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繁把醋猛地放桌上,發出一聲悶重的「砰」,隔壁幾桌人都忍不住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只看到一個埋得低低的腦袋,拿刀似的捏著筷子,狠狠攪拌著面前的麵湯。☺🐯 ➅9ร𝐇𝕌𝕩.C𝓸м 💲🐉
帽子快把他的臉遮完。
喻繁把面當人在攪。
下一刻,筷子被伸過來的手指按住。陳景深把他的麵湯端走了。
「太酸了,」陳景深道,「重新點一碗。」
喻繁惡狠狠地抬眼瞪他,剛想問我吃什麼你也要管?
「我是說面酸。」對上他的視線,陳景深補充。
「……」
自此之後,從吃飯到結帳,再從餐廳到網吧,喻繁都沒再理陳景深。
人玩起遊戲來容易嗓門大,尤其五個男生在一個語音里。
王潞安和左寬這局一塊走下路,兩人說幾句就要吼起來,吵得喻繁一次次調低遊戲音量。
「哎,你這技術不行啊。」耳機里,左寬在遊戲語音里說,「還沒剛才那個陪玩厲害。」
「嗯嗯嗯,你猜猜剛才那個人為什麼能當陪玩——我草!」王潞安驚叫出聲,滑鼠摁得啪啪響,「他們中路來了!左寬你幫我擋擋傷害——你他媽賣我??」
「兄弟本是同林鳥。」
「滾!」王潞安說,「喻繁,中路沒了你怎麼不說?!」
喻繁:「忘了。」
王潞安:「你今天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你玩兒得不專心啊。」
確實不專心。
把遊戲人物挪到安全的地方,喻繁扭頭,跟坐他旁邊的人對上視線。
「看什麼看?」他不爽地問。
陳景深上了機後什麼也沒做,就這麼靠在沙發上,偶爾看他屏幕,偶爾看他。
「看你打遊戲。」陳景深說。
王潞安在耳機里「我草」一聲:「學霸怎麼在你旁邊?」
喻繁:「上網。」
王潞安驚訝:「你們關係已經好到周末都約出來一起上網了?」
「剛好碰上。」
「在御河都能碰上?」
「……」
哪來這麼多問題?
喻繁把嘴旁的麥克風挪遠,冷冰冰地看著陳景深:「看你的電腦,不然就滾回家。」
陳景深依言轉頭,隨便點開一個電影。
連續打了五把,朱旭說他媽讓他下樓幫忙搬東西,讓他們等十分鐘。
正好其他人都累了,乾脆就在遊戲語音里掛機閒聊。
帶了一下午耳機,耳朵累得慌。喻繁乾脆閉了麥,拿開耳機放桌面上,把電腦音量開到最大,照樣能聽見他們說話。
喻繁往後靠到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掏煙,剛要扔嘴裡,餘光瞥見旁邊的人後動作一頓。
陳景深也沒戴耳機。他考試的文具都扔桌上,坐姿有點散漫,一臉冷淡地在看電影。
他電腦屏幕里是兩個動畫人物,男的抱著女的在天空中行走,抬頭一看,《哈爾的移動城堡》。
「……」很難想像,陳景深會看這種電影。
喻繁看了眼時間,已經到晚上的飯點了,外面天都暗了。
他用膝蓋去碰碰旁邊的人:「陳景深,你怎麼還不回家?」
陳景深看了眼他手裡沒點燃的煙,反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可能通……」喻繁頓了下,「關你屁事。」
陳景深:「我也通宵。」
「……」
「你能學點好的麼?」喻繁皺眉,「我家裡沒人管,你也沒人管?」
「是沒有。」陳景深說,「我家人現在都在國外,所以在外面通宵也沒關係。」
「……」
陳景深跟他一起往後靠,問:「這是什麼表情?」
「沒,只是覺得,」喻繁一動不動地看他,「陳景深,你最近是不是在叛逆期啊?」
陳景深安靜地跟他對視了一會。
