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滿浴缸鏽紅色的血水。
海藻般的長髮浮在猩紅的水面,遮住了女人的面容。
秦意濃踉蹌著跌步上前,撲在冰冷的浴缸邊緣。她手指顫抖著去撩開水面的長髮,一張已然毫無血色的青白臉孔映入眼帘,長睫毛下明亮的眼緊緊閉著,再也不會醒來。
秦意濃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倏地收回手,喉嚨里發出哈的一聲。
假的。
她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
沒變,沒變!
還是這樣,還是這樣!
那就是在做夢。
秦意濃用力掐著自己的胳膊內側,掐紅了,掐青了。
快醒啊!快醒啊!
她在心裡嘶吼著,咆哮著。
怎麼還不醒?
怎麼還不醒!
她一口重重咬在自己虎口上,深可見骨,幾乎要咬下一塊肉。
快醒啊!
醒一醒!
眼淚落了下來,模糊了視線。
她一直咬,一直咬,眼淚流進瀰漫血腥味的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秦意濃死死地攥著浴缸邊緣,眼珠通紅,挺直的背脊不堪重負地彎了下去,撕心裂肺的痛楚,讓她不得不伸手去按住心口,淚如雨下。
一聲尖叫劃破了秦宅的上空。
不知何時走到秦意濃身後的紀書蘭兩眼一翻,軟軟地倒了下去。
***
滴答——
滴答——
滴答——
秦意濃猛地睜開眼睛,心臟劇烈跳動,坐了起來。
房間裡空空蕩蕩,紗簾透出夕陽的殘紅,秦意濃抽了張紙巾抹去額頭的汗水,下地穿鞋。
秦宅靜得可怕,秦意濃在二樓走廊走著,步子越來越快,她幾乎是跑著下了樓梯,衝進了秦露濃房間裡,慌慌忙忙地推門而入。
「姐姐,我做了一個特別可怕的夢,我夢見——」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慢慢地走進去,看著屋裡原封不動的擺設,蒙上黑布的床鋪發呆。
原來……不是夢啊。
怎麼現實比夢還要可怕啊。
她彎下腰,在房間中央很慢很慢地蹲下來,坐下來,從黃昏坐到深夜。
芳姨紅腫著眼睛,推開門:「二小姐,該回去睡覺了。」
秦露濃過世已經一個星期了。
秦意濃日夜顛倒,白天幫著帶孩子,晚上在秦露濃生前的房間裡一坐就是一整夜。她不像紀書蘭那樣哭到肝腸寸斷,以淚洗面,她甚至冷靜得可怕,有條不紊,一手操持了秦露濃的後事,選了上好的墓地,入土為安。
但芳姨看著她這樣,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秦意濃忽然站起來,因為坐久了血液不流通,腿腳麻木,踉蹌了一步,她揭開了床上鋪著的黑布,說:「我今晚睡這裡。」
芳姨急道:「使不得啊,這……」「不吉利」三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是看著兩姐妹長大的,姐姐聰慧,妹妹樸實,跟前跟後形影不離。
秦意濃說:「我就要睡這裡。」
她和衣躺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姐姐最愛我了。」
芳姨抬手緊緊捂住嘴,淚水四溢,轉身奔出了門外。
秦意濃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
紀書蘭傷心過度,早已病倒在床,第二天早上聽芳姨說秦意濃在秦露濃的房間睡覺,撐著病體爬了起來,步履不穩地朝秦露濃房間走去。
「嘟嘟。」紀書蘭站在床邊,輕輕地喊她。
「媽。」秦意濃睜開眼,卻沒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說,「我做了一個噩夢。」
紀書蘭哽咽道:「那不是夢。」
一個孩子出事了,她不能看著另一個孩子也出事。
「不是夢……嗎?」秦意濃慢慢地說著。
「不是。」紀書蘭淚如泉湧,道,「你好好的,你姐姐在天有靈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在天有靈……」秦意濃依舊慢慢地說著,她根本沒有和紀書蘭建立交流,只是機械性地重複著聽到的一段話。
紀書蘭抹了把眼淚,蹣跚出去將嬰兒抱了過來。
懷裡被塞進了一個軟乎乎的小傢伙,小傢伙和生母不親近,亦不知道這個家裡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平素和秦意濃待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多,此刻接觸到熟悉的懷抱,便咧開沒長牙的嘴笑了。
