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
海上升起一輪明月。
月色下,海浪舒緩。偶爾一個浪頭撞在礁石上,「砰」的炸開一團水花,使得靜坐中的幾道人影驀然一驚,遂又佯作鎮定繼續吐納調息。
便在這小小的島礁之上,大海深處的荒涼所在,聚集著八位修士。曾經的生死對手,再次對決分出輸贏,並許下誓言之後,終於真正的坐在一起。只是各方疑竇難消,難免一驚一乍。
修仙者,講究天人一體、心口如一。只要立下誓言,便不可違背,否則損及道心,無異於自毀前程。
在於野的逼迫之下,再有詹坤的勸說,以及於天師的誘導,穆元子、蘇丘子先行承諾永不為敵,令狐北與荀原只得隨後賠禮道歉,並許下相同的誓言。
於野權衡再三,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四位門主的誠意。
他沒有本事除掉荀原,也打不過令狐北。龍甲與星矢固然神奇,卻彌補不了修為的差距。何況他也從未將四位門主視為對手,他最為忌憚的還是邪羅子。
「嘩啦——」
又一個浪頭打來。
浪頭撞上禁制,數尺外炸開一團水花。
於野抬眼一瞥。
所在的礁石看似巨大,而稍稍平坦的地方也不過四五丈。八個人坐下來歇息,不免有些擁擠,卻又無處可去,也只能因陋就簡而相互忍讓。
鐵杉與於天師坐在他的身旁,兩三丈外便是詹坤與四位門主,均是滿臉的倦色,各自忙著吐納調息。
於野收斂心神,閉上雙眼。
他也早已疲憊不堪,無非硬撐罷了。
「一舉降服四位門主,殊為不易!」
耳邊忽然響起傳音聲,竟是鐵杉與他說話,頗有讚許之意。
「降服?」
於野搖了搖頭,道:「誰肯誠心服我啊!」
「誓言豈能有假?」
「倘若拳頭不夠硬,誓言便如同放屁!」
鐵杉禁不住睜開雙眼。
只見於野安然端坐,而周身上下卻多了一股莫名的邪狂之氣。
「嘩——」
再又一個浪頭「嘩」的捲來。
隨著碎銀般的浪花散去,天上的明月更加閃耀奪目。
……
海浪之間,飄來一頭大魚。
大魚足有四五丈,卻隨波漂浮,顯然已死去多時。而寬大的魚腹之上,坐著兩位老者。其中的伯奇耷拉著腦袋,很是虛弱不堪。而邪羅子則是查看著手中的兩塊玉片,很是憤怒而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已經兩個月過去,不僅沒有找到四海圖標註的海島,便是荒島也多日未見一個。
如此倒也罷了,卻帶著一人趕路,即使邪羅子修為高強,也漸漸支撐不住,便斬殺海中的大魚充當落腳之地。而海魚終將沉入海底,他務必要儘快找到去向。
「時至今日竟然不知身在何處,豈有此理!」
邪羅子晃動著手中的玉片嚷嚷著,又帶著威脅的口吻道:「伯奇,你熟知這片海域,請你為我指點一二,不然我唯有將你丟在此處餵魚了!」
伯奇慢慢抬起頭來,道:「色厲內荏,貪鄙多變,見利忘義,穿窬之徒也!」
「哼!」
邪羅子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
伯奇的鬚髮凌亂,形容憔悴,卻眼光深邃,幽幽說道:「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你或已錯出數十萬里,不妨轉向東北,回歸正途……」
「呵呵!」
邪羅子終於展顏一笑,道:「多謝兄長!」
伯奇閉上雙眼,喃喃自語道:「前有因,後有果,人作孽,不可活……」
……
海浪怒卷,狂風呼嘯。
三道踏著劍光的人影穿過狂風巨浪而來,匆匆落在一座孤島之上。
「久知島?」
「暫歇三日!」
光芒一閃,禁制籠罩,風聲遠去,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三人尚未坐定,又是五道人影從天而降。
「呵呵,幸虧於兄弟帶路!」
「哼,他必有隱瞞……」
「荀兄錯怪了於野,此乃於天師的功勞。有他羅盤指路,方能尋星辨位查明去向。」
「哦……」
於野、鐵杉與於天師先到一步,令狐北、荀原等人隨後而至。
於野懶得與荀原計較,摸出靈石扣入掌心,一邊吐納調息,一邊打量著所在的小島。
四位門主與他立下誓言之後,便結伴同行。月前尋至一座小島,據於天師的推測應為得安島。如今已是九月下旬,再次找到一處落腳之地。此處若為久知島,表明一路的方向無誤。
算起來,離開蘄州已有兩個多月,即使途中耽擱數日,也足以飛出二三十萬里。倘若行程順利,再有四五個月便可抵達燕州。
太遠了。
若非熟悉這片海域,或有羅盤指路,難以抵達彼岸!
