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外飛屍(1)

  1

  「這不是碎屍案件。」我抬起胳膊,用肘部揉了揉鼻子。

  3個小時前,我接到了雲泰市公安局的邀請,驅車來到了雲泰市,處置一起無頭女屍案。

  屍體是前一天被發現的,當時清淤工人正在清理下水管道。這無頭女屍出現在下水道里,屍體已經全身屍蠟化了,法醫工作進行起來難度很大,雲泰市公安局便邀請了我們一同參與案件的偵破工作。

  比起初次見識屍蠟化的那天,我已經駕輕就熟了很多。屍體穿著的是冬季的衣服,由於衣服的層層包裹,加之下水管道內缺氧、潮濕的環境,屍體的蠟化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看上去也不再滑膩不再潮濕,已經完全壓縮、干硬,就像放置很久沒有使用的肥皂一樣。

  我們艱難地脫去了死者的衣物,發現屍體蠟化後保存得還比較完整,雖然皮膚的特徵形態已經完全消失,但是可以看得出屍體全身沒有明顯的損傷。因為人體組織不能辨認,內臟組織器官也都腐敗殆盡,我們只有一塊一塊地把皂化的軟組織掰碎,在淤泥和皂化組織中尋找骨頭。

  「這不是碎屍案件。」我說,「你看,這7根頸椎都很完整地在這裡。」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從屍體剩餘組織中挑出來的骨頭一一排列在解剖台上。

  黃支隊長向上推了一下眼鏡,背著手說:「人家是雞蛋裡頭挑骨頭,你這是屍體裡面挑骨頭啊。」

  「碎屍案件中將死者的頭顱割下,通常是在第三、第四頸椎之間。」我指了指頸椎,「第一頸椎直接連接頭骨上的枕骨大孔,位置很深,沒人能夠在這個地方下刀的。」

  「有道理,有道理。」黃支隊長點了點頭。黃支隊是我的大師兄,比我高10屆,也是法醫出身。雖然當了支隊長,但是法醫的情結依舊根深蒂固,所以他還會經常參加命案偵破中的法醫檢驗工作。

  「而且,死者的頸椎完整,沒有切割的痕跡。」我說。

  「不過,很多碎屍案件中,兇手下刀都走關節和椎間盤,比如外科醫生作案。」黃支隊長說,「10年前我就碰到過類似的案件,比庖丁解牛更加遊刃有餘。」

  「當然,我還結合了其他因素。」我說,「兇殺案件里有殺完人後給死者穿好衣服的,但沒有碎了屍還給屍塊穿衣服的。所以,死者死的時候應該是穿著現在的這身衣服對吧?」

  死者的衣服破爛不堪,不是因為屍體在下水道待的時間長,而是死者原本就穿著一身破爛不堪的衣服。

  「如果是死後割下了死者的頭顱,大量的血液會從斷裂的大血管斷面流出,那麼死者的衣著肯定會沾染血跡。」我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檢查死者穿著的多件衣物的領口,「可是她的衣服沒有血,所以我認為死者全身沒有開放性損傷。」

  黃支隊長也湊過頭來看了看死者衣服的領口,接著問道:「死因可好定?」

  我搖了搖頭,說:「屍體條件太差了,但是應該可以排除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死亡。死者的舌骨完好。」

  突然,我從整整一解剖台的屍蠟組織中發現了一顆白白的尖尖的東西。我把這個東西周圍黏附的泥土剝離後,高興地說:「看,是一顆牙齒。」

  牙齒在無頭屍體案件中的作用是非同凡響的,這個案件也是如此。我用酒精仔細地擦蹭著,擦得這顆牙齒鋥亮發光。

  「牙頸部有紅暈,是玫瑰齒現象啊。」我說。

  玫瑰齒是法醫判斷溺死的一種參考依據,雖然現階段國內很多法醫研究機構否認玫瑰齒和溺死之間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但是我從多年的法醫實踐工作中發現,玫瑰齒對於溺死的判斷還是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可能是溺死。」我說,「看牙齒的磨耗,死者應該不到35周歲吧,只有一兩個齒質點[1]。」

  法醫會通過牙齒的磨耗程度來推斷死者的年齡,主要是根據齒質點的出現和多少。

  「如果不是碎屍,那麼死者的頭呢?」黃支隊長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的頭自己掉了?」

  「嗯。」我點了點頭,「屍體完全屍蠟化後繼續腐敗,導致軟組織皂化,椎體一節節分離,所以再沒有什麼東西能把死者的頭和她的軀幹相連。因為屍體重,頭輕,所以她的頭可能被下水道中的水沖走了,或者是被其他的清淤工清理走了,只是沒有發現而已。」

  「今年初我們這兒下大雨發大水,所以沖走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黃支隊說,「估計屍體埋得比較深,正是因為大雨沖走了部分上層淤泥,所以今年的清淤工作才發現了屍體的軀幹。現在,我們關心的是,死者是什麼時候死的,以便我們查找屍源。」

