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永恆不變的執念

  空氣中凝結著帶有異香的血腥氣,角落裡傳來人魚微弱的呼吸聲。Google搜索

  他已經退無可退,後背貼著冰冷的金屬牆壁,冰片質感的鱗片下浸透出絲絲血水。

  「騙、柔。」阿爾菲諾一張臉冷若冰霜,對唐柔說,「假的。」

  可唐柔沒有聽見。

  她扶起人魚,急忙檢查著他的傷勢,對方半斂著眼眸,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著,緊緊靠在她身上。

  受傷的魚尾蜷縮著搭上她的腿,水藻般的髮絲鋪散在她衣襟上。

  看起來,像整個人都縮進了她懷裡。

  墨發墨眼的青年霎時間寒氣肆意,觸手兇狠可怖,盤踞出烏雲般的陰影。

  「鬆開她。」

  卻不知這樣的行動坐實了「傷害人魚」的形象。

  實驗體的情緒遠比人類來得濃烈,他們不加掩飾愛或恨,除非是為了唐柔而刻意偽裝出的無害友善的形象,大部分情況下,他們都是漠然的。

  當底線被觸犯,17號就變得十分可怕。

  他整個人高高地懸浮於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每一根觸角都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半透明的吸盤刺出尖銳的倒鉤狀角質刺。

  面對那條人魚,他沒有把握。

  他無法忍受飼主被這樣危險的存在欺騙,所以哪怕是死,哪怕以他的力量無法與對方抗衡,都想殊死一搏。

  可是,她竟然擋在他身前。

  千鈞一髮之際,觸手生生轉動方向,卻沒能完美避開,擦著她的臉頰而過。

  唐柔悶哼一聲,整張臉轉向一邊,漆黑的髮絲凌亂落下。

  乍一看,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屬於人類嬌嫩細膩的面部皮膚紅了一塊,隱約滲出血點。

  17號的胸膛急促起伏兩下,倉皇地看向唐柔,「柔……」

  唐柔抬起頭,紅腫的臉頰從凌亂的髮絲間露出,沒有生氣,也沒有怪他。

  「別這樣。」

  她的語氣明明很平靜,卻如匕首一般,狠狠地撕裂著17號的心。

  他看著唐柔臉上的紅痕,心疼得要命,恨不得切掉自己的觸手。

  與此同時更加厭惡地緊盯著她的身後,薄唇吐出冰冷的兩個單音節,「柔,讓開。」

  唐柔沒動。

  「嘩啦——」

  水艙應聲裂開。

  邪神一般冷戾俊美的墨發青年碾壓過玻璃與金屬的殘骸,一點點朝她壓迫,將她籠罩在一片蔭翳中。

  「讓開,柔。」

  他一定要揭開惡魔的真面目。

  可思緒簡單,非黑即白的實驗體並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舉動會嚇到他柔弱的人類飼主。

  對方早在實驗艙破裂的巨大聲響時就渾身緊繃,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壓下身影,更是小幅度地後退了一步。