「你有沒有想過,」陳景深陳述,「我可能是在暗戀期……」
喻繁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巴。
「喻繁!喻繁!」桌上的耳機傳來他的名字,王潞安在裡面喊道,「人呢?」
喻繁面無表情:「閉嘴繼續看你的電影。」
陳景深點頭。
喻繁鬆開他,打開麥克風:「幹什麼?」
「你去哪了,叫你半天……我和左寬在商量端午去遊樂園玩呢。」王潞安頓了下,「哦對,叫上學霸一起來唄。」
喻繁對這些不太感興趣,想也沒想:「我——」
陳景深:「可以。」
「……」
陳景深偏過頭:「我沒去過遊樂園。」
那你自己跟他們組團去——
「我們一起去吧。」陳景深說。
「……」
喻繁沉默地僵持了一會,半晌,他煩躁地把煙塞回煙盒,含糊地在語音里說:「隨便吧。我去廁所,遊戲先別開。」
周末網吧坐滿了人。已經到了晚飯時間,空氣里飄滿著食物的香氣。
起身的時候,他正巧聽到了機位上的女生對著電話說:「我在網吧……玩什麼?沒玩什麼,看電視劇呢……沒辦法,陪男朋友嘛……不無聊,他一直在跟我聊天啊,還給我買了好多吃的,就是坐得太累了。」
從廁所回來,喻繁轉彎剛要回機位,走了兩步又停了腳步,扭頭往前台那看了一眼。
又一部電影結束,陳景深動動手指,正準備看看還有什麼別的能打發時間。
餘光里,熟悉的身影從遠處回來,兩手都拎著東西,腳步慢且笨重。
陳景深還沒來得及看清,啪地一聲,桌上多了一堆東西。
薯片瓜子,蛋糕話梅,各種口味的小零食,還有一碗牛肉粉。
「吃。」喻繁坐回機位,一臉鎮定地拿起耳機,「我再打兩局就回去。」
陳景深看了眼隔壁機位女生桌上的精緻千層蛋糕和奶茶,又看向自己桌上那一包包各種口味的小零食。忍不住抿了下嘴唇。
「好。」他隨便挑了包打開,得寸進尺地問:「電影看累了,能看你打遊戲麼?」
喻繁面無表情地選出英雄:「……隨你。」
回校後,王潞安又約了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去遊樂園。可惜大多數人端午節都要跟家裡人出門,最終答應要一塊來的只有章嫻靜和柯婷。
六月的南城明亮滾燙,白天的氣溫高到嚇人。
端午節當天,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下午五點,各自在家吃點東西後在遊樂園門口見。
他們去的這家遊樂場是本地人開的,開了有二十多年了,位置偏郊區,占地面積不小,因為項目多,氛圍好,一直很熱鬧。
今天是節日,遊樂園光是進場都要排隊。
進場隊伍里,王潞安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穿著長袖長褲,面紗蓋頭還戴著墨鏡的章嫻靜:「你這,不熱啊?至於嗎?現在也沒什麼太陽了。」
「你懂個屁,沒天黑之前都有紫外線。」章嫻靜從包里掏出防曬霜,去牽旁邊柯婷的手,「婷寶,來,塗點在手上。」
柯婷一開始有點抗拒,章嫻靜那聲「婷寶」出來,她表情一頓,垂著腦袋伸手乖乖任章嫻靜抹。
塗完之後,章嫻靜回頭問身後那兩位都長得白的大高個:「你倆要不要也來點?」
喻繁想也不想:「不要。」
陳景深說:「我也不用。」
兩人今天穿著短袖長褲,頭上都扣了一頂白色鴨舌帽,一眼看過去莫名的和諧。
左寬輕咳一聲,伸出自己的手:「章嫻靜,給我來點。」
「你這麼黑還有什麼好塗的?」章嫻靜把防曬霜扔給他,「自己塗。」
「……」
傍晚的天氣雖然緩和了一點,但擠在人堆里還是熱。
喻繁雙手抄兜,在高溫里等得有點煩躁。
這種破天氣他為什麼不呆在家裡或者網吧,要跑到這種地方排隊??
