種族知之甚少,因此也不知道,所謂的祝福,其實完全不需要肢體接觸,甚至不需要開口。
精靈生性冷淡疏離,離群索居,碰觸是他對愛意的表露方式。
只是他不懂得如何討人類歡心,因此,唐念直至現在,都對這份獨屬於高傲精靈的浪漫一無所知。
唐念緩慢睜開眼,活動了一下脖頸,鬆開搭在希瓦納斯腰間的手,「謝謝你,我覺得好多了。」
光明精靈的祝福除了可以治癒她身體上不適,還能讓唐念整個人的心情變得輕鬆美好。
剛從上一個地圖抽離出來,唐念整個人的狀態都很糟糕,她強迫自己儘量不要在演奏時出錯,儘管在酒店大堂彈琴只是一種充當背景板的簡單工作,她仍然想做好它。
在教室醒來時,遊戲告訴她距離下一次進入遊戲地圖只有一天的時間,所以十幾個小時後,她又將重新進入那個充滿病毒的地方。
遊戲系統給她的那幾句話,每一句都在催化情緒惡化。
遊戲知道她最害怕什麼,因此拿她的身體來威脅她。
威脅很成功,唐念的確因此感到害怕。
她對活下去有執念。
唐念不是沒有想過向精靈求助,然而希瓦納斯如此強大的存在,都沒辦法制止唐念進入遊戲地圖。
荊棘古堡地圖時,她甚至在希瓦納斯和沙利葉的眼皮底下都能生生被帶走。
如此看來,她和遊戲似乎存在著某種綁定狀態。
無法抵抗,無法剝離。
唐念一早就發現,她沒有辦法在清醒的狀態下,將遊戲的事情告知希瓦納斯,仿佛嘴上加了一個禁言buff,只要說到關於遊戲的話題,思維就會開始混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多麼可怕。
希瓦納斯抬起手,幫她理了一下吹在臉頰旁的頭髮。
沒有鬆開她。
掉下來的一縷髮絲被他勾在手指間,握進掌心。
他一言不發,也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
表情不自然,視線偶爾掠過她的嘴巴。
「希瓦納斯,太害羞了,想要什麼一定要說出來才行。」
唐念看著那雙剔透的綠眸,說,「你不說出來,我怎麼會知道你在想什麼?」
半晌,他動了動唇。
緩慢而清晰的問,「我想要的,你可以給嗎?」
唐念有些意外他會問這句話。
「你想要什麼?」
「親吻。」
從來以疏離清冷示人的精靈,竟然直白了一次。
燈光曖昧,葉片寬厚,他們身處的位置足夠隱秘,隔絕了一眾窺探。
精靈可以聞到從人類女性身上傳來的淡淡沐浴露氣息,隨著她的體溫而揮發,在空氣中柔和的、溫暖的的舒展,像張編織細緻的網,箍住他的理智,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想要親吻她的衝動。
這種濃郁到令他產生疼痛感的情緒,讓他違背本性,難得坦誠的面對了自己的渴望,並向他坦白。
可是愣了幾秒後,唐念竟然嗤的一下笑出來。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希瓦納斯移開視線,沒有表情的俊美面龐上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懊悔。
如果時光可以倒回,他想撤回剛剛那個鬼迷心竅脫口而出的詞。
可頑劣的人類偏偏不打算放過他。
她既不親吻他,又要戲弄他。
睜著那雙水潤的黑色眼眸看著他,明知故問。
「親吻誰?」
精靈看起來有些侷促。
卻還是承認,「你。」
「我不太明白,可以說完整一點嗎?」
他嘆息,對上她戲謔的眼睛,「我想親吻你。」
唐念笑彎眼睛。
「不行,我要彈琴了。」
精靈沉默了一下,手指緩慢垂下,快要落到她的手心。
他在用一種示弱的姿態為自己爭取。
「我在兼職呢,如果不好好彈琴會被領班扣工資的。」