她揮著小手去夠秦意濃的臉。
秦意濃眼圈倏然紅了,她抱住這個孩子,額頭貼在小傢伙的臉上,小傢伙咿呀呀地笑得更開心了。秦意濃抬起臉,伸指去逗她,麻木的神情漸漸多了一絲動容。
「我要好好的,把你養大。」
紀書蘭在旁瞧著,聽到她的喃喃低語,心內酸苦,眼淚又落了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轉頭去看窗外。
小傢伙玩累了,在襁褓里睡了過去,秦意濃出聲:「媽。」
紀書蘭抬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把,回頭:「怎麼了?」
秦意濃說:「寶寶睡著了,你帶她回去。」
紀書蘭抱過來,擔心道:「那你……」
秦意濃說:「我洗個澡。」
紀書蘭瞳孔驟縮。
秦意濃說:「沒事,我不會尋短見。」她目光溫柔地望向那個孩子,笑了笑,「我還要看著她長大,立業成家呢。」
紀書蘭:「你在哪洗?」
秦意濃看向出事的那間浴室。
紀書蘭臉色煞白。
那一幕歷歷在眼前。
她尖叫一聲,帶著孩子跑了出去。
浴缸清理過了,也蒙上了一層布,秦意濃將那塊布揭開,看著瓷白的浴缸,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洇開的血,在瞳孔里蔓延。
水草一樣的長髮。
青白的臉。
僵硬的肢體。
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電影鏡頭一樣閃過。
她一手撐在浴缸邊緣,另一隻手指尖顫抖地擰開了熱水。
她抬腿邁了進去,取過木台上提前準備好的一柄美工刀,對準了自己的手腕,刀刃薄而鋒利,淺淺地壓下去,白皙的皮膚便滲出殷紅的血珠。她在自己手腕割了一刀,放進溫水裡,閉上了眼睛。
熱水一點一點地漫過她的身體,再是口鼻耳眼,淹沒到眼睛時,周遭一轉,入目一片血紅。
紅色的血水吞沒了她。
秦意濃沉進水底。
是這樣嗎?姐姐?
多疼啊。
你多疼啊。
***
秦意濃從房間出來,套了身雪白的睡袍,她端坐在桌,面前放著一碗粥,拿起湯匙時,寬大的衣袖下滑,露出纏著白色繃帶的手腕。
紀書蘭險些魂飛魄散。
這幾日秦意濃總是吃不下東西,但她必須強迫自己吃下去。秦意濃胃裡翻湧,將返到喉嚨口的粥重新咽回去,平靜道:「我沒事,就是試一下什麼感覺。」
紀書蘭嘴唇顫抖:「這是能隨便試的嗎?」
秦意濃繼續喝粥,淡道:「我想死的話,誰也攔不住我,所以你放心。」
紀書蘭:「……」
這叫哪門子的放心。
秦意濃叫了家庭醫生過來,給她重新包紮傷口,又給了祛疤的藥膏。她割得不深,自愈兩個月也會完好如初,用藥會更快一些。
秦意濃白天繼續逗小孩,晚上就去秦露濃的房間枯坐。她從垃圾桶里翻出來一張揉皺的紙團,寫著「遺書」,但是沒有別的內容。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一閉眼就是噩夢,睜眼是比現實更可怕的噩夢。她在現實和虛幻之間輾轉,不得安寧。
她開始在白日飲酒,大量的酒精麻痹她的神經,每個午後能短暫地小憩一段時間,以滿足生命維繫的需要。
秦意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家裡的老人成日以淚洗面,不僅是因為突然離世的秦露濃,還因為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的秦意濃。
眼看著兩個孩子都毀了。
芳姨天天變著法地給秦意濃燉各種補湯,秦意濃前腳喝完,後腳便都吐了出來。芳姨急得直哭,秦意濃扯了扯唇角,笑著安慰她。
如此過了一個月。
這天早上秦意濃從秦露濃房間出來,回樓上換了身衣服下來,原本合身的衣服變得空空蕩蕩,好在是休閒服,不顯得非常突兀。
「我出門了。」她說。
紀書蘭問:「你去哪兒?」
秦意濃竟回頭朝她笑了笑,說:「去賺奶粉錢。」
大門關上。
屋外陽光燦爛。
秦意濃笑著走出院門,笑著上了黑色轎車,笑著和關菡打招呼:「早上好。」
關菡心裡嘆氣:「……早上好。」
「今天天氣不錯。」秦意濃說。
「是。」關菡附和。
「一般這樣的天氣你會做什麼?」
「曬太陽。」關菡回答她。
「曬太陽,」秦意濃點頭,「很不錯,我也喜歡曬太陽。」這樣的天氣,秦露濃是一定會到院子裡曬太陽的,她怕冷,可是她最後躺在冰冷的水裡。
秦意濃猛地別過了臉,睜大眼睛看著窗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齒尖陷進肉里。
關菡不忍地轉開眼。
「我想接戲了,你和安靈說一下。」許久之後,秦意濃用往常一樣輕鬆的語氣道。