現在回去好像還來得及。
隊伍又往前動了動,喻繁念頭剛起,忽然覺得脖子一涼,拂過一陣很長的風。
他回頭一看,陳景深手裡拿著一個手持電風扇,正舉在他腦袋後面。
「哪來的?」
「剛買的,」陳景深垂眼,「有沒有舒服點。」
確實很涼快,但喻繁覺得有點怪。他皺眉:「吹你自己。」
「我不熱。」
「不熱你買它幹什麼?」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小商販拿著十來個手持小風扇從他們身邊經過,跟陳景深手裡的是同款。
他走兩步就問身邊的人,「帥哥,天氣辣莫熱,買個小風扇給女朋友吹吹不?」
喻繁:「……」
喻繁放在兜里的手捏緊了一點,毫無起伏地說:「拿開。」
陳景深嗯一聲,把風扇轉了回去。
只是沒過幾分鐘,喻繁又感覺到後面有風。喻繁沒再回頭,裝作不知道似的,重新耐心排起隊。
十來分鐘後,終於輪到他們檢票。
從擁擠的隊列出來就沒那麼熱了,入場後,陳景深把風扇扔進了口袋。
傍晚的遊樂園已經亮起了燈,離門口最近的旋轉木馬五顏六色的閃著,天邊的摩天輪掛著彩燈,在空中慢悠悠地轉。
遊樂場有紙質地圖,章嫻靜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和柯婷去找玩偶拍照,然後再去旋轉木馬那邊拍照,最後去城堡拍照,你們要不要一起?」
王潞安表情複雜:「靜姐,我一直以為你跟別的女孩不一樣……」
「滾。」沒什麼陽光了,章嫻靜摘下墨鏡,露出她精心化的妝,翻了個白眼,「那我們過去了,晚上逛夜市的時候再集合。你們玩的時候注意時間。」
剩下四個男生站在遊樂場花園中央。
王潞安問:「我們玩什麼?」
「不知道。」喻繁轉身就走,「邊走邊看。」
靠近門口的娛樂項目都挺幼稚,適合兒童玩。
經過快樂旋轉杯,王潞安問:「要不我們……」
左寬:「你他媽睜大眼看看,這裡面有除了小孩子和家長以外的人嗎?」
經過碰碰車,左寬問:「不然試一下……」
王潞安:「不,我暈車。」
兩人互相否定了一路,喻繁和陳景深走在前面,壓根沒多看這些項目一眼。
喻繁瞥向身邊的人,陳景深正沉默地掃視著周圍花花綠綠的遊戲機,看起來確實像第一次來。只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是感興趣還是不感興趣。
喻繁冷颼颼地說:「想玩什麼就說。」
下一刻,陳景深就停下了腳步,扭頭直直地盯著旁邊看。
喻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一個陰森森的黑色木門,門邊立著一個牌子,寫著「鬼屋——未知洞穴」。
喻繁:「……」
王潞安和左寬默契地筆直前進,眼都不眨。
陳景深那句「想玩」剛到嘴邊,就被人抓住手臂拉走了。
喻繁語氣冷漠:「這個不行。」
幾分鐘後,陳景深在雙人摩天輪面前停下。
然後又被人拽走:「不坐。」
片刻,陳景深看了一眼雙人單車攤,腳步出現了那麼一秒的遲緩——
手腕又被牽住:「不騎。」
陳景深好笑地盯著牽著自己衣服的人的後腦勺,誠懇發問:「那能玩什麼?」
他們在遊樂園最中心的區域停下。
在他們的前後左右,分別是大擺錘、過山車、海盜船和這座遊樂園最出名的、落差足足有129米的跳樓機。
喻繁:「選吧。」
陳景深:「。」
踏入這塊區域後,感覺四周360°都是別人的尖叫聲,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所以左寬和王潞安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他倆就是典型的越菜越想玩。
先是由王潞安一句「你該不會連這個都怕吧」宣戰,左寬立刻反擊「誰怕誰孫子」,最後兩人都抖著腿咬牙決定,一起上去。
這四個項目的隊列比其他項目要長上好幾倍。他們晚點還要去參加遊樂園晚上的夜市,時間上看,他們沒法把四個項目都輪一遍。
幾人商量了一會,決定先玩最火的跳樓機,之後如果有時間再排其他的。
王潞安和左寬吵吵嚷嚷地走在前面,喻繁低聲問:「你能不能玩?」
陳景深說:「能。」
喻繁這才朝隊伍末尾走去。
他們在一條人造洞穴里排隊,裡面有空調,等待瞬間就沒那麼難捱了。
排隊的時間有點久,王潞安和左寬乾脆開了一局遊戲,
喻繁不喜歡站著玩遊戲,就沒參與,無所事事地靠在牆上看王潞安玩。
t恤被人牽了一下,喻繁下意識轉身。
隊伍排得很長也很密,他毫無防備地一轉身,兩人一瞬間挨得有點近。
陳景深眸光在帽檐下垂落:「好像還要排很久。」
「嗯。」喻繁被他看得眨了一下眼睛,「你不想等?那我們去玩別的項……」
「反正有時間。」陳景深道,「背一下離騷和滕王閣序?」
「……」
四十分鐘後,他們終於排到了盡頭。