唐念煞有介事的看了眼時間,「我都快休息十五分鐘了,真糟糕,你聽話點別再打擾我了。」
又是一句對高傲的光明精靈足夠冒犯的話。
希瓦納斯對唐念沒有一點脾氣。
正要鬆開手,背後傳來冷淡清澈的嗓音。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璀璨的水晶燈折射出星星碎光,落在不遠處冷白肅殺的面龐上。
沙利葉眉眼冷淡,像個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像,倚靠在欄杆旁,「可以放開我的信徒嗎?」
他沒有帶白色綢緞,穿著華麗考究,配以精細金色裝飾的長袍,銀髮如水一般垂在肩上,仿佛剛從某個盛大莊嚴的宗教祭祀上走下來。
空洞的銀色眼眸暗含兵不血刃的危險,像是下一秒就要展翅開大了。
這裡是市區,可不能亂來。
唐念倏然收回手。
面上的笑容一秒調整成略顯笨拙的天真,比她小學背圓周率時的眼神還要單純。
「沙利葉?你也在這裡?好巧!」
沒有一個天使精靈會狠心為難一個看起來並不精明的人類少女。
「不巧,我是來找你的。」
天使這樣說著,語氣還是緩慢溫柔下來,「本來今天不想打擾你,但還是太嫉妒了,你不會怪我吧。」
「當然。」
唐念的表情變得更加純潔。
好險。
幸虧她躲得快,沒真的跟希瓦納斯怎麼樣。
差點就翻車了。
大家都是朋友,她和別人摸摸小手不算過分吧,地鐵扶手每天要被上千人摸呢。
沙利葉已經走到了面前。
蒼白聖潔的面容半隱在陰影中,唇角牽起,露出溫和的笑意,「那太好了,我在這裡陪你。」
他的聲音清冷動人,仿佛在朗讀古典詩。
作為一個懂事的人類,唐念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她調整笑容,隨後提著裙擺,「我要上去彈琴了,一會兒聊。」
鋼琴聲再一次響起。
盤旋在大堂上空。
希瓦納斯臉上的溫和消失殆盡,綠眸染上煩躁。
「怎麼哪裡都有你。」
聲音像凌厲的冰。
沙利葉坐下。
慢條斯理的取出綢緞,重新束綁在雙眼上,唇角微微掀動,露出謙遜有禮的笑容,
「彼此彼此。」
光明精靈,多麼惹人厭的種族。
造物主最大的失誤就是創造出這種東西。
無聲的較量在空氣中蔓延,殺戮的氣息在兩個同屬於光明種族之間迴繞。
沙利葉就著優美的鋼琴旋律,開始思考要如何殺死一直帶有滅世罪孽的光明精靈。
如果真的要殺掉他,絕對不能被人類發現,他要妥善而隱秘的處理好這一切,以免嚇到心靈脆弱的信徒。
人類總是在不適宜的地方柔軟。
同情弱者是她們的缺點。
那就不能在這個世界殺死他。
把他騙到別的地方嗎?
糟糕的是,這個光明精靈已經是近神的存在,想要悄無聲息的殺死他並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沙利葉的本體不在這裡,雙眼也被封在死海之下,力量不夠。
不如和路西法聯絡一下感情?他一定不會拒絕幫助自己。
銀白色的綢鍛下,天使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覺得可行。
從目前的相處經驗來看,沙利葉已經發現自己的人類信徒看似柔弱,卻是絕對理性的利己主義。
所謂的感情和愛意對她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左右她判斷的是,這份感情能否為她帶來益處。
比如說治癒她,又或是抹去她的病痛,人類的天秤永遠向著對她更有用的那個種族的偏移。
所以他必須再也不會讓她產生懷疑的情況下,給她足夠的好處,讓信徒依賴上他。
她周圍令人作嘔的東西不止一個。
人類身上帶著許多雜糅的氣息。
還會有別的蒼蠅過來嗎?