  我從一堆屍骨中找出了一根肋骨,說:「師兄你看,肋骨腐敗得只剩骨皮質了,其他的骨頭骨皮質也都脫落了。這樣的現象說明,死者在這種潮濕的狀態下應該有3年以上了。」

  「你是說2006年冬天以前的事情?」黃支隊問,「2006年以前,這個範圍太廣了吧?哪一年以後可以判斷嗎?」

  我搖了搖頭,說:「這個恐怕還真不好說。」

  死者的衣服質量很差,但是看得出來,身上穿的幾件毛線衣都是手織的。

  我說:「這個歲數穿這種衣服,應該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不過死者應該是有家的,有家就好,就能找得到屍源。」

  說罷,我拿起了死者的牛仔褲。死者衣物的口袋已經被幾個年輕法醫檢查過了,說是什麼也沒有。但是,我找到了一件東西。

  我從牛仔褲的前腰口袋裡拿出了一枚鏽跡斑斑且被淤泥和屍蠟組織緊緊包裹著的硬幣。我說:「不是說口袋裡沒東西嗎?」

  黃支隊長看見我從口袋裡找出了東西,皺著眉頭訓他身邊站著的小法醫:

  「怎麼檢查的?這都沒找出來?不就這麼幾個口袋嗎?」

  小法醫委屈地說:「我也摸到了,但是以為是一個泥塊呢,再說了,硬幣有什麼用?說明她有五毛錢嗎?」

  我沒有理會小法醫的辯解,用手術刀慢慢地刮著硬幣,直到把硬幣上的圖案和字都暴露了出來:「你覺得這五毛錢硬幣沒用嗎?它簡直就是個關鍵物件,太關鍵了!」我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

  黃支隊長戴上手套,把硬幣拿過去仔細地看著,說:「有什麼用?」

  我用止血鉗指了指硬幣下的「2005」字樣說:「硬幣都有發行年份的,這枚硬幣是2005年發行的。2005年發行的硬幣能裝在死者的衣服里,說明死者肯定是2005年以後死亡的,對吧?」

  黃支隊拍了下腦袋,說:「對,也就是說,死者只可能是2005年冬天或2006年冬天死亡的。這就好查了!」

  這段時間,因為頻繁地跑現場,我已經疲憊不堪了,加之想知道這個案件的調查結果,於是在雲泰市逗留了一天。

  從中午吃完飯,我一覺睡到晚上8點,才被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伸了一個懶腰,才懶洋洋地拿起了手機。

  「都沒敢打擾你,休息得怎麼樣?還沒吃晚飯吧?」是黃支隊的聲音。

  「好久沒睡這麼爽快了,算是把覺給補足了。」我說,「肚子餓了,要不師兄請我去吃炒麵片?」

  路邊攤上,我和黃支隊面對面坐著,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雲泰市的特色小吃炒麵片,一邊吃一邊問道:「看師兄這麼有空,估計案子查清楚了吧?」

  「是啊,你分析得很準。」黃支隊說,「已經查清了,死者是一個小村子裡的人,一個精神病患者。2006年冬天,現場附近在開發,因為排水不好,所以那段時間窨井蓋都是敞開的,以便維修。死者跑到窨井口邊上,對著井裡說話,家裡人去拉她,結果沒拉住,死者掉了下去。那時候下水管道水流很急,等民警和消防隊趕到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派人下去打撈也沒打撈出來。當年的報警出警記錄都調出來了,沒問題。」

  「哦,那就放心了,不是碎屍案,你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我嚼著美味的炒麵片,說,「身份確認了吧?」

  「死者的軟組織都腐敗沒了,現在用骨頭在做dna,時間恐怕要長一些。」黃支隊說,「這只是為了確認證據而已,衣著都對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早我就回去了。」又順利解決了一起案件,我的心裡無比欣喜。只可惜死者的家人疏於看護,導致悲劇的發生,雖然死者是精神病患者,可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我和黃支隊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起人生。

  「話說最近我們雲泰真是穩定。」黃支隊突然轉了話題,「別說碎屍案了,殺人案都很少很少。」

  我搖了搖手,說:「師兄千萬別這麼說。案件這玩意兒邪門兒得很,你說沒有,說不準明天就要發案。」黃支隊捅了我一下:「烏鴉嘴。」

  有些事不相信不行,就是那麼邪門兒,第二天早晨我沒能如約返回省城。

  2

  早晨7點半,因為前一天下午睡多了,晚上熬夜上網的我還沒有起床,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還沒有去看手機屏幕,我就有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前一天晚上在路邊攤兒上和黃支隊長說的那番話縈繞在耳邊。「不會真邪門兒了吧?」我心裡想著,拿起了手機。

