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天道如常

  於野落地之際,被人當成了郎太。

  他沒有回應,眼光掠過四周,微微皺起了眉頭。

  置身所在,與劍山地牢相仿,乃是一處幽深的山谷,或者一個深井般的大坑。谷底有著數十丈方圓,左右開鑿幾個山洞,以柵欄、石門與禁制封住洞口。出現的一群金丹、元嬰、化神修士,皆衣衫不整,相貌兇狠。為首的漢子,中年光景,煉虛修為,此人顯然認識郎太,卻又衝著他上下打量而眼光生冷。

  與此同時,邛山落下身形,他恢復修為之後,膽氣大漲,卻也更為謹慎,左右張望著神色一凝。

  山谷中,不僅血腥逼人,而且散落著零碎的血肉與破爛的衣物。

  「郎太,你不請自來,有何指教……?」

  「砰——」

  壯漢的話音未落,谷算子摔在地上。

  「彌管事!」

  於野抬手一指,道:「本人抓獲一外來修士,請傅山地牢代為關押幾日。」

  「哦……」

  被稱為栗管事點了點頭,忽然笑道:「呵呵,你我數月不見,何以變得如此生分,請洞內敘話——」

  只見他揮了揮手,幾位修士沖向谷算子。

  「不勞各位!」

  於野一把抓起谷算子,便想走入山洞查看虛實,而他未走兩步,又回頭一瞥。

  關鍵時刻,邛山竟然在地上尋尋覓覓,並走向一堆破爛的衣物,伸手撿起一塊黑紅相間的破布,然後帶著驚愕的神情與他怔怔相望。

  於野的兩眼一縮,眉梢聳動,所抓的谷算子已憑空消失,他猛然奔著彌管事撲去。誰想對方早有防備,揚聲大喊——

  「山農長老,敵襲……」

  邛山已將破布塞入懷裡,閃身失去蹤影,下一刻黑風呼嘯,作勢圍攻的一群修士頓時橫飛出去。

  與此同時,彌管事僵在原地,喊聲戛然而止,人已消失在一尊金色的大鼎之中。

  而臨近的山洞內衝出一人,看相貌是位老者,形如枯槁,白髮蒼蒼,鷹鼻鷂眼,卻威勢逼人,大袖揮舞,血光閃現。

  洞內竟然藏著一位高人?

  於野躲避不及,掄起翻天鼎擋在身前,「鏘鏘」金戈交鳴,一道道血光竟如箭矢之猛,震得他雙臂發麻、氣息浮躁,繼而血光炸開,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道轟然而至。他再也抵擋不住,頓時離地倒飛出去。

  老者氣勢洶洶追殺而來,並且再次祭出一團血光襲向邛山。

  於野倒飛二十餘丈,「砰」地撞上石壁,而急如驟雨般的血光再次呼嘯而至,他被迫舉起翻天鼎,身旁卻多了一道人影,驚訝失聲道:「合道高人……」

  「轟——」

  一聲巨響,翻天鼎撞向石壁,差點將於野輾成肉泥,所幸有人相助,算是堪堪躲過一劫。而幫他的正是蓋義,這位曾經的妖尊終於走出了九冥塔,卻遭遇合道境界的高人,驚得他後悔不迭道:「你我絕非對手……」

  「哎呀——」

  一聲慘叫響起,邛山已摔倒在地。

  一道道血光再次襲來,猶如血海怒潮,帶著滔天的殺機撲向翻天鼎,撲向躲在翻天鼎與石壁之間的兩人。

  「山石布滿禁制,遁法無用,你害我……」

  「鎖蛟降龍!」

  蓋義氣急敗壞之際,便聽身旁的於野大吼一聲。

  與此剎那,漫天的銀光籠罩山谷,隨之天地斷絕,殺機森森。

  被稱為山農的老者微微一怔,祭出的血光威力大減,而他似乎不甘作罷,閃身往前撲去。他想在離去之前,搶走那尊金色的大鼎。

  不料光芒一閃,金鼎消失,一把妖刀劈來,緊接著又是一枚玉符炸開。

  「轟——」

  光芒閃爍,雷火轟鳴,雷威迅猛,逼得尚未交手的兩人連連後退。

  蓋義怒道:「你炸我作甚……」

  山農急於反撲,忽然身形遲滯,點點銀光到了頭頂,更有幾道無形的禁制籠罩而來。他猛然掙脫束縛,閃身化作一道血影飛遁而去,忽然一道五彩光芒當頭罩下,他禁不住飛入一尊從天而降的石塔之中。

  「砰——」

  一聲震響,石塔已無影無蹤。

  邛山掙扎著翻身跳起,擦了把嘴角的血跡,掄起鐵叉奔著倖存的星域修士撲去。蓋義已在山谷中閃身遁了幾個來回,所到之處捲起陣陣腥風血雨。

  不過喘息之間,山谷中再無一個活口。

  點點銀光消失,一個高大的漢子「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呸,幸虧老子留了一手,不然麻煩大了!」

