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銀劍出竅。
獵魔人屏氣凝神,緊盯著半空中的怪物。
那隻怪物足足有四五米長,如同一隻混合了數種不同動物的「嵌合體」。
它有著鷹的頭顱和尖銳的鳥喙,黑色的羽毛如同獅鬃般包裹著頸肩,巨大的羽翼後卻連接著貓科動物一樣的軀幹和四肢。
一隻獅鷲獸。
巨大的陰影掠過金黃色的麥田,怪物在空中盤旋了一圈,隨即向著獵魔人俯衝下來。
「昆恩!」獵魔人單手結了一個法印,淡黃色的光芒包裹全身。
正當傑洛特擺好架勢,正準備給獅鷲迎頭痛擊時,怪物卻像撞上了一面隱形的石牆,在他面前被硬生生彈了開來,無數脫落的羽毛如黑色的雪花般漫天散落。
而接下來的場面更加匪夷所思。
被撞得暈頭轉向的怪物並沒有跌落地面,反而被「困在」了空中。
巨大的雙翅不停地扇動,勁風在地面的麥田上吹出一圈圈的波紋,而身體卻無法在空中移動一分一毫。
緊接著,它的翅膀也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回身側,失去動力的它卻仍然紋絲不動地懸停在半空。
獅鷲扭動著龐大的身軀,但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那股掌控它的巨力。
如同一隻被握在手中的小小麻雀。
一聲悽慘的悲鳴響徹原野,伴隨著骨頭碎裂的咯吱聲,怪物停止了掙扎。
血液從厚厚的羽毛下滲出,卻並沒有灑落在地,而是如同失去了重力一般漂浮在半空,包裹住了那具已經扭曲變形的屍體,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鮮紅血球。
無形的力量陡然消失,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獅鷲轟然墜地,鮮血潑灑四周,染紅了方圓數米的麥田。
傑洛特悻悻地把銀劍插回背上,皺眉看了一眼旁邊的扎克。
「你能不能讓我自己來?」
黑髮法師聳了聳肩,撥開身前的麥田走了過來:「我以為你只是想賺幾個金幣。」
「我總得練練手。」獵魔人皺著眉頭。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個獵魔任務了,而他的銀劍依然滴血未沾、光潔如新。
而他對這位黑髮法師的戰鬥力也有了重新的認知。
讓他幾乎三觀破碎的認知。
他的魔法確實不像是術士們的把戲,它不需要冗長的咒語,也幾乎不需要手勢。
雖然沒有毀天滅地的氣勢,但精準而高效,沒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之前我們遭遇芬特怪的時候,怎麼不見你使用這些法術?」
「誰都有窘迫的時候,你不也有放不出法印的時候麼?」扎克的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獅鷲的頭顱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利刃割了下來,又緩緩飄到白狼面前。
「下次你還是在旁邊看著吧。」獵魔人把手中的小瓶塞回懷裡,那是他根本沒機會服下的煎藥。
他雖然嘴上抱怨,但心裡卻越發的輕鬆。
扎克越是展現出驚世駭俗的實力,就越坐實了他「法師」的身份。
那他尋回希里的承諾就越可信,希望就越明朗。
他已經開始期待兩周後的聚會了。
上次的女術士集會非常成功,那幫表面上爭鬥不斷、私下裡小動作無數的老巫婆們罕見地達成了共識,並且約定好了下一步的計劃。
尼弗迦德帝國將會作為東道主舉行一次秘密會議,與扎克進行正式交涉,而帝國的幾位重要人物和術士們都會參加這次會議。
不單單是集會所的女術士們,還有那些在術士兄弟會解散之後,地位有些尷尬的男術士們。
會議將會在兩周後舉行,而地點就定在正在重建中的仙尼德島。
有了明確的目標,傑洛特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為了打發時間他接了幾個獵魔懸賞,而且一改往日的陰鬱,主動邀請扎克加入了任務。
作為陶森特唯一的獵魔人,傑洛特偶爾也會接接當地的獵魔任務。一方面消消手癢,另一方面某些任務也是他的老熟人——陶森特的統治者安娜女爵——私下的委託,報酬豐厚絕不打折,也算能補貼點家用。
畢竟,雖然白葡萄莊園為傑洛特帶來了可觀的收入,但在葉奈法的消費能力面前只能算杯水車薪。
對於習慣了宮廷生活的女術士來說,陶森特的小資生活和窮鄉僻壤沒太大區別。
想到這裡,傑洛特也沒客氣,他把一個鐵鉤插進了漂浮在他面前的獅鷲頭顱,把這個戰利品從空中「拽」了下來,又掛到了腰間。
扎克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一顆孤樹:「我們去那邊休息會兒吧。」
「你也會累?」
「畢竟今天怪物都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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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樹下。
傑洛特拿著幾個瓶瓶罐罐調製著魔藥。
而扎克則枕著雙手靠在樹下,無所事事地看著遠處的麥田,仿佛正在神遊天外。
「傑洛特,你打昆特牌麼?」黑髮法師突然問道。
「昆特牌是什麼?」
扎克愣住了,他坐起上身扭頭看向白狼:「你居然不知道昆特牌?」
「沒聽過。」傑洛特頭也不抬地說道。
「但據我所知,你之前在諾維格瑞不是參加過一個比賽麼?而且還與化名「莎莎」的卡席雅合作贏得了比賽。而且還和她一夜...」
「你怎麼這都知道?」白狼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副窘迫的表情。他湊近說道:「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告訴葉奈法!」
黑髮法師的關注點卻在別處,他追問:「你們打的不是昆特牌麼?」
「什麼昆特牌?」
扎克想了想,開始用手比劃著名:「就是這麼大的卡片,上面有精巧的人物畫像。」
「哦,你說的是桶子牌,對,那場大賽確實打的是桶子牌。」
扎克恍然大悟。
桶子牌是獵魔人世界觀中一種規則和橋牌類似的遊戲,雖然也使用製作精良的人物卡牌,但人物數量和複雜程度卻遠不及昆特牌。
扎克之所以突然問起昆特牌,是因為他內心深處始終存在一個心結。
正式法師可以通過冥想挖掘自己的潛意識,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夠輕鬆回憶起幾十年前看到的細枝末節。
而與《獵魔人》的回憶一同逐漸更醒的,還有他八十年前那段「前世」的記憶。
他面前的景象越真實,就越能喚起他的回憶,反而越讓他陷入對於自身存在的懷疑之中。
因此在潛意識中,他忍不住地試圖尋找這個世界的漏洞,希望能夠證明或者證偽自己和周圍的一切。
而扎克認為昆特牌就是一個漏洞。
昆特牌是一個集換式卡牌遊戲。玩家收集不同陣營的人物卡牌在棋盤上與對手一決高下。
但這個卡牌中囊括了這個世界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也出現了太多不應該出現的人物:
他很難想像像阿瓦拉克這種異世界的精靈會堂而皇之地印在公眾流通的卡牌上。
還有那些間諜牌,光明正大地把名字印上去還做什麼間諜?