「是。」
「通告也可以安排起來了,我最近都有空。」
「是。」
「在外市的也行,現在不用著急趕回來。」
「是。」
「還有……」秦意濃想說點什麼,她迫切地要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熱鬧起來,但她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攥著手,嘴唇無意識地開合。
關菡小心翼翼地道:「那個周六的晚上,您沒有赴唐小姐的約,事後讓我代你道歉,你現在要給她回個電話嗎?」
秦意濃沉默良久,說:「不用了。」
「是。」關菡默默地將掏出一半的手機收了回去。
秦意濃約了她的心理醫生王琳。
兩人像分別許久的老友,王琳過來抱了抱她,說:「好久不見。」
秦意濃嘆了口氣,笑道:「以後恐怕要經常見了。」
沒人會想和醫生常常打交道,除非……
王琳心裡湧起不妙的預感。
果然,秦意濃這次的情況比她預料的棘手得多。那個雖不常在她的傾訴里出現,但每一次都能起到至關重要的姐姐自殺了,反過來成為她最大的噩夢。
秦意濃擺了擺手,道:「我在你這睡會兒,這幾天頭疼得厲害。」
她已經不抱能恢復的希望,現在能讓她有一段安生的睡眠,就是莫大的奢求了。寧寧長大,需要二十年,十年都扛過來了,二十年沒道理挺不過去。
要看著她長大啊。秦意濃合上了雙眼,在寧神的香薰里漸漸睡了過去。
秦意濃睡了四個小時,從裡面出來,和王琳道別。
王琳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
下午沒有通告,秦意濃本來想回家,一個小時後,秦意濃看著面前的大門,面露錯愕。
她怎麼突然回到了這裡?
看身後的關菡,關菡眼觀鼻鼻觀心,
秦意濃解開了密碼鎖,踏進了玄關。
唐若遙在書房學習,聽到響動疾步跑了出來。
「秦……姐姐。」她停在原地,遠遠地看,沒有上前。
秦意濃看著她赤著的雙腳:「今天不是周四嗎?」
唐若遙說:「下午公休。」
秦意濃哦聲,問:「晚上沒課?」
唐若遙答:「這個學期沒有。」
秦意濃說:「我是……我回來拿點東西。」
唐若遙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秦意濃去次臥轉了一圈,目光逡巡,將先前放在床頭櫃的一本書拿在手裡,她回到玄關,說:「我走了。」
唐若遙看著她:「姐姐再見。」
秦意濃提了提嘴角,笑容未成形便消散了,她眸底的水光一晃而過,說:「再見。」
秦意濃站在門外,親手將門帶上,唐若遙筆直的身影在門縫裡消失。
落鎖的那一聲,明明不重,卻仿佛一記重錘敲在她的心上。
秦意濃伸手按住心口,悶哼了聲。
關菡:「秦姐!」
秦意濃等那一陣鈍疼過去,低低地抽了口氣,道:「沒事。」
秦意濃鬆開手,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地走著。
女人苦笑道:「你說我這樣下去,會不會短命啊?」
關菡說:「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
秦意濃看著她,彎唇笑道:「很少聽你說這種話。」
關菡說:「很少,不代表我不會說。」
秦意濃又笑了。
她往前再走了幾步,恍若自語地低聲道:「可我不想長命百歲。」
關菡驀地低下頭,飛快地眨落兩滴淚水。
秦意濃拍拍她的胳膊,說:「送我回去吧。」
她的外表沒有絲毫變化,心卻像是一下老了幾十歲。
在那個殘陽如血的傍晚,她的一魂一魄永遠地留在了那間冰冷的浴室里。
寶寶已經能發出咯咯的笑聲了,大人一逗她就笑,尤其喜歡秦意濃,會主動伸手要她抱。
秦意濃點著她秀氣的鼻尖,道:「叫媽媽。」
寶寶:「咿呀呀。」
紀書蘭想起已經去世的秦露濃,眼淚盈眶,走到外面去了。
秦意濃抬頭看了一眼,繼續教寶寶說話:「媽……媽……」一滴淚濺在嬰兒光滑的臉蛋上,秦意濃伸指揩去,仰了仰臉,重新低下,「媽……媽……」
寶寶感受不到悲喜,依舊快活地揮舞著小手:「咿呀呀。」
***
秦意濃刻意疏遠唐若遙,唐若遙心思敏感,也察覺到了她的冷落,不再隔三岔五給關菡打電話要求通話。只是偶然的,兩人在望月山那套房子裡遇到過幾次。
秦意濃換了拖鞋,走向了自己擺在窗邊的臥榻,合目躺下。
耳旁有窸窣的響動。
腳步聲停在面前,唐若遙看著雙目微闔的女人,半蹲下來,自發地給她按摩小腿。
唐若遙試探地輕聲問道:「你……最近很忙嗎?」所以才沒赴她的約,也不給她打電話,隻言片語都沒有。
秦意濃將腿收了回來,避而不答:「你去看書吧。」
腳步聲遠了,隱沒在房門後。
秦意濃坐了起來。
她不該來,但她為什麼兜兜轉轉又繞回到這裡?
