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暮黎的聲音,讓易錦的臉頰瞬間泛紅,跑到門口時,更是結結巴巴:「姐、姐姐……」
「怎麼了?」並沒有聽到全部對話的金暮黎心中詫異,面色卻依舊清冷,語調也依舊平靜無波,「臉這麼紅,是不是說我壞話了?」
「沒沒沒!沒有!」易錦怕金暮黎誤會,反而結巴得更厲害,「錦兒喜歡姐姐都來不及,怎麼會說姐姐的壞~~」
話到這裡,忽然卡住,慌亂得一顆心突突直跳,整個臉龐脖頸也都紅透,腦袋則越勾越低:「姐、姐姐,錦兒是說……我是說……」
是說什麼,半天出不來。
腰肢瘦得只剩盈盈一握的樓月蘭走過來,不著痕跡地將易融輕輕一帶,溫柔笑看雪紗遮面的女子:「想必這位就是錦兒一直念叨的救命恩人吧?姑娘,妾身樓月蘭,多謝姑娘對錦兒的搭救與照顧!」
說罷,作個深揖,行個大禮,「姑娘對錦兒的救命之恩,妾身沒齒難忘!」
金暮黎淡淡站著,並不攔她。
沒想到她竟就直喇喇受了長輩這麼大的禮,不僅不攔,連扶都不扶一下。
樓月蘭心下詫異,臉上卻不顯,起身後接著道:「妾身一介凡婦,又不通武功,姑娘的大恩無以為報。」
她頓了頓,「但以後只要有妾身能出上微薄之力的地方,姑娘儘管開口!」
金暮黎心中嗤笑,聲音卻比從前更冷漠:「不必擔心,我救他,不是圖你回報什麼,更不會讓你背叛鑄劍山莊、做傷害鑄劍山莊莊主的事。」
樓月蘭面露一絲尷尬。
「姐姐,我娘她、她不是那個意思,」易錦覺出不對,緊張得伸手去勾金暮黎的指尖,「姐姐別生氣!」
「我沒生氣,」金暮黎淡淡道,「既然確定你安然無恙,我便也放心了,告辭。」
說罷,竟是轉身就走。
「姐姐!」易錦急喚一聲,緊緊拉住她。
金暮黎就用轉到一半的側身對著他,看也不看道:「以後聽你娘的話,她能保護你。」
樓月蘭的臉色忽青忽白。
易錦卻扭頭向她投去求助眼神。
樓月蘭輕嘆一口氣,正要開口,金暮黎已抽出手,毫不猶豫地邁步離開。
易錦則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從後面將她緊緊抱住:「姐姐!」
金暮黎身體一僵。
「錦兒!」樓月蘭低呼一聲。
易錦卻流著眼淚不撒手,聲音哽咽:「姐姐,錦兒不想讓你走……」
金暮黎努力忽視後背傳來的溫熱,忽視那令人心尖柔軟的央求,石頭般僵立不動:「錦兒,你有爹有娘,比姐姐幸福,所以好好珍惜,用心活著。姐姐於你,不過是個順手幫一把的路人,忘記就好,不必想著報恩,姐姐不需要。」
「不……」易錦卻抱她更緊,眼淚也流得更凶,「不要……不要……」
「錦兒!」樓月蘭忍不住了,上前拉他,「恩人還有要事處理,你怎能絆著她?再說你這樣、這樣……被人瞧見,你如何解釋?傳到你爹耳朵里,你又如何應對?豈不是要給她招來多餘是非?」
易錦一驚,下意識地鬆開手。
樓月蘭暗舒一口氣,沒想到,易錦竟隨即又拉住金暮黎的袖口:「姐姐……」
弱弱怯怯,可憐兮兮。
樓月蘭不忍直視,心口也無病犯痛。
婆媳果然是天生的敵人。
這還沒進門呢!
金暮黎想的沒她多,見袖子又被拽住,只好轉過身。
易錦雙眼濕紅,巴巴望著她:「姐姐……」
姐姐姐姐喊多少聲了?再喊嘴唇都能禿嚕皮。
金暮黎無奈轉身後,猶豫了下,才伸出指腹擦拭她臉上的淚,清冷的聲音中多了一絲柔和:「別哭了。」
易錦目露期望:「那姐姐不走嗎?」
金暮黎道:「姐姐不適合在這裡久待,被人看見,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鑄劍山莊莊主絕不樂意自己的小妾兒子,跟一個名聲惡臭的女子交往。
易錦剛要說他不怕,金暮黎便堵了他的嘴:「而且你也知道我必須儘快回去,閣里有很多事需要我親自處理。」
「那、那……」易錦低下頭,重新抬起時,眼中的期盼之色更濃,「姐姐會來看我嗎?我可不可以去找姐姐?」
金暮黎微微搖頭。
易錦眼睛一紅,又要哭。
金暮黎忙道:「跟我這種人在一起,對你沒好處。」
易錦的嘴角往下拉得更厲害。
金暮黎雙眉頓蹙,伸手就去捏他下巴,低喝道:「好了!別哭!」
易錦被她捏得臉龐微微仰起,還未發出的哭聲也嚇了回去。
偏偏這個角度與姿態有點像索吻,尤其是那微張的淡粉唇瓣,簡直是誘人犯罪。
金暮黎被蜂蜇了般迅速放開手,垂眸道:「好好修煉,我下個月過來看你。」
易錦眼中頓時有了光。
金暮黎立即轉身,緊抿著唇快步離去。
易錦見她走得如此迫不及待,眼中光芒又漸漸黯淡下去。
樓月蘭上前牽起他的手,握住:「錦兒……」
易錦扭頭對上她溫柔又擔憂的目光,方覺自己剛才很丟人:「娘,我……」
堂堂男子居然抱著喜歡的姐姐哭鼻子,且還當著母親的面,這可真是……
太尷尬了。
樓月蘭看著兒子瞬間紅透的耳根,再想想剛才那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便是典型的有了媳婦忘了娘吧?