而且全大陸都知道雷吉斯是吸血鬼麼?
連狂獵都印在卡牌上算什麼意思?
而且有了這些卡牌,傑洛特找人的時候也不用費盡口舌了,直接拿著希里和葉奈法的人物牌四處問人、按圖索驥就好了。
而且就算這些人物只是屬於《獵魔人》遊戲本身,而並不存在於真實的世界中,那為什麼這個理應有著悠久歷史的娛樂活動從未出現在1273年之前,卻在1273年這條時間線上突然冒了出來,而且還與一些重要劇情產生了聯繫。
但現在一切都解釋的通了,只有「桶子牌」。
一個規則類似的遊戲,在這個時空中完全替代了從未存在過的「昆特牌」。
扎克並不死心,他接著問道:「米薇女王現在在哪兒?」
米薇是萊里亞和利維亞的女王。
利維亞在地理上比泰莫利亞還要靠南,早在六年前就首當其衝遭到了尼弗迦德的入侵。
尼弗迦德也短暫占領了萊里亞和利維亞,但很快米薇率領游擊隊奪回了自己的國家。
當時剛好路過的傑洛特也被捲入了戰爭,並給了女王一臂之力。
戰役之後米薇為傑洛特進行了騎士冊封,這才有了「利維亞的傑洛特」這個稱號。
而扎克現在已經知道,利維亞已經再度被尼弗迦德征服,這也符合他對於《獵魔人》的記憶。
然而在陶森特舉行的騎士比武大會中,米薇女王的次子安賽斯卻出現在了比武大會上,而且頂著「利維亞王子」的名頭。
這一直被普遍認為是一個劇情上的嚴重漏洞。
然而當扎克問出這個問題之後,世界並沒有向他想像的那樣破碎崩塌。
微風拂面,樹葉沙沙作響,遠處的麥田依然如潮水般起起伏伏。
「她應該又回到安格林茂密的森林裡了,畢竟她和尼弗迦德勢不兩立。」獵魔人搖晃著手中的小瓶,晶瑩剔透的藍色液體反射著璀璨的陽光。
「如果米薇女王都已經在打游擊戰了,王子安賽斯怎麼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陶森特的比武大會上?這裡可是尼弗迦德的領土。」
「我並沒有在比武大會上遇到安賽斯。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他了。」
「啊?」扎克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傑洛特抬起頭,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原來你的情報也有疏漏的時候。」
『這都給圓上了...』黑髮法師心想道。『如果這個世界背後真的存在一個設計者,為了修補這些漏洞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他清了清嗓子:「最後一個問題...」
白狼把做好的魔藥放回腰間的扁包,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扎克。
「今年是復活歷1273年,這個曆法是怎麼來的?復活元年紀念的到底是什麼歷史事件?」
這是一個《獵魔人》原作者都沒有說清楚的事情。
然而獵魔人卻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那誰知道?」
「...」
傑洛特看著黑髮法師表情依然嚴肅,繼續說道:「復活曆本來就是北方民族乘船來到這片大陸時帶過來的...」
他略作思考,繼續道:「他們倒是把那次遷徙稱為「流放登陸」,那些最早的北方人對遷徙的細節諱莫如深,他們為何被流放、來自什麼地方都沒有詳細的記載,也完全沒有留下遷徙之前的任何歷史記錄...」
傑洛特最後攤了攤手:「所以沒人知道復活元年指的是什麼。」
獵魔人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他看了看天邊的夕陽:「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扎克揉了揉額角:「就是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
他重新倚靠回樹上:「傑洛特,你先回去吧。讓我在這裡小憩一會兒。」
「你今天怎麼了?」
「想家了。」黑髮法師閉上了眼睛。
「你來這個世界才幾天?」
見扎克沒有理他,獵魔人搖了搖頭,轉身向遠處的馬匹走去。
然而沒走出兩步又折返了回來。
他把獅鷲的頭顱扔到一邊,踢開了地上的碎石便跪坐了下來。
「你要是被怪物吃了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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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樹冠上,一烏鴉正立在枝頭。
血紅色的眼睛盯著樹下正在冥想的兩人。
許久之後,烏鴉「呱」的叫了一聲,撲扇著翅膀飛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