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珠子,正是蛟丹。
於野的肉身腐朽之後,蛟丹無聲無息穿過木棺,直接遁入地下深處,即使緊緊盯著他的白芷也未能發現任何破綻。
而它已經不能稱為蛟丹。
它融入了於野的修為、精血與神魂命魄,彼此已渾然一體,猶如混沌之根綻放生機,陰陽之源流轉不息,就此踏破生死禁錮,步入一片新的天地。
曾經的蛟丹,已漸漸煉化為金丹。只是肉身崩潰之苦,如此的難以忍受,整整掙扎了七日,方才擺脫軀體的束縛。而再次重塑肉身,又是一番痛苦的煎熬。
這便是所謂的魔解?
蛟影竟然說不清楚。
不,她叫青蘿。
相伴六十餘年,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
返回大澤之初,他於野的身子突然發生變化,便就此請教青蘿,她也是懵懂不解。當他容顏變老、修為衰退之時,青蘿道出了她的推測。
據她所說,與仙門不同,魔修結嬰之時,不僅有雷劫之難,也有類似於屍解的魔解之苦。而他於野修煉的《七殺劍訣》來自魔修,蛟丹卻來自妖修,《天罡經》又為至陽至剛的仙門功法,一旦彼此之間難以相融,必將導致他的金丹發生異常,從而觸發魔修的魔解。
簡而言之,他雖然只是結丹,卻要承受結嬰的淬鍊之苦。而既有所失,也許便有所得。來日修成元嬰,或將少了一道劫難而多了幾分勝算。此外,他結丹之後的修為亦將遠勝於常人。
既然魔解已在所難免,唯有承受隨之而來的種種痛苦。且待否極泰來、重塑肉身,方能成就金丹之體。
不過,如上僅為蛟影的推測。究竟如何,她也不敢斷定。
嗯,她叫青蘿,名字倒也好聽,卻愈發的古怪精靈而令人捉摸不透。她的那首歌謠也是悅耳,似乎與她的名字有關。
而事已至此,已難以回頭。
奈何不懂魔解之術,又該怎樣修煉呢?
黑暗之中,蛟丹像是一顆遺落的明珠,陷入厚重的泥土深處,卻又為一團光芒所環繞,恰似天地盡頭的生命之泉,孕育著亘古至今的源源生機。
與此同時,墳塋下的木棺之中,於野的肉身、骨骼已消失無蹤,僅剩下一套空空的衣衫與一枚御獸戒子。卻有點點的螢光閃現,緩緩滲透棺木、土石往下沉去。
點點的螢光猶如閃爍的星光,穿過黑暗與洪荒,穿過永恆的歲月,直奔那生命的源泉。
當金色與白色的光芒匯至交織一處,猛然光華大作、氣機盤旋,隨之一道淡淡的人影在扭曲變化,漸漸有經脈、骨骼凝聚呈現,卻又「砰」的渙散消失。
須臾,一枚御獸戒子沉入地下,從中飛出一塊塊靈石,隨之濃郁的靈氣瀰漫四方。
有了靈氣的相助,古泉泛起漣漪,生命再次閃耀……
……
月圓之夜。
和風習習,樹影婆娑。
山坡上,一道曼妙的人影在起舞歌唱——
「有女巧兮,織云為裳,青兮衣兮,翩翩婀娜;有女美兮,青絲如蘿,魂兮夢兮,風影旎旎……」
歌舞盡興之餘,青蘿飛身落在樹梢之上,她一邊隨風搖擺,一邊仰望明月而巧笑倩兮。
她依稀回到了從前的歲月,回到了那個風雲激盪而又縱情快意的年代。
曾幾何時,她是任性灑脫、行事不羈的魔門之女,並且因為天資聰穎而深受長輩的喜愛。不想異變突起,災難降臨,雖然逃脫一劫,她最終卻化作一縷殘魂流落天涯。
如今魂體有成,修為有望,來日結成元嬰,便可再世為人。
而兩三百年過去,曾經的魔門是否存在……
……
這年的四月,於家村突然人心惶惶。
據說,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村子東頭的山坡上便會傳來歌謠聲,還有一位女子在翩翩起舞。而那片地方早已沒人居住,只有一處廢墟與兩座墳塋。
不用多想,必然是鬼魂在作祟。
村里人懼怕鬼神,再也不敢輕易靠近那片山坡,天黑之後,各家關門閉戶早早睡覺。
不知不覺,到了四月的下旬。
孟夏時節,也是多雨的季節。
隨著天色轉陰,天上飄起雨絲。而今年不比往常,雨水持續了數日之後,忽然響起隆隆的雷聲,繼而電閃雷鳴,雨水狂瀉,狂風大作……
這日夜晚。
幾道踏著劍光穿過風雨而來。
「卜師叔,這便是星原谷?」
「嗯!」
「據說於野已死,那位玄黃山的弟子是否說謊?」
「是真是假,即刻揭曉!」
劍光稍作盤旋,直奔於家村的東頭飛去。
轉瞬之間,五道人影落在山坡之上。
恰是風大雨大,而五道人影裹著護體法力,周身閃爍著淡淡的光芒,在烏黑的夜色中顯得極為詭異。
