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
這是一個萬物復甦,大地回春的季節。而眼前依然寒風陣陣,積雪成堆,海面之上也覆蓋著厚厚的堅冰,一派酷寒萬里的荒絕景象。
海邊的礁石之上,於野佇立遠望。
離開青雲山之後,循著海邊一路北上,晝夜兼程二十餘日,終於抵達幽冥仙域的極北之地。
據紅衣所說,臘月已罷,去歲已盡,正旦復始。
正月,註定發生許多大事。當年大澤的背井離鄉,蘄州雲川仙門的初次遠行,燕州的風雲變幻,幽冥的守城、圍城之戰,以及諸多的生死抉擇等等,無不發生在這個多事的季節里。如今又是一年正月,他萬里迢迢趕來,只為前往星崖渡,去嘗試開啟星域之門。
而如何開啟星門,星矢神器是否有用,他一無所知,星域又是什麼樣子,同樣茫然不曉。不過,在苦苦斟酌了幾日之後,他還是放走了玄夜與兩位靈山祖師,意味著他答應了星崖渡之約,或者說,屈從了禹天仙尊的脅迫。
不然呢?
一旦禹天率眾殺入魔域、妖域,無人抵擋,他於野安危事小,兩域的安寧卻將不復存在。
所謂的進退取捨,是趨吉避禍的求生之術,也是舍小我、求大我的求存之道……
朵彩與辛九在冰封的海面上玩耍,兩人時而滑行、時而御風,動人的身姿與清脆的笑聲,為這酷寒之地增添了一抹亮麗的風景,也引得奎炎、邛山、九芝、九寶開懷大樂。
海邊的一處山丘上,紅衣的身影與潔白的積雪相映爭輝,尤其她的回眸一笑,更是艷若桃花而百媚橫生。
「老東西,難得我姐妹二人與你同行,是否有朝三暮四之想呢?」
「哎呀,好一個極北之地,天冷風寒哦!」
歸元子守在山丘下,搖頭晃腦感慨一句,遂又伸手拈鬚,儼然一個目不斜視的正經模樣。他與紅衣、青衣牽扯羈絆上千年,如今只能順其自然。奈何星崖渡之行,使得三人再次同行,說不清的過往,理還亂的情仇,且道北地之遠,且嘆天冷風寒。
「哼,裝模作樣!」
紅衣叱呵一聲,眼光一瞥。
數里之外的冰崖之上,一道青衣人影默然佇立。
她披肩的黑髮,冷峭的臉頰,入鬢的秀眉,深邃幽怨的雙眸,使她猶如一位冰雪仙子,冷艷而又孤傲無雙。
倘若紅衣是一團火,她就是一塊萬年寒冰。姐妹倆名為霓裳雙姝,而彼此性情迥異。此次的星崖渡之行,她並不知曉詳情,卻不甘置身事外,便一路跟隨而來。
論修為、相貌,她自恃遠勝紅衣一籌,而不僅師尊偏愛她,便是那個歸元,也心甘情願受她擺布,哼……
稍事歇息,一行繼續北上。
兩日之後,開闊的海岸變得起伏不平,漸漸的群山延綿,冰峰聳立。海面之上則是冰封萬里,仿若來到天地的盡頭,就此生機斷絕,惟見星崖無際。
「各位,那便是星崖渡!」
一處臨海的冰峰之上,有巨大的山崖凌空伸展,仿若衝上天宇而蔚為奇觀。
隨著歸元子出聲示意,一道道飛遁而來的人影放慢了去勢。
星崖渡的數里之外,乃是一段懸崖峭壁,於野與夥伴們就此落下身形,紅衣則是繼續往前,她要向禹天仙門稟報一聲,告知眾人的到來。
於野看著那高聳的冰峰,眼光微微一凝。
山上雖有洞府,卻無陣法籠罩,顯得頗為簡陋,山上山下的情景一目了然。
「禹天仙尊另有洞府,星崖渡為他臨時落腳之地,卻因星門的存在而得名,僅有寥寥數人知曉此地!」
紅衣不在身旁,歸元子也恢復了往日的神態,而他分說著星崖渡的來歷,又悄悄回頭看向遠處。
青衣,她同為禹天門下的弟子,卻並未前往星崖渡拜見師父,而是獨自躲在十餘里外,她的身影像是岸邊的礁石,倍顯孤單冷清。
便於此時,寒風中傳來紅衣的話語聲——
「於野,師尊外出未歸,請你與各位道友在星崖渡待命!」
「哼,我家頭領遠道至此,竟然無人相迎,老子很不痛快!」
「於頭領同為一方至尊,為何他高人一等,真是豈有此理……」
身旁沒有外人,奎炎與邛山又忍不住囂張起來。
九芝、九寶也是點頭附和。
辛九與朵彩卻在翹首張望,神色期待。一位魔女與一位妖女,難得闖蕩仙域,並且來到神秘的星崖渡,即將見到傳說中的禹天仙尊,著實令人興奮不已。
於野御風而起,逕自往前飛去。
事已至此,也不必矯情,且看接下來又將如何。
轉瞬之間,一行八人落在巨大的山崖之上,卻見山崖一側早已守候著一群修士,其中不僅有道乾、木玄子、丁吾、興安子與各自門下的弟子或長老,譬如谷算子、尚卿、水芹、水軒、關山,還有幾位陌生的修士,以及玄夜鬼尊與兩位中年男子。
尚卿,昆吾山轄下的門主,一位與世無爭的女修,她怎麼也來了?