沙利葉對面,希瓦納斯並不像他表面呈現出的那樣平靜冷淡。
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精靈,也有軟肋。
他完全忽視了身邊的沙利葉,視線膠著在不遠處的水台之上,在唐念看不見的地方,溫柔的翠綠色眼眸中呈現出某種危險的,詭異病態的專注。
他的眼睛只能專注於自己唯一感興趣的東西。
除此之外,全都不重要。
畢竟,他什麼都沒有了。
藐視神靈,忽視法則。
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也不會有令他產生興趣的東西。
所以只有伴侶承受來自這個偏執而深情的種族所有的凝視。
真是不幸。
可憐的人類。
沙利葉面無表情的嘆息。
他也一樣。
想要掠奪,占領,無聲取而代之,占據唯一的財寶,想回到那座不會有第三個人出現打擾他們的海底神殿,像數百個被他遺忘又記起的日日夜夜,和她相依相偎,浪費消磨漫長而無止境的歲月。
他會在她筋疲力盡的時候寬容的放她休息一會兒,但只能有一小會兒,然後再次和她纏繞在一起,密不可分。
就這樣,不停的交融,不停的親密。
已經過了晚餐時間,不久前才訕訕離開的男性時尚刊物的主編去而復返,又回到了這間酒店。
他總是心生不安,覺得剛剛那個俊美的金髮青年並不會依他所言聯繫自己,他那些話不過是婉拒他的一種方式。
可他還想再爭取一下,如果能拿下外貌條件如此優越的新鮮血液,一定會引起轟動。
這兩年短平快興起,紙媒和電子刊物銷量都不如意,為了老牌時尚男刊的未來,他還是決定再回去搭訕一次,努力一下。
只是沒想到,回到不久前那個座位,驚奇地發現沙發上又多了一個人。
正背對著他,面朝大堂中央的三角架,似乎在聆聽琴聲。
那人穿著一身白金相交,類似於教堂神職人員的繁複服侍,僅僅一個背影就有種說不出的神性空靈。
一隻手拿著桌子上的玻璃杯,不經意間露出衣袖的腕骨蒼白漂亮,像美術館玻璃展櫃後價值無法估量的藝術品。
最重要的是,垂在身後的,長長的銀髮。
如月光般冰冷皎潔,散落在衣袍和沙發上。
卻也不會讓人誤會他是女性,氣質輪廓冷冽優雅,令人產生想要朝拜跪地的衝動。
簡直神了。
這一幕畫面帶來的衝擊太大,兩個人影坐在一起,有種超出理性認知的詭異美感,甚至讓男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顫抖地抬起手,出於職業本能,在上前搭訕之前屏息拿起手機,想要拍照留住這美好的一刻。
奇怪的是,一向性能良好的手機怎麼拍都是曝光過度的樣子,屏幕上呈現出仿佛被強光照射的模糊白色光團。
他焦慮的調轉成錄像模式,卻見不遠處的銀髮青年微微側過臉,露出精緻優美的輪廓。
男人一愣,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機又能如常捕捉畫面了。
他緊張的偷拍了一段視頻,手抖不止,將畫面發進工作組的小群里,艾特總編助理去查一下這兩個人是誰。
外貌條件如此優越的人,不會沒有被人注意到過。
鏡頭搖搖晃晃,從第一片地板上搖起,兩道身影在畫面中一閃而過。
從開始到結束不足四秒。
片刻後,整個工作群炸開,屏幕上清一色的尖叫和感嘆號。視頻並不清晰,拍攝手法和角度都十分糟糕,卻敵不住一晃而過的那兩道身影實在美麗。
雜誌社的驚呼是工作小組裡的人奔走相告。
人類是最忠誠的視覺動物。
愛美無罪。
不審美,難道審丑嗎?
只是這一夜並不太平。
酒店外的旋轉玻璃門忽然被人衝上來用力撞擊,侍者不明所以的去開門。
忽然被門外的人用力抱住。
下一秒,他的身體不自然的痙攣,無數細絲扎入身體,漸漸形成白色的煙霧。
轉眼間,兩個怪異擁抱在一起的人像蠶蛹被包裹起來。
整個人極速乾涸,像腐爛的肉。
肉體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沉悶。
混在鋼琴聲中,並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