  「17號。」

  她深呼吸,努力平復著心情,可嗓音中卻有一絲自己都不自知的警惕。

  「停下,我帶他走,你先冷靜。」

  那雙昔日他最喜歡的,深深痴迷著的溫柔眼眸中,盛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畏懼。

  如最鋒利的刀,輕而易舉刺痛了章魚青年的神經。

  他僵住,難以置信。

  「柔……你、怕我?」

  人魚的眼神暗了幾度。

  蒼白的雙手緩慢地勾住了唐柔的腰肢,把她往身後拉。

  明明面容冷凝,聲音卻低啞微弱,氣若遊絲,「小心,不要管我,你快藏起來。」

  唐柔沒有移開,放緩聲音對17號說,「阿爾菲諾,你先冷靜一下,這間實驗室還是屬於你一個人的,我帶他走,好不好?」

  她的確很緊張,神經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鋼絲。

  17號從出生到現在都跟她待在一起,她熟知他的每一個眼神和每一次情緒變化。

  他想殺了人魚,十分想。

  這讓唐柔不自覺又想起上一次阿瑟蘭在這裡時,他失控的模樣。

  仔細聯想起來,17號的失控並不是無跡可尋,每一次都跟她有關。

  或許是他的領地意識太強了,把唐柔划進了他的獨占範圍。章魚是終身伴侶制度的生物,一旦認定了一個人,或許就會成為永恆不變的執念。

  唐柔抬手,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人魚的手臂,「你先回水箱裡。」

  人魚眼神冰冷地盯著半章魚青年,僵持了幾秒,終是扮演著順從無害的形象,撐著身體回到了推車的水箱。

  「我帶他走,好嗎?」

  唐柔如法炮製,想撫摸17號的觸手,並以此安撫他的情緒。

  可他避開了。

  抿緊唇,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像在控訴。

  「你不、信、我?」

  唐柔的手僵在空氣中。

  身後的人魚發出微弱的痛呼,顫抖隱忍。

  垂眸看去,魚尾滿是鮮血,周圍甚至有幾片零星掉落的鱗片。

  唐柔的沉默讓青年眼中藏著的最後一絲期待破碎。

  他艱難的移開視線,像在保全自己最後的幻想,緩緩後退,回到破碎的水艙旁,呈現出獨自舔舐傷口的自閉模樣。

  像受了委屈的小動物,原本兇狠嗜殺的觸手蜷縮起來,攏在他蒼白的身軀旁。

  唐柔心底有些動搖。

  「阿爾菲諾……」

  青年背對著唐柔,頭顱深陷進觸手之間,儼然一幅拒絕溝通的姿勢。

  可另一方面,人魚看起來快要昏迷。

  失血過多讓他奄奄一息,甚至連水箱裡的水都泛起了金紅色。

  唐柔最終說,「你先冷靜一下,我再來看你。」

  這句話不久後,背後響起了關門聲。

  房間內的光線暗了下來,破碎的水艙上,青年抱著自己的觸手,俊美的面容上滿是茫然。

  沒有人看到他那雙越來越濕潤的墨綠色眼睛。

  17號的腦海中回映著飼主最後的神情,略帶警惕,臉頰上有道被他弄傷的紅痕。

  自責,疼痛,懊悔。

  每一種情緒都陌生又熟悉,它們的產生皆與飼主有關。

  青年冰冷的唇腔內,那顆尖銳帶毒的倒勾型顎片幾乎把下唇咬爛。

  可他絲毫感覺不到,自虐般的回憶著那個畫面,不斷自我凌遲。

  為什麼不信他?

  蒼白的手指間,纏繞著一縷被皮筋綁住的黑色長。被水打得濕潤,耷拉著,這是他的心愛之物。

  是唐柔剪給他的一縷頭髮。

  安靜無人的實驗艙內,只剩下他的喃喃自語。

  「疼……我、疼的。」

  ……

  醫療中心不治傷。

  後勤部不給水艙。

  17號對人魚表現出空前敵意。

  基地下達了預警通知,這次羅宋火山引發的海嘯頗為嚴重,有可能會造成城市系統部分癱瘓。

  唐柔看了一眼,沒等放下手機就有人將電話打了進來。

  阿瑟蘭終於睡醒,聲音有點啞,「柔,你回來了嗎?」

  「沒,我在基地。」

  「快回來吧,第一波海嘯已經抵達濱海區域,海水倒灌,民宅被毀,有些地方已經通訊中斷了。」

  唐柔捏了捏眉毛說,「我現在可能回不去。」

  「怎麼回不去?我看基地很多人都下班了。」

  還沒等她說什麼,人魚忽然從水箱裡鑽了出來,拉住她的手。

  冰冷的體溫透過接觸的地方傳遞過來,唐柔回過頭,看到人魚露出了希翼的神情,「我能跟你走嗎?」

  唐柔愣住。

  「我想離開這裡。」他漂亮的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那張雌雄莫辨的臉龐貼上了她的手心,全然依賴的蹭了蹭,「可是我逃離不出去。」

  阿瑟蘭疑惑的問,「你那邊是誰在說話?聲音真好聽……」

  唐柔說了句,「我待會兒給你回電話。」

  人魚仰頭盯著她,漂亮柔順的髮絲貼著臉頰和後背,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蠱惑感。

  「讓我跟你一起走。」

  唐柔有些無奈,「我可能無法帶走你,實驗體不允許離開基地。」

  「你能的。」他定定地看著她說。

  人魚的眼睛莫名帶著一絲濃郁的暗色,音調變得更加低沉,「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的。」

  因為一個人而甦醒,而上了岸,而被貪婪的人類抓捕。

  不會有人知道為什麼人魚會來到陸地上,為什麼本來在異世深海中沉眠的神秘生物會變成實驗室的階下囚。

  連把他喚醒的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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