「於野是誰,我想不用紅衣多言,各位在此等候之際,不妨親近一二,咯咯!」
紅衣笑了笑,轉身退到一旁。
而奎炎、邛山、九芝、九寶卻是如臨大敵,頓時虎視眈眈、殺氣橫溢。歸元子衝著辛九、朵彩搖了搖頭,示意兩個女子不必擔心。
於野則是擺了擺手,踱步出聲道:「於某晚到一步,失禮!」
「於道友,幸會!」
「於前輩!」
「呵呵,於道友,此乃我門下關山、關月,請多多關照!」
「於野,又見面了!」
「昆靈山的知元、知念,見過於前輩!」
許是礙於情面,也許是不願再起紛爭,道乾與興安子與於野舉手致意,門下的谷算子、尚卿、關山、關月起身見禮。
而木玄子有些冷漠。
水芹微微含笑。
水軒面帶怒色。
丁吾雖然沒有出聲,而他門下的兩位弟子自報家門,算是沒有失去應有的禮數。
「嗯,幸會、幸會!」
於野點了點頭,眼光掠過眾人,又道:「玄夜鬼尊、赤方鬼王……」
十餘丈外,坐著一位老者與一位中年男子,均是陰氣環繞,臉色嚇人,正是玄夜鬼尊與赤方鬼王,卻一個雙目低垂,旁若無人,一個眼光幽冷,面帶殺機。
「咦,瞧你的鬼樣子!」
於野伸手指向赤方,道:「你屢次敗在本尊的手下,看來不服氣啊,是否再打一場,讓我教你怎麼做人?」
「哼!」
赤方悶哼一聲,恨恨閉上雙眼。
於野卻看向另外一人,饒有興趣道:「你是沐葉吧?」
玄夜的身旁坐著一位中年修士,急忙站起身來,帶著謙卑的神情拱了拱手,小心翼翼道:「於前輩,您認得沐葉?」
於野笑而不答,看向左右。
道乾神色凝重,嘆息不語。
於野繼續踱著步子,道:「當年你與葉全子、古年、艾陽、曲風、汪嗣奉命前往幽冥各地,如今僅有你一人倖存,並且修至化神境界,很不簡單啊!」
「前輩不愧為兩域至尊,無所不知。晚輩得以苟活,僥倖而已!」
「你與汪嗣前往鬼域,一個得到玄夜的信賴與器重,一人被人煉成屍王,僥倖與不幸僅為一字之差,境遇卻是天差地別!」
「汪師兄被人煉成屍王?唉,我找他多年,始終未果,前輩如何得知……?」
沐葉很是驚訝。
於野沖他上下打量,神色玩味,卻不在多說,摸出幾塊玉牌扔了出去。
道乾揮袖捲起玉牌,失聲道:「葉全子與古年、曲風、艾陽果然被你所殺,此乃五人的昆吾山令牌……」
「殺了人,我從不否認!」
於野又丟出一塊玉牌,道:「而你所說的五人,少了一位。」
「汪嗣?」
道乾接過玉牌,凝神查看,竟然透著一股陰氣。
「汪嗣並非為我所殺,他被人煉成屍王。他死後留下的這塊玉牌,不難猜測他的來歷。」
於野轉身往回走去,自言自語道:「人死留名,雁過留聲,汪嗣蒙受屈辱而死,應當為他的師門長輩知曉。」
道乾的雙手一合,玉牌變成了碎屑。他衝著沐葉看了一眼,意味不明道:「曾有幾位弟子觸犯門規,被我逐出靈山。奈何人各有志,但願禍福有報!」
他間接承認了當年的往事,卻也洗脫了相關的罪名。至於是真是假,也許只有他與沐葉清楚。
「多謝祖師寬恕,沐葉永世不忘!」
沐葉躬身一禮,誠惶誠恐的樣子。
於野走到山崖一側,與奎炎等人坐在一處。
忽聽有人說道:「妹妹——」
是水芹,衝著這邊招手致意。
朵彩稍作遲疑,起身走了過去。
水芹一把將她拉到身旁,關切道:「你在外閉關修煉,甚是令人擔心呢,不知你怎樣渡過天劫,修為進境如何,與姐姐說來聽聽!」
「有勞姐姐掛念!」
朵彩與她相依而坐,神態親昵,遂又輕聲耳語,敘說著渡劫的兇險。
於野微微皺眉。
朵彩與水芹的姐妹情深,似乎出乎想像。
「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奎炎、邛山守在左右,辛九坐在一旁,而歸元子竟然湊到身後,又在搖頭晃腦故作高深。
「老道,說人話!」
於野臉色一沉。
「你小子……」
「聽不懂!」
「哼……」
歸元子無奈之時,忽聽笑聲響起——
「咯咯,老東西所言,源自占卜的卦象,誇你有始有終,頗具聖人之風!」
一道火紅的人影掠過山崖而去,又聽她揚聲道——
「紅衣去尋師尊,各位在此安心等待……」
辛九臉上露出仰慕之色,悄聲道:「前輩懂得占卜之術,能否預知此行的吉凶?」
「呵呵!」
歸元子拈鬚苦笑一聲,道:「她不過是略通占卜罷了,卻算人不算己。如今她執意前往仙域,一樣的禍福難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