「於兄弟,來壇酒解解乏!」
一旁的於天師伸手示意。
於野拿出一壇酒。
「再來兩斤滷肉!」
「沒了!」
於天師痴迷煉器制符之術,別無嗜好,唯獨喜歡飲酒吃肉,於野在南嶼城購買的百餘斤滷肉早已被他分食一空。
「沒了?」
「你當我是酒肆的掌柜呢?」
「嗯,有酒足矣!!」
於天師倒是知足常樂,抱起酒罈灌了一口酒。
有人湊了過來。
是詹坤。
他已除去肩頭的繃帶,看來傷勢恢復的不錯。他就近坐下,憨厚一笑,也伸出手,道:「與其獨樂樂,何如眾樂樂!!」
於野再次拿出兩壇酒。
而詹坤伸手搶過一個酒罈子,又摸出幾個陶碗,「汩汩」盡皆斟滿,招呼道:「於野請幾位兄長飲酒,賞個薄面!」
他揮袖一甩,酒碗飛了出去。
四位門主伸手接過酒碗,各自有些意外。
穆元子、蘇丘子換了個眼色,道:「於道友,請——」
令狐北與荀原稍作遲疑,道:「請——」
雖然趕路辛苦,卻總能找到落腳之地歇息,更不用擔心迷失方向,使得四位門主的處境大為改觀。化敵為友的好處淺而易見,曾經的疑慮與成見便也漸漸拋在一邊。
於野看向詹坤,又看向四位門主,舉起手中的酒罈,道:「各位,請——」
酒水下肚,眾人的臉上露出笑容。
「哈哈!」
詹坤放聲大笑,道:「你我同氣連枝,本是一家人。如今出門遠行,當和睦相處、共赴前程!」
「既為一家人,便該不分彼此……」
荀原應該是心結難消,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荀兄,各人緣法不同,往事不必再提。此去機緣無數,何不放眼長遠呢!」
「嗯,所言有理。與我斟滿酒,再飲一碗——」
「哈哈,各位同飲——」
……
這是海邊的一處集鎮。
鎮子古樸,青石板的街道凹凸不平,而里許遠外的碼頭上卻是人來人往,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
小鎮位於燕州的最西端,乃是出海、或遠行歸來者的集散之地。
便在通往碼頭的街口老樹下,坐著一位女子。她二十五六歲的模樣,容貌甜美,粗布衣裙,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而她的衣裙、靴子均為紅色,尤其手中也拿著一把紅傘,使得她多了幾分與眾不同的韻致。
而小鎮的人們早已習以為常,這位女子每日都會在樹下靜坐幾個時辰,無論風吹雨打從不間斷,並且已持續了數年之久。誰也不知道她來自何方,之後又去往何處。且當是古鎮碼頭的一處風景,靚麗而又神秘動人。
天色漸晚。
黃昏降臨。
女子默默遠眺著海上的落日美景,腮邊浮現出一抹微笑,遂又秀眉微蹙,神色略有憂鬱,轉而款款起身離去。
執傘穿過街道的喧囂,卻落腳無聲、片塵不驚。
離開了小鎮之後,女子的腳步愈發輕盈,恰逢一陣清風吹來,她竟踏風而起瞬即消失無蹤。而盤旋的清風之中,隱隱傳來一聲嘆息——
「唉,老東西,你究竟躲到何年何月……」
……
海面上,兩位老者御風而來。
前方的波濤之間,冒出一塊塊礁石,雖然為數眾多,卻犬牙交錯、陡峭鋒利。
「伯兄,是否認得此處?」
「應為刀先島無疑!!」
「哈哈!」
邪羅子抓著伯奇往下飛去,慶幸道:「已回歸正途,便不難尋至燕州!」
在海上折騰了三個多月,終於找到四海圖中所標記的海島。如今去向已明,抵達彼岸已是指日可待。
兩人落在一塊稍稍平坦的礁石之上。
邪羅子盤膝而坐,雙眼微微閃爍。
伯奇跌落一旁的石窪中,依然狼狽而又憔悴不堪。
邪羅子歇息之餘,伸手撫須,道:「伯兄,你當年為何人追殺?」
伯奇倚著礁石,伸手裹緊濕漉漉的道袍,閉著雙眼,微微氣喘道:「有天府門、天梁門的高手,也有天機門的前輩……」
「我聽你說過多次,無非便是天府、天梁、天機,看來燕州知名的仙門為數寥寥,遠不比我蘄州仙門眾多。」
「哼,我所說的僅為六大仙門……」
「願聞其詳。」
「燕州方圓百萬里,道修、魔修、鬼修、妖修的門派不計其數。而其中的六家各為一方至尊,分別是天府、天梁、天機、天同、天相、七殺。不過,七殺門曾遭覆頂之災,現今或許僅剩五家……」
「七殺門?」
「一家魔修門派……」
「為何遭致滅門之災?」
「與神器有關……」
「而神器來自天機門,怎會與七殺門有關呢??」
「神器為天機門搶奪而來,意外落入我門下弟子之手,隨後遭到各方追殺,迫不得已逃往海外……」
「你何不交出神器,以換取師門的寬恕?」
「我得到三件神器,而丟失的神奇卻有九件,我難以取信各方,百口莫辯……」
「而你的三件神器又在何處?」
「且罷,我不妨最後再說一遍。神器為我弟子隨身收藏,早已下落不明。」
「而你尚未告知神器的名稱與用途,伯奇……」
伯奇蜷縮在石窪中,耷拉著腦袋,身子瑟瑟發抖,卻再也不肯吐露半個字。
「哼,老東西!」
邪羅子悶哼一聲,無奈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