  「咳咳,以鎖蛟網斷絕後路,乃是於頭領的交代,你這夯貨豈敢居功……」

  「老狐,傷勢如何?」

  「死不了!」

  「轟隆——」

  一處洞口的石門倒塌,濺起的塵霧中現出於野的身影。

  蓋義與邛山、奎炎急忙走了過去。

  於野竟然愣在原地,臉色蒼白。

  洞內,頗為幽暗。

  卻見當間的空地上,矗立著一尊怪異的鐵鼎,四周擺放著十多個玉瓶,鮮紅的精血流出鐵鼎,點點滴滴流入玉瓶之中……

  山洞的另一側,躺著十多位修士,均被束縛了手腳,且赤身裸體、奄奄一息。而角落裡,坐著一位中年女子,同樣的不著一縷,遍體血跡,披頭散髮,神色虛弱,卻怔怔看向洞口的幾道人影,慘然一笑……

  「尚門主——」

  於野抬腳踏入山洞。

  「止步……」

  話語聲顫抖,卻極為堅決。

  出聲之人,正是昆吾山門下的尚卿。

  於野腳下一頓,伸手扯去狐面恢復真容,又抬手一揮。

  一件道袍飛了出去,輕輕遮住了尚卿的身子,而她認出了於野,依然無動於衷,任由遮羞的道袍滑落一旁,輕聲說道:「我等初到此地,相互走散,修為盡失,又遭到圍攻,禍不單行啊。我與朵彩困在此地,她……」

  強作鎮定的她,話語聲再次顫抖起來——

  「她不甘受辱,遭到虐殺,神骸俱消……我也未能倖免……那幫賊人仍未作罷,召來合道高人,欲將我等煉成血丹,倘若各位晚來一步,再難相見……」

  「啊,我的朵彩妹子……」

  奎炎震驚之際,邛山拿出一塊黑紅相間的破布塞到他的手裡,正是朵彩喜歡的衣著,他禁不住瞪大雙眼,道:「妹子,哥哥晚來一步……」

  「唉!」

  便聽尚卿幽幽嘆息一聲,道:「想我追尋神界而來,卻墜落賊星。真可謂天道為賊,奪走多少執念妄想,所幸最後見到了各位,也算死後有名,了無遺憾……」

  「尚門主——」

  於野的嗓音忽然變得嘶啞、無力。

  「轟——」

  一聲悶響,血光迸濺。

  「哎呀,她已獲救,為何自爆元神?」

  「她受此屈辱,無顏面對同道,唯有一死,方得解脫啊!」

  「哼,朵彩妹子也是受辱而死,此仇不報,老子誓不為人……」

  邛山驚愕,蓋義感嘆。奎炎咬牙切齒,兩眼透著血光。

  於野則是慢慢轉身,像是風吹雨打,帶著滿臉的蕭瑟,一步一挪走出山洞。

  山谷中,滿地的血腥狼藉依然如故。

  他倚著石壁坐下,舉起雙手,埋下腦袋,久久沉默無聲。

  半個時辰之後,山洞內走出十多位修士,雖已除去鐵鏈,換上了衣物,卻依然搖搖晃晃而虛弱不堪。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出聲道——

  「幽星海遺氏,多謝於頭領的再造之恩,倘若來日有緣,必當報答!」

  於野緩緩抬頭,兩眼多了幾根血絲。

  男子身軀高大,膚色黝黑,頜下無須,雙眸灰白,相貌怪異。只見他張嘴吐出一物,是個白骨指環,雙手舉起,鄭重又道:「我海遺氏有諾必踐,請收下海奇的信物!」

  海遺氏?

  像是一個部族。

  海奇?

  應為男子的姓名。

  其口音與賊星不同,卻聽得明白。

  於野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伸手捂住臉頰,疲倦道:「老狐,送上一程!」

  「遵命!」

  邛山接過海奇的信物,與奎炎帶著海遺氏的族人飛出山谷。

  「上仙,饒命……」

  於野揉搓著臉頰,再次抬眼看去。

  山谷中還有一人,是個相貌年輕的男子,雖已裹了一層遮體的衣物,依舊是血跡斑斑,並且搖搖晃晃,傷勢慘重的樣子。

  一旁的蓋義好奇道:「沒人殺你,為何不隨同伴離去?」

  「田余來自妄城,為傅山地牢弟子……」

  蓋義的臉色一沉,目露殺機。

  自稱田余的男子神情慌亂,忙道:「田義雖為地牢弟子,卻恥與彌管事為伍,他惱怒之下,廢去本人的修為,差點被山農長老煉為血丹……」

  蓋義拂袖一甩,地上多了十幾個玉瓶,均已裝滿了鮮紅的血,並散發著莫名的氣機。即使他生性無情,依然難以置信。

  「不知血丹又是何物,卻是精血無疑。化神、煉虛修士的精血,畢生的法力修為啊,倘若煉化收為己用,應該遠勝任何靈丹妙藥!」

  於野沒有出聲,眼光幽冷。

  蓋義稍作遲疑,道:「本人不懂煉化之法,這十多瓶的精血,還有田余,由你處置!」

  便於此時,奎炎與邛山返回。

  「頭領,那幫人飛走了!」

  「或已驚動了賊星的修士,但願無恙!」

  「此地已不敢久留,怎會還有一個活口?」

  「哼,賊星之人,人人該死……」

  兩人分說幾句,催促動身,又見田餘留在原地,便要殺他滅口。

  於野慢慢站了起來,揮袖收起地上的血瓶。

  田余嚇得連連後退,哀求道:「賊星之人並非該死,幽星之人亦非善類,彼此你殺我奪,天道之下如常……」

  「此人,或有用處!」

  於野將田余收入御靈戒,回頭看著滿地的血腥,兩眼深處閃爍著痛苦與憤怒之色,猛然轉身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