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港商務區的三甲醫院不如市區內的繁忙,但往往也都是徹夜不休的狀態,只是今天醫院外圍已經被警戒線拉滿。
幾輛警車堵在所有匯入街道的路口,不允許任何行人通過,需要就醫的病人也臨時轉到的臨近區。
醫院最外側,一輛小型六座商務車停下,幾個已經穿好防護服的工程院院士,病毒學專家從車上下來,一邊往醫院走,一邊聽跑過來的警員說明情況。
「目前變異情況很嚴重,生命體徵異常,紅外測溫傳感器顯示他們的體溫都在統一下降,已經不足三十度,目前我們無法判斷他們是否還有心跳和思考能力。」
「並且這種病變具有極強的傳染性,第一批醫護被感染前已經送出取樣,現在正在檢測中,目前可知的感染方式有飛沫和皮膚接觸。」
「被感染人具有攻擊性,皮膚出現大量畸形病變……此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不知道具體該如何描述。」
警員說著,將監控畫面調出來遞給病毒學專家。
畫面很是詭異,像某種電影特效合成的詭譎奇行種,身上掛著的破碎布料可以依稀辨別出屏幕里蠕動的怪物是個人類,只是他已經失去了人類該有的外形。
「從第一例病變者發現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
「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體表就會出現這麼明顯的異常嗎?」專家不由驚詫。
「是的。」對方後怕地說,「幸虧是深夜,又是已經被封鎖的的隆區,那邊沒什麼人,不然感染人數就不止現在這些了。」
「那現在一共感染多少人?」
「目前發生明顯異常的有,兩個人產業園的程式設計師,一名醫院保安,救護車上的兩名隨車醫療人員一名司機,兩名警員,接急診的兩名醫生和六名值班人員。」
「十六人……」進入防護區,幾名病毒學專家消殺完畢,穿好厚重的防護服。
「那麼隔離起來的待觀察人員呢?」
「加上醫院的病人在內,一共兩百一十人。」
院方醫生語速沉著,「我們的醫護人員第一時間發現異常,且病變者具有感染性後,就迅速將自己和被感染者分別隔離在就診房間和值班室,並將數據第一時間上報,這才使感染人數控制到最少。」
「所以現在可以確保感染範圍只在醫院裡,沒有擴散出去?」
專家沉默了一下,忽然問,「可是最初被發現的感染者,是被什麼東西感染的?感染源現在尚不明確不是嗎?」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能回答這句話。
距離臨港商務區三十公里外的濱江城區,霓虹燈如盛開的焰火,在夜幕下蔓延出一條條光影交織的脈絡。鋼鐵森林的玻璃幕牆如無數個切割陡峭的冰晶,反射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色彩。
落地窗外偶爾有車輛駛過,車燈照亮了酒店一角,轉瞬間消失在泊車位。
旋轉門外走進的面孔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有些模糊,酒店大堂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水味和咖啡香,夜幕下的城市,既是夢想的天堂,也是逐夢者的荒漠。
唐念坐在三角架下彈鋼琴。
為來到這裡消費的客人奏出背景音樂。
一曲結束,她抬頭朝不遠處望去,目光落入泛著微光的翠綠湖泊。
精靈翠綠色的雙眼濃郁而深邃,像是極強光線下折射出迷人色彩的綠寶石。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坐的位置比較偏僻,身邊有幾棵高大的室內景觀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樹葉看起來比剛進入酒店時更大了,可能有精靈自己的手筆。
對上她的眼睛,希瓦納斯微不可察地向上勾唇,露出極淺的笑意,淺金色的長髮慵懶而溫順地搭在肩頭,像是從油畫裡走進現實的神明。
唐念滑動電子樂譜,開始彈下一首曲子。
光明精靈一族在藝術上有很強的造詣,許多森林精靈是天然的歌者和美術家,希瓦納斯性情冷淡,極少關注這些。
只覺得耳邊迴繞的弦樂格外動人。
大概因為是她彈奏的。
忽然有人走近。
聲音顫抖而禮貌地搭訕。
「您好,請問可以……」
希瓦納斯抬起眼。
他的膚色冷白,精緻陰鬱的面龐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同尋常瑰麗的綠瞳在暖黃的燈光中呈現出寶石一般的冷感,讓人眼中再也無法容納第三種顏色。
似乎是被打擾到的不悅,那雙眼上染上一絲煩躁,淡淡地掃過那人的臉,又回眸看向酒店大堂中央的鋼琴。