  「別走了,烏鴉同志。」黃支隊急促的語氣中不乏調侃,「可能還真讓你說中了。」

  「命案?」我說,「有頭緒嗎?」

  「還不清楚。」黃支隊說,「高度懷疑是碎屍案件。」

  「不是吧!昨天那起案件你也說是碎屍。」我不敢相信可疑的碎屍案也會連發,「什麼情況?」

  「不說了,10分鐘後我來樓下接你,辛苦你了,一起去看看,如果排除了是案件,我再放你回去。」黃支隊說完掛斷了電話。

  師父不僅把本事傳授給我,同時還把一聽見有案件腎上腺素就會迅速分泌這一特徵傳染給了我。我掛斷電話,從床上彈起來,用5分鐘就洗漱完畢,然後整理好衣著在賓館大廳里等候黃支隊的到來。

  黃支隊的時間觀念很強,10分鐘後,我就看見了閃著警燈的警車從賓館大門口飛馳進來。

  「早晨6點30分,一個老大爺打電話報警稱,在我市郊區的一座高速公路大橋下面發現了一個嶄新的塑膠袋,塑膠袋的外面有血,透過塑膠袋好像能看見裡面有類似人頭髮之類的黑乎乎的東西。」黃支隊簡要地介紹情況。

  「打開以後呢?裡面是什麼?」我像是在聽故事,看關鍵時候黃支隊停住了,便好奇地問道。

  「沒打開,我接報以後就要求轄區派出所把現場周圍封閉了,沒人動那個袋子,等我們過去了再看。」黃支隊說,「我是害怕他們會破壞一些關鍵的物證。」

  「切,」我說,「我以為什麼呢,原來還不一定是案件啊,說不準是動物組織呢,這麼興師動眾的,嚇我一跳。」

  「有肉有血有頭髮的,怎麼不是案件?」黃支隊說,「你見過什麼動物長黑頭髮?不過看來你是福將,看你去了能不能為我招來一點兒福氣,不是案件最好了。」

  「福將」這個名稱我很喜歡很受用,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默默接受了。

  警車在市區里行駛了半個小時後,開進了狹窄的鄉間小道。雲泰市是我們省比較發達的城市,交通便利,所以在很多城郊的位置都會有高速公路高架橋通過,我們隨後到達的現場也正是在其中一座高速高架的橋下。

  本身這個偏僻的地方就沒有多少住戶,但是因為十幾輛警車的開進和長長的警戒帶的拉起,現場的周圍還是聚集了很多群眾。

  這是一片開闊地,周圍都是農田,零星可見幾棟雅致的兩層小樓,可見當地的農民生活條件還是很不錯的。警戒帶圍著的現場應該曾經是一片池塘,現在已經乾涸了,土壤濕漉漉的,周圍長滿了雜草。一座宏偉的高速高架橋橫跨這片乾涸的池塘,橋架得很高,我們在下面只能聽見車輛開過的呼呼的聲音,卻看不到橋上的汽車。

  警戒帶里,兩名民警拿著本子正在詢問一位花白頭髮的老大爺。老大爺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前方一個白色的塑膠袋。

  兩名痕檢人員穿著膠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池塘的邊緣向塑膠袋走去,邊走邊把塑膠袋周圍的可疑足跡和其他痕跡拍照固定。我在一旁看著著急,也穿上膠鞋向池塘內走去。

  經過幾個人的反覆勘驗,並沒有發現很新鮮的足跡和輪胎印,也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我慢慢地接近塑膠袋的旁邊,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解開塑膠袋口的繩結。為了不破壞繩結,我一層層地把打成死結的數層繩結逐一解開。當我打開袋口的時候,一股血腥味伴隨著腐敗的臭味撲鼻而來。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定睛往袋裡一看,原來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頭髮被血浸染,糊在一起。

  我的心裡撲騰一下,知道這下不好了,還真是出碎屍案了。我這個福將的名稱很快就要被烏鴉嘴取代了。

  我拉開袋口仔細地觀察了袋子裡的情況,確認沒有什麼其他可疑、有價值的線索和物證後,伸手進去抓住頭髮,往上一拎,原來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站在一旁的一名痕檢員是警校剛剛畢業的小女孩,她看我突然從塑膠袋裡拎出一顆沾滿血跡的人頭,嚇得啊了一聲,連退兩步,因為我們站的地方是乾涸的塘底,有齊踝深的淤泥,小女孩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泥里。另一名痕檢員趕緊挪過去扶她。

  我仔細地看了眼這顆人頭,雖然被鮮血沾糊了顏面,但是白皙的皮膚和紅潤的嘴唇顯示她應該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她的一雙杏眼微微地張開,無辜地看著我。看著這顆恐怖的人頭,我也突然覺得後背一陣涼風,沒再細看,把人頭又裝回袋裡。

  「哎呀,不止一個袋子啊。」痕檢員一邊說一邊指著摔倒的女警的旁邊地上,「這兒也有個類似的塑膠袋。」

  我順著痕檢員的指間看去,果真如此,女警摔在地上,一隻手剛好按在另一個塑膠袋上。女警意識到自己的手按在了另一袋可能是屍塊的東西上時,嚇得縮回手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