「這姑娘,我看著也不像食言之人,她既說下月來看你,必是會來的,」樓月蘭壓下心中苦澀,溫聲勸慰,「回屋吧。」
易錦點點頭,反過來扶住她,卻因勇氣在那片刻功夫被無意識用光光,此刻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暮黎來到山腳下,一聲呼哨,雪色大白馬便從隱蔽的林深之處奔來。
這還是當年她接受夜月閣的邀請後,閣主弋菱歌親自送給她的,越用越機靈,通人性得很。
上了馬,她一路疾馳,腦中卻想著易融歡那人不可小覷。
一個能逼迫所有與其歡愛的女子服下麝顏草、令其徹底絕育的青年男人,心之狠毒可想而知。
她雖算到易融歡不會善待那個長相刻薄、面容醜陋的婢女,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要她的命,甚至連那已經被挖眼割舌的護衛也搭配著陪葬進去。
挨頓暴打後,他自己說早已將那二人屍體拿去餵了妖獸。
雖未明說是存心毀證,易錦娘兒倆沒了證人卻是事實。
不過……
仔細想想,就算那兩人還活著,易錦和他娘也不一定能斗得過莊主夫人。
下人的一面之詞可不可信、起不起作用,基本上取決於他們所服務的人強不強勢。像樓月蘭那種的,估計即便哪個奴婢肯幫她,下場也是被當場杖斃。
誣陷當家主母還得了?
說不定唆使婢女反咬一口的罪妾都被趁機除掉。
她這兒暗自猜測,卻不知幾天後,鑄劍山莊莊主的懷孕妾室喝完一盅補湯後,身體見了紅,幾個月的胎兒愣是沒保住。而端湯害主的婢女,則一口咬定是另個小妾使錢賄賂,她才這麼幹的。
當時,莊主易文度不在家,等他知曉此事時,一個小妾沒了命,另一個傷了身子,不僅虛弱,還再也受不了孕。
別說金暮黎不知道,即便有人特意跑去告訴她,她也不會管。
也輪不到她管。
這可是人家鑄劍山莊莊主的家事,想插手,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身份。
何況她回到赤墨城後,已經無暇顧及其他,因為,城中三霸發生了大變動。
文家同父異母的兄弟公然反目,斗得文家損失慘重。
這麼好的機會,自然要抓住。
常悅樓曹家和夜月閣弋家立即聯手,將文家勢力殺得血流成河。
那一晚,有幸目睹殺戮現場的百姓和武者,皆驚於夜月閣鐵面魔女們火光下的的無情與兇悍。
在冰冷麵具的遮擋下,她們既像疆場不畏疼、不怕死的戰士,又似來人間收割性命、吞噬魂魄的惡靈。
火光沖天,血雨飛濺。
隨後,地盤被分割。
文家被弋家替代,赤墨城三足鼎立的格局重回兩霸之勢。
夜月閣議事廳里,弋菱歌淺酌香茶:「接手後的事……」
他本想說「暮黎不要管了,好好歇歇吧」。
可歇著沒事,豈不是又要尋思走?
所以就得讓她忙,忙得分身乏術,才沒空想著離開。
於是話到嘴邊,改成:「還需暮黎多多操心,不然定要亂成一鍋粥。」
金暮黎淡淡頷首:「份內之責。」
弋菱歌看著她,眸中漸染情意。
金暮黎站起身。
卻在快出廳門時,弋菱歌忽然問道:「暮黎是不是對此結果不太滿意?」
金暮黎沉默片刻,才道:「我的計劃本是一次將兩家拿下。」
弋菱歌心道,你是覺得痛痛快快一次全拿下,就能還清我的知遇之恩,然後誰都不欠、乾脆利落地走人吧?
嘿,我偏不如你的意。
「肉要一口口吃,湯要一口口喝,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弋菱歌溫聲道,「吞併他方勢力亦如我們修煉武功,循序漸進一步步來,總也沒錯。」
說著話,人已到了金暮黎身後,聲音也更加溫柔,「暮黎……」
金暮黎抬步就走,不給他機會說公事之外的廢話。
弋菱歌看著她絲毫不給面子的背影,嘆口氣,自語道:「明明是被她的狠辣冷絕吸引,才邀她入閣,如今倒是……」
因為這一點而感到無奈,氣惱。
刀可以殺人,也可以自傷。
三年的相處,三年的時光,直到她說要走時,才發現自己對她除了利用,感情也悄無聲息地滋生了。
什麼都算到,唯獨漏掉這一點。
身穿月白長衫的男子從屏風後繞出來:「又能多拖她一段時間了,高興嗎?」
弋菱歌沉默半晌,終是搖搖頭:「留不住的。」
男子唇邊勾起一抹淺笑。
留不住的人,終究留不住。
留得了一時,留不了一世。
半盞茶後,行在街路上的金暮黎被一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攔住:「阿黎!」
金暮黎冷眼望著他。
少年笑嘻嘻道:「喜歡我的禮物麼?」
金暮黎「唰」的一鞭抽出:「原來是你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