姐姐死了,她沒有家了,只有在這裡,還能收穫一點可憐的慰藉,她日夜煎熬的痛苦能減輕一些。
要活著。
努力地活下去。
唐若遙坐在書房裡,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書,她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悄悄地打開了書房的門,往外看去。
秦意濃背對她坐著,兩隻手抱著膝蓋,看著窗外發呆。
她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
唐若遙微微睜大雙眸。
她……在哭嗎?
「接了個新劇本,在入戲,你別想多了。」秦意濃仰頭,這麼回答出現在她面前的唐若遙。
唐若遙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指節蜷了蜷,垂落到身側。
唐若遙抿唇,沒說什麼,再次離開了。
秦意濃看著她的背影,抬手撫在自己心口,那裡冰寒徹骨。
又一個周末的晚上。
唐若遙向進門的秦意濃點點頭,秦意濃亦回她一個點頭。
兩人各自無話。
過了會兒,唐若遙說:「你之前和我說的電影試鏡通過了,暑假開機。」
秦意濃嗯聲。
唐若遙把本子遞過來:「這是我最近寫的讀書筆記。」
秦意濃一一看過,和以前一樣,讚許道:「不錯。」又針對內容聊了幾句。
之後,唐若遙看著她:「你沒有話要和我說嗎?」
秦意濃笑著回視:「什麼話?」
唐若遙微微垂目,掩去閃過的一絲黯然:「沒什麼,我先回去了。」
或許真的是她自作多情吧。
那次失約應該是故意的,就是為了讓自己認清現實,虧得自己還傻乎乎的跑去買衣服,花了那麼多錢。
秦意濃笑著看她背影,笑得眼泛淚花。她慢慢地不笑了,單手撐著沙發坐下來。
唐若遙對她的感情還不深,自己多冷她幾次,假以時日,她就不會再喜歡她了。自己不過是皮囊和光環耀眼一些,本人性格相當無趣,也就是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會一頭扎進來。將來她會遇上真正喜歡的人,會有絢爛多彩的一生。
秦意濃端起茶几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樣就很好了。
秦意濃進組新電影,銷聲匿跡三個月。唐若遙確實對秦意濃的感情不深,想起她的頻率慢慢降低,暑假電影開機後,微博小號徹底停更。
兩人漸行漸遠,如果不是那場意外的出現,早已形同陌路。
【殺青宴,我在】
【jiu】
唐若遙電影殺青宴不慎被下藥,秦意濃帶人殺到酒店將她帶了出來。
一夜顛鸞倒鳳,醒來換了人間。
少女對自己的初次容易產生情結,何況是她喜歡的人英雄救美,神兵天降,唐若遙埋在心底的火種重燃,被一句話打回原形。
秦意濃望著她,冷冰冰地說:「不用謝,我只是討厭別人碰我的東西。」
她們之間的關係終於走向了無可挽回。
讓秦意濃絕望的是,她非但沒有保護好唐若遙,還讓自己再次陷了進來。
第一次之後的某個夜晚。月上中天,一片烏雲飄過來,剛好遮住了柔白的月亮。一片黑暗裡,秦意濃推開了唐若遙的房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女孩睡得很沉,光潔細膩的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
秦意濃下意識看了眼暖氣的溫度,調低了一點。溫度暫時降不下來,她回客廳的抽屜里拿了柄小扇子,給她扇著風。
唐若遙鼻翼翕動,原本微蹙的秀眉舒展開,露出舒適的神情。
秦意濃唇角上揚了一個微小的弧度,稍縱即逝。
她張了張嘴,無聲地生疏吐出了兩個字。
遙……遙……
她一遍一遍地念著,越來越熟練。
遙遙。
遙遙。
心口常年的冰冷因著這個名字慢慢流淌過暖意,都涌到了心尖上,凝聚成一點滾燙。
她捨不得,捨不得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
可她不能吐露愛意,徹徹底底地擁有她。
她已經失去過一個人了,不能再承擔失去唐若遙的風險。如果失去她,她一定會死,她死了沒有關係,但她還沒有看到寧寧長大。
