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打算出入城門的斑陸城百姓有些慌,因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城門居然要連續關閉,且不知何時才能開啟。
他們聚集在城門內外,想進的進不來,想出的出不去,急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盥漱之後、用了早飯的金暮黎掀袍上車,落簾養神,一行人離開路邊客棧。
隨著特製大馬車的微微顛簸,垂簾輕輕晃動。
此時的馬車車廂里,坐著的是金暮黎,躺著的是咼隊領,或者說,咼同知。
都指揮同知,咼綱新。
而他這個從二品同知官位,還是出發前由錦衣衛指揮使,擢為都指揮僉事,又由都指揮僉事火速晉升上來的。
錦衣衛指揮使共有四位,比他大的官更是還有好幾層,皇帝偏偏選中他。
用咼綱新自己的話說,他的武藝是四名指揮使中最好的,且對皇上忠心耿耿,但因無甚大的立功機會,比指揮使高的官位又都有人,便總也升不上去。
當然,聖上選中他的原因定然不是他武藝好,畢竟右都督不僅比他武藝好,還官位高。
也不僅僅是他對皇上忠心,畢竟忠字在心裡,不在臉上。
在心裡的,誰都看不見。
在臉上的,又沒幾人信。
所以思來想去,聖上信任他、派他帶領侍衛隊的原因,應該是除了他肯拿自己性命跪發天誓之外,還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絕活兒。
那絕活兒使他必旁人更適合擔下此任。
至於什麼絕活兒,咼綱新沒說,只道是咼家老祖宗傳下來的,關鍵時刻才起作用。
金暮黎很識趣,沒再接著問。
一個只有皇帝才知曉的家族秘密,實在沒理由跟個外人說。
天氣寒冷,似有種要下雪的預兆。
去往斑陸城的路上,不時遇見無家可歸之人,以及新喪死屍,舊日白骨。
流風國講究入土為安,何況寒冬一過,暴露在外的屍體便容易腐爛生疫。
所以每每看到,這支隊伍便暫停片刻,快速挖個土坑,將屍骨埋進去。
臨行前,金暮黎讓客棧掌柜蒸了幾百個饅頭,趁熱裝進馬車裡,一路散發。
如今四魂珠只缺一顆的她,再也不是身在夜月閣時的冰冷心腸。
只是那救濟窮苦時的高傲姿態有點令人不爽,有種很欠揍的味道。
但也沒辦法,大家都知曉是因為回歸天魂珠、缺失地魂珠的緣故,誰能與她計較?
鼻孔朝天就鼻孔朝天吧,等找回地魂珠就好了。
何況再怎麼狂傲,善事卻真做了。
總比那些看似面善嘴軟、其實自私自利一毛不拔的冷漠鐵公雞強百倍。
車馬行轅,軲轆良蹄。
蘭盡落右手纏著繃帶,因為用的是金暮黎制的極品好藥,傷口已半愈。
他左手捏著扇子,只是紙扇已變成赤帛鐵扇,打開時,扇骨森森冒尖。
昱晴川夜裡沒睡,將焰齒環從包裹里取出拿在手裡後,便合眼小憩。
易錦也側頭歪在鐵幾軟墊上假寐,不料卻真的睡著了,且還做了個夢。
夢中他貼伏在一片白雪上,皚皚雪地里有棵結滿水嫩鮮桃的桃樹。
他摘下兩桃,雙手各握,
蘭盡落和昱晴川正望著他。
「吃什麼吃得那麼美?」蘭盡落眼裡儘是促狹笑意,「口水都流出來了。」
昱晴川瞪大好奇眼珠子:「嘬得那麼歡,莫不是開始饞酒了?夢裡偷酒喝?」
「沒、沒有……」易錦面色紅了紅,扭頭避開二人目光,卻見金暮黎也在瞧他,且笑得眸光灼灼,別有深意,頓被燙到般急忙垂下眼帘,不知該往哪裡瞅。
正如坐針氈般左右亂瞟,陡然發現自己袖口濕了好大一塊。
居然真的流口水了?