上一批遊客慘白著臉從座位上下來,王潞安咽了咽口水:「我怎麼覺得他們沒一個站得穩的呢?」
左寬艱難地仰著腦袋:「剛才在外面看……感覺沒他媽這麼高啊……」
喻繁最後一次小聲確定:「你真能玩?」
陳景深:「嗯。」
工作人員把他們身前的隔離帶打開,喻繁一臉平靜地脫掉帽子進去:「那走。」
機子有三排座位,一排可以坐六個人,這一側除了他們以外,還有一對情侶。
被綁上安全帶的時候,王潞安和左寬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後悔。
幾分鐘後,機子啟動,他們緩緩、緩緩地往上升,仿佛沒有盡頭。
「還他媽不停……」王潞安絕望到要哭了。
左寬朝下喊:「我不玩了!喂!聽到沒有!老子要下去——」
一個比一個大聲,把喻繁吵得有點煩。
但他很快就鬆開了眉。
跳樓機升到了最高,129米的高度足以讓他俯瞰色彩繽紛的遊樂園和一片靜謐山林,和地平線那頭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他腿懸在空中,心裡沒有任何恐懼,緊張又享受地看著這一副景色。
「李妍!我喜歡你!!」那對情侶中的男方忽然朝天大吼,「嫁、給、我、吧——」
旁邊四人都是一頓。
女方原本在小聲尖叫,聞言停了兩秒,緊跟著大喊:「我、願、意——」
「我、愛、你——」
「我、也、是——」
喻繁面無表情地看著風景,正想著特麼怎麼還不下墜,手背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陳景深牽了一下他的手指:「喻繁,我……」
「閉嘴,」喻繁心裡一跳,往他手上用力一拍,「你敢學一句試試???」
「……」
陳景深偏了一下臉,兩秒後才轉回來:「我只是,忽然有點怕。」
喻繁:「……」
「能不能握著你玩?」
「不能。」喻繁冷著臉說。
陳景深看了他一會,扭回頭:「好。」
左寬受不了了,懸在高空太折磨人了,他閉眼大喊:「他媽的到底還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草你媽——」
跳樓機毫無預兆,猛地往下掉!
下墜的那一刻,陳景深感覺到旁邊有什麼東西碰了碰自己的手指,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緊緊抓住了。
他怔了一下,然後用力地回握,下墜的十秒間,兩人互相摸索著對方的手,最後十指牢牢地扣在一起——
強烈的失重感讓人腎上腺素瘋狂飆升,周圍尖叫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人嘶喊到失聲。
兩隻相握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心跳隔著薄薄的皮膚互相碰撞,熾熱、顫抖。下墜的過程中,喻繁幾乎沒有呼吸,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幻想過這種高處墜落的感覺——幾秒之間跌落在地,整個世界都往身上壓下來,重到把靈魂全都砸碎。
但幻想里沒有一隻緊握著他不放的手,也沒有陳景深的體溫和心跳。
跳樓機在觸地之前戛然而止,短暫的停了一會兒,然後再次上升,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一點點。
喻繁終於恢復呼吸,用力地喘了幾聲,下意識看向旁邊的人。
陳景深也在看他。
陳景深的頭髮被風吹散,露出他漆黑乾淨的眼睛。跳樓機的燈光映在他眼裡,像被浸在湖中的月亮。
陳景深說:「別怕。」
喻繁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臉色,會讓陳景深覺得自己在害怕。
「我怕個屁……」喻繁啞聲道,「陳景深,你又在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
他們升到最高處,陳景深的聲音混在風裡。
他停頓了一下,笑著低聲說,「喻繁,我好像跟你一起死了一遍。」
喻繁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他們高高下墜——
喻繁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忽地炸開,心臟劇烈跳動,全身血液沸騰燥熱,甚至差點和王潞安他們一起叫出聲。
喻繁腦子暈眩,恍惚間,分不清這些是因為失重,還是因為陳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