對方生生愣住,醞釀了很久的話都忘記說完。
直到他又專注於音樂聲中才清醒過來。
對方一點都不在意希瓦納斯拒人千里的氣場,再次繞到他面前。
說話結結巴巴,甚至不敢用眼睛直視他。
「請問,您有興趣當我們的雜誌模特嗎?」
希瓦納斯微微皺眉。
神色漠然。
他一言不發,起身,像是要離開這張桌子。
那人著急地說,「我們雜誌報酬很豐厚!是國內一流的男性時尚刊物!」
本來並不抱希望,因為對方表現得實在太過冷漠,以他的長相來說,應該不乏邀約拍攝的橄欖枝。
可沒想到對方竟然回眸,聲音冰冷清潤,如玉石相撞。
「有多少?」
「什麼?」男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希瓦納斯轉過身,矜持而冷漠地問,「報酬,有多少?」
彈夠五十分鐘,可以中場休息一會兒,得到領班的同意,唐念提著裙擺從水台走過來。
竟然看到希瓦納斯在跟一個男人交談。
對方正要跟他交換聯繫方式,拿出手機畢恭畢敬,希瓦納斯居高臨下,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不行,它不是用來跟你聯繫的。」
字裡行間透出一種「你配得到我的聯繫方式?」的氣質。
「……」對方表現得十分禮貌,「那我該怎麼跟您聯繫?」
「我隨時可以聯繫上你。」
「……」
對方頓時流露出一種挫敗感,好像認為希瓦納斯不給聯繫方式的行為就是在變相拒絕他。只有唐念知道,他說可以聯繫上對方,是真的可以聯繫上對方。
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氣度不凡,渾身上下皆是剪裁得體,低調奢華的定製品牌。
唐念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沒等開口,希瓦納斯便不耐煩地把人趕走了。
「這是怎麼了?」她只來得及看到對方離開的背影,「那是誰啊?」
「不認識。」
希瓦納斯頓了一下,忽然問,「你喜歡錢嗎?」
唐念莫名其妙,「是人都喜歡錢了。」
「是這樣嗎?」他自言自語,眼神便堅定了。
目光重新轉到唐念臉上,抿唇對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間,讓唐念有些愣神,心跳也變得不規律起來。
他認真地說,「我會給你很多錢的。」
唐念按了按胸口,忽然伸手握住希瓦納斯的手,十分沒有安全感地朝他靠近,「你能不能祝福我一下,我覺得我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上什麼病毒了。」
「你很健康。」
這樣說著,希瓦納斯還是耐心十足地摸了摸唐念的長髮,綠寶石般的雙眼融化了似的溫柔,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會永遠祝福你。」
溫暖的觸感流動進血液,仿佛跌進了煙霧蒙蒙的溫泉里一般舒服。
唐念舒緩了氣息。
貼著他的掌心,彎唇說,「希瓦納斯,你真好。」
與大堂距離最遙遠的酒店頂層,裝潢奢靡的包廂里。
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房間內的氣氛高雅又私密,幾位商人談笑著輕輕碰杯,他們穿著考究,面帶微笑,彼此之間互相恭維,話語中滿是籌謀與野心。
桌上擺放著基本沒有動過的佳肴,鮮艷欲滴的色彩,精緻的擺盤,無一不是高級廚師的炫技之作。
酒杯輕碰,美酒的芬芳瀰漫在空氣中,隱晦的話語之間藏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廚師扣的稅都能抵上初入社會打工人的工資,卻也想不通富紳們為什麼會為信仰捐獻如此高昂的數字。
他們真是虔誠的信徒。
「教堂那邊的消息,他們不接受建立商業公會,拒絕創立教會銀行,好像是神父的生前告誡過……」
「那就停止協助,大禮拜堂的修葺也可以暫停的,畢竟資金跟不上了,情有可原。」
「哦,原來是要斷了資金,也行,逼他們一下。」
「沒錢了,總會低頭的。」
又開了一瓶酒,忽然有人問,「許總怎麼一直沒回來?」
面朝宴廳大門的主座空了一個位置,那個位置上的醫藥公司董事長不久前去洗手間,一直沒回來。
主座上方,是請人手繪複製下來的《創世紀》壁畫。
這幅畫的原作在西斯廷教堂的天頂,篇幅巨大,由人類創造出來的信仰中誕生,震撼人心。
可酒店房間比起教廷天頂還是太過狹小,因此只留下了「上帝創造世界」和「人間的墮落」兩部分。
主座上的人不回來,他們也不能繼續商量交談。
眾人面面相覷,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有人走進來。
身形高挑,皮膚蒼白,穿著教堂里戴著帽兜的神職人員服侍。
徑直坐在主座上。
他出現得那樣突然,又那樣自然。