易錦的臉頓時紅到耳朵根。
金暮黎開口緩解他的尷尬:「昨日拘捕未果,紀敏此時應該已經封了城。如此,咱們倒也不必進了。待到城外,我帶易錦從城牆巡邏疏鬆處悄悄潛入,助夜夢天一臂之力。你們在城外候著,等守備聯軍打贏並捉住重犯,再進去。」
蘭盡落點點頭,卻面露憂色。
金暮黎道:「不會離士卒太遠,我再給夜夢天傳個音,讓他照應。」
「還是紫靈士好,能修傳音術,說起話來特別方便,」昱晴川極為羨慕,「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修成大宗師。」
「你本就有極高的武道天賦,如今只缺兩樣東西,一是實戰機會和經驗,二是妖獸丹珠或靈花靈草,」蘭盡落替他分析道,「若有夜夢天分兵保護,倒也不用擔心紀敏另有人手,或者獻祭凶獸那邊過來找麻煩,如此,你便進城參戰吧。」
「不不,我不去,」昱晴川連忙搖頭,「我還是留下來保護你們。」
他看了遍馬車裡的人,「你們傷的傷,殘的殘,善水道長還不會武功,萬一真來了,怎麼抵擋。」
蘭盡落:「……」
咼綱新:「……」
一個看看自己手掌胳膊,一個動動自己的腿,異口同聲道:「我們沒殘!」
易錦低著頭,撲哧笑出聲。
昱晴川撓撓後腦勺,覺得自己好像錯了,又好像沒錯,不知該怎麼解釋。
善水獨來獨往慣了,此時卻覺得趣人在一起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挺開心的,尤其是其中還有個她。
可他知道已有兩個男人在喜歡她,且幾乎每天都爭得要打架。
所以他不敢說,也不打算說,就這麼深埋著。
~~
午時。
斑陸城城外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城牆上的守衛連忙探身伸脖,觀望之下,不由嘶聲大叫:「來了!真來了!真有軍隊來了!」
「快去稟報城主!」守將在那轟隆隆的馬蹄聲中高吼厲喝,「全軍備戰!」
聚集在城外的百姓已經散去,平日巡防、戰時出征的三路共六千守備軍擐甲執戈,齊赴斑陸城。
圜繞城郭的護城河及厚重城門將他們擋在城外寬闊的空地上。
本就不太晴朗、似要落雪的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冬風裡的寒意愈加濃厚。
斑陸城守將看著那黑壓壓一片,並不冷的他,竟莫名打了個寒戰。
尤其是隊伍中間那輛價值不菲的加長馬車,讓他隱隱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他盯著緊靠馬車、進行嚴密守護的眾隨從~~身穿青綠錦繡服的帶刀錦衣衛,直覺裡面所坐之人定不簡單。
絕不會是昨晚那個被救走、逃出斑陸城轄界的錦衣衛同知。
但似乎他的猜測有些失誤。
因為他剛想完,便有身穿虎豹圖官服的男人被扶下馬車,即便他極力掩蓋,也在邁步時,顯露出其中一條腿受過重傷。
錦衣衛們行禮道:「同知大人!」
咼綱新微微頷首,在兩名錦衣衛的攙扶下,離開馬車,來到軍隊最前方。
夜夢天側首看他:「沒問題?」
咼綱新點點頭,取出高一尺、寬三寸的伏虎盤雲花守衛金牌,抬臂舉起:「斑陸城守備軍聽著,本官乃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咼綱新,因朝廷收到告發密報,說斑陸城城主紀敏貪污受賄,侵吞賑災款,且不顧嚴法厲律,與糧商勾結,高價倒賣囤糧,致斑陸百姓災後也吃不起米,買不起面,苦不堪言,故派本官前來查訪,弄清事實,以免誣告。」
城牆上的弓箭手扭頭互望。
咼綱新微頓之後,繼續道:「本官身著便服在斑陸城明察暗訪,不僅得知所告一切皆為屬實,且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你們的城主紀敏紀大人,竟然私養凶獸,並將牢中犯人當作凶獸口糧。」
此話一出,眾皆譁然。縱使有軍紀,也擋不住竊竊私語。
「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誰知道啊,反正我沒聽到傳言。」
「既是凶獸,怎麼也該有些動靜吧?你們都沒聽見異樣吼聲之類的麼?」
「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知道城主府有個連城主夫人都不能去的禁地,據說曾有婢女想勾搭城主,不顧禁令,偷偷溜了進去,結果再也沒出來,府里的人不敢多言,只暗自猜測可能是被活活打死在了裡面。」
這番低語已離真相不遠,然而弓箭手在城牆上站成一排,能聽見的,不過就身左身右那麼幾個,大多數還是不太信的,畢竟城主大人偶爾出現時,臉上總掛著溫笑。
斑陸城的糧價是有些高,可紀大人從未虧待過他們,糧俸既無拖欠,也沒剋扣。雖然發不了財,卻能養家餬口,不曾挨餓受凍。
如此一想,箭便搭在弦上,再次對準城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守將喝道,「大家不要聽他捏造事實,胡說八道。城主大人為人如何,我們比這些外人更清楚。跑到這裡找茬兒耍威風,怕是來錯了地方!若膽敢再進一步,就全部射殺!」
咼綱新厲聲道:「紀敏喪心病狂,慘無人道,不但不認罪,反而令心腹與凶獸聯手,想殺本官滅口,若非本官乃奉命行事,有吾皇龍氣護佑,差點不能脫離奪命險境。如今兵臨城下,斑陸城守備軍,你們難道要為虎作倀,與朝廷對抗嗎?你們可知背叛的下場?」
這話比方才更有重量。
因為關係到守備軍的性命,甚至整個家族的生死。
有人動搖了,手中的箭有些鬆懈,微微下傾。
卻在這時,一道略見肥胖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上。
正是斑陸城城主,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