被稱為「卜師叔」的中年男子,五官清瘦,鬍鬚稀疏,臉色陰沉。此人雖然其貌不揚,卻呈現出金丹一層的修為。同行的四位男子也是修為不俗,均為築基八層以上的高手。
一行五人遠道而來,直奔玄黃山。玄黃山僅有一位年邁的弟子,據他所說,白芷陪著於野、塵起前往星原谷。不料於野與塵起相繼辭世。白芷安葬了於野之後,與他交代了一聲,返回家鄉陪伴親人……
「卜師叔,請看——」
有人伸手示意。
十餘丈外,有兩個低矮的土堆。其中一個在雨水的沖刷之下坍塌了半邊,顯然是新立不久的墳頭。
「哼!!」
卜師叔哼了一聲,帶著不屑的神情搖了搖頭,道:「於野,你以為你躲在此處詐死,便可任由仙門遇難而置身事外??」他抬手一揮,恨恨道:「墳下是具空棺,與我挖出來……」
一旁的同伴祭出劍光,便要掘墓毀棺。
突然響起一聲叱呵——
「住手!」
與此瞬間,墳塋前冒出一道纖秀的人影,竟是一個貌美絕俗的年輕女子,卻秀眉倒豎而面帶怒氣。
眾人微微一怔。
卜師叔更是神色一凝。
女子氣勢不凡,顯然是位高人。而她修為詭異,似與風雨融為一體。她的相貌、軀體與服飾雖然栩栩如生,卻又分明為法力所化而形同虛幻一般的存在。
「呵呵!」
卜師叔稍作詫異,恍然大悟道:「鬼修之體?金丹修士遇難之後,逃脫元神,改為鬼修,指望著轉世重生。這些年來,便是你在於野背後搗鬼。如若不然,他一個山野小子又何來逆天機緣!」
「卜易!」
女子竟然道出男子的名字。
「你在大澤干盡壞事,如今又掘墓毀棺,便不怕元神難逃,神骸俱消嗎??」
「呵呵,你果然與於野的關係匪淺!」
卜易試探出女子的底細,顯得頗為驚喜。
「不知道友如何稱呼,你以後跟著我吧。我願發下誓言,畢生守護你的周全,如何?」
「呸!」
女子啐了一口,嫌棄道:「一獐頭鼠目的小人,也敢大言不慚。本姑娘勸你速速滾開,不然悔之晚矣!」
「呵呵!」
卜易有些惱怒,冷笑道:「既然你不識抬舉,我便滅了你這頭女鬼,再將星原谷掘地三尺,我不信找不到於野!!」
他抬手一揮,劍光閃爍。
女子卻不躲不避,閃身穿過劍光,趁勢凌空飛舞,雙手屈指連彈。風雨中頓然炸開一團團水霧,隨之血光迸濺,慘叫聲起,一道人影倒飛出去。而她仍未作罷,轉身奔著卜易撲了過去。
「劍氣?」
卜易認出了劍氣,卻又驚愕道:「我倒是忘了,鬼魂不畏生死……」而他應變極快,忙道:「女鬼乃極陰之體,懼怕至陽之火!」
他後退躲避之際,抬手祭出一縷丹火。
三位同伴不敢怠慢,急急祭出離火符,霎時火光炸響,烈焰滾滾。
此時,夜色黑沉,風雨如舊。
便在這風雨黑夜,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山坡。重重殺機籠罩之下,一道柔弱的人影左衝右突、險象環生。
她畢竟是魂體初成,又數十年未曾施展修為,如今突然遭到丹火與符籙的圍攻,難免有心無力、手忙腳亂。
正當狀況危急之時,地下突然衝出兩道黑影,帶著狂風、噴著腥氣,快如閃電般的「喀哧、喀哧」咬住兩個築基修士。
隨之又是一聲叱呵驚雷般炸響——
「卜易,你死期到了,禁——」
這一刻,風驟雨急,火光閃爍,殺氣肆虐。
而不過眨眼之間,數丈方圓之內的所有一切突然停頓。但見風雨、火光、女子,一位築基修士,連同卜易以及他祭出的丹火,均僵在地上、半空中停滯不動。
與此剎那,一道人影像是穿破時空而來,雙手屈指連彈,劍氣呼嘯而去。
「噗、噗——」
築基修士倒飛出去。
「轟——」
卜易尚自目瞪口呆,腰腹炸開一個血洞,卻有一道微弱的光芒躥出軀體,趁機飛上半空。
「切莫放走他的元神——」
「禁——」
天禁術之禁字訣出手之際,企圖逃走的光芒倏然一頓,遂即「砰」的消失在急襲而至的劍氣之下,卜易從此神魂俱滅而消失在天地之間。
與此同時,禁制的威力緩緩散去。
人影轉身返回,便要攙扶女子,唯恐她遭受意外的傷害,卻伸手抓了個空。他不由得驀然一怔,對方竟已依偎身旁,雙眸含羞帶笑,儼如久違的老友,透著莫名的親切,卻又是初次相逢,便如一場遲來的約定,意外邂逅於風雨之中……
「砰、砰——」
傳來死屍墜地的動靜。
「呲、呲——」
又響起金螈的尖嘯聲。
兩人相互凝視端詳,忙又後退分開。
「大妖、二妖,豈敢放肆,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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