以至於很久後才有人回過神來。
「你是誰?」
「這是許總的位置。」
那名不速之客冷淡而優雅,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褶皺,抬起頭。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
帽兜下滑下一縷銀髮,接著露出被上帝之手精心雕琢過的面容。
「他到不了了,換我來吧。」
沙利葉轉過頭,這位被神寵愛有加的天使仿佛被柔和的光線所籠罩,每一寸肌膚都細膩無瑕。
白色綢緞下鼻樑挺直而優雅,嘴唇淡紅,微微上翹,流露出讓身旁人感到違和的溫暖和聖潔。
「你要停止注資,是嗎?」他聲音溫柔,像從雲端傳來。
那人怔怔地點頭。
沙利葉說,「不可以,你會繼續捐贈下去,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你的全部資產,因為你是虔誠的信徒,對嗎?」
男人點頭,眼神發直。
「我是虔誠的信徒。」
「好孩子。」沙利葉微笑,轉頭隔著白綢』望』向下一個人,「你要停止對教堂的修葺工程嗎?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嗎?」
那人正用某種不敬的眼神貪婪而痴迷地盯著天使。
下一瞬,整個人猛地趴在地面上,額頭與光潔的石板相觸,傳來尖銳的刺痛。
任何對天神副座的冒犯都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信仰不虔誠的信徒缺乏敬畏之心,直視神使會致目盲,但沙利葉認為自己很仁慈,他並沒有過多懲罰對方。
在男人頭破血流之際,免除了使他目盲的懲罰。
「好了,可以回答了。」
男人趴在地上,痛苦地說,「因為不建立商業公會和教會銀行,就會缺失很多洗.錢……」
「不可以,你會繼續義務修葺。」
沙利葉溫柔地說,「因為那間教堂現在是我的了。」
天使的面容是完美無瑕的,眉眼中的不耐和厭惡被遮蔽在神賦予的白色綢緞之下,使他看起來充滿和諧與美感,愛與慈悲,仿佛在無私地守護著人類,為人們帶來希望和祝福。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完美的象徵,讓頭破血流的商人們感受到美好與神聖。
「你會像對待自己的家一樣為教堂傾盡全力,付出一切的,對嗎?」
男人除了點頭和讚美神靈之外,思考不了任何東西。
「好孩子。」
沙利葉冷淡的微笑。
面朝剩下的人,「你們也是一樣的,會將自己的一切獻給教堂,畢竟你們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虔誠的信徒,對吧?」
那就讓神看看,他們有多麼虔誠。
天使是完美的化身。
天使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定是正確的。
大門又一次被推開。
門口姍姍來遲的男人只是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包廂里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片狼籍。
他錯愕的看向坐了自己位置的人,竟然是極為罕見的銀髮。
「你是誰?這裡怎麼了?」
沙利葉有些怠倦,他重新戴上帽兜。
轉過身,走到窗旁。
二十七層,抬頭可以看見星空。
他想帶回自己的雙眼了,也親眼看一看人類世界的夜空。
幾個人漸漸清醒,其中一個還在地上哀嚎。
門口的許總打開手機,給助理打電話,「我們這裡不太對,你帶人上來……」
話音一滯,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還在通話的手機摔在地上,裂出交錯的蛛網。
睜大的虹膜上,倒映出窗邊正緩慢舒展開的神聖輪廓。
六隻巨大羽翼遮天蔽日,幾乎占據了全部視線。
那人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撤下了覆眼的綢緞,空洞的銀色眼眸流淌出冰冷與漠然並存的神性。
「說出去,就殺了你。」
密度極高的鋼化玻璃如水一般消失。
詭譎神聖的身影縱身一躍,消失在視線里。
男人踉蹌地爬到窗邊,往下看,除了車水馬龍的城市夜景,什麼都看不見。
不久前的身影憑空消失了一般。
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匆匆趕來的助理帶著人闖入,看到趴在窗邊的男人,慌忙跑過去,「許總,這裡怎麼了,要報警嗎……」
中年男人匍匐在窗邊。
雙手合十。
從見證神跡的那一刻起,他已然成為了最虔誠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