秦意濃伸出手,指腹在年輕女人臉頰撫了撫,俯身在她額頭落下溫柔一吻,安靜地起身離開了,仿佛從沒有來過。
兩人依舊在這所房子偶爾碰面,不事先約定,只憑緣分,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她們再次互相吸引。因著有過一次親密,在一個夜晚,順理成章地發生了第二次。
之後有了第三次、第四次,很多次。一個捨不得,明明想遠離卻忍不住靠近,抽刀斷水,飲鴆止渴;一個恪守金絲雀的本分,逆來順受,蟄伏等待合約期結束,同時深陷進溫柔陷阱不可自拔。
命運的紅線緊緊相連。
曾經形同虛設的一紙協議,兜兜轉轉竟然成了真,秦意濃再也沒有說出當年真相的機會。
***
「安靈。」秦意濃推門而入,朗聲道,「幫我個忙。」
安靈在打電話,向她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她掛了電話,走到沙發坐下,秘書上了兩杯咖啡,秦意濃開門見山道:「替我捧個人。」
「誰?」
秦意濃把一份資料給她。
安靈念出上面的名字:「唐若遙,首都戲劇學院大三學生,主演冷傑《胭脂》……」她點點頭,「條件還不錯,是要簽到工作室嗎?」
「不是,她有公司了,叫什麼星傳媒,資料里寫了。」
安靈拉下臉:「有公司了還捧她幹嗎?」
秦意濃說:「是我要捧。」
「有區別嗎?」安靈問。
「有啊。」秦意濃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她是我情人。」
安靈一口咖啡噴出來,秦意濃及時偏頭避開。
安靈瞪眼道:「你說什麼——」
秦意濃言簡意賅道:「總之我要捧她,把所有的好資源都給她。」我要看著她光芒萬丈,看著她終成眷屬,看著她一生喜樂平安。
離開我以後,她一定要過得很好。
安靈神情古怪:「你說的不會是包養的那種情人吧?」
秦意濃頷首。
就當作是吧。
安靈無奈搖頭:「你真是……」外面傳了她那麼多年子虛烏有的情人,想不到她竟然真的養了一個,還是大學生。
秦意濃笑道:「我厲害嗎?」
安靈白她道:「厲害,但我捧她要報酬的。」
「好說。」
談完條件,秦意濃道:「我想把事業重心轉到國外,以後就不常在國內露面了。」
安靈直接道:「行啊。」
相愛的人之間有種特殊的磁場,唐若遙心思敏銳,哪怕自己再劃清界限,她也能從蛛絲馬跡里察覺秦意濃的愛意。於是秦意濃在事態瀕臨失控前,選擇了出國。
三個月、四個月乃至半年一見,距離的拉遠很好地冷卻了她們的關係。
關菡拿著手機過來:「遙小姐想讓你接電話。」兩年後的關菡依舊是那副平平板板的樣子,一點都不可愛。
唐若遙已經很少會主動要求和她通話了。秦意濃挑了挑眉,放下盛著酒液的玻璃杯,將聽筒貼到耳邊,聲音低柔道:「怎麼了?」
唐若遙指尖掐進掌心,說:「我入圍了今年金桂獎的最佳女主角。」
秦意濃道:「恭喜,預祝你蟾宮折桂。」頓了頓,她抱歉地道,「但我要在坎城電影節擔任頒獎嘉賓,閉幕式結束後才能回國。」
金桂獎是在閉幕式結束後兩天,時間是來得及的。
唐若遙說:「我知道。」她聲音不可抑制地激動了一些。
她會來嗎?
她會來吧?
秦意濃交還電話給關菡,眼神里閃過一絲欣慰,與有榮焉地炫耀說道:「遙遙入圍金桂獎最佳女主了。」
關菡說:「恭喜。」
秦意濃看著她。
關菡又憋出一句:「遙小姐一定會拿獎的。」
秦意濃滿意地點點頭。
關菡道:「要定回國的機票趕回去嗎?」
秦意濃笑容一頓。
良久,她端起吧檯上的玻璃酒杯,走回了房間,臥室沒開燈,走廊燈光在她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女人慢慢隱沒在黑暗裡。
她會一輩子愛她,從生到死,哪怕她從未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支線一,即正文情節,為了情節通順,而且比較短,長痛不如短痛,先苦後甜,於是我今天碼字把支線一臨時換到前面來了,這章支線一已完結,明天開啟支線二劇情,猛虎落地式對不起大家!我一定會多甜幾口補償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