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了沒多久。

  陸文突然笑了笑。

  他說：「其實你的目的和零號很大程度上是相同的，讓仿生人統治人類，你想成為雙方的王，這種地位，才配得上你重生者的身份。」

  尹龍聞言，沒有反駁。

  他只是說道：「這個世界在我手中會變得更好。」

  「會嗎？你也活不了太久了。」

  陸文分析了一遍尹龍的身體狀況。

  從外表來看。

  很糟糕。

  根本就是一具還活著的屍體，大半個身體都應該進棺材了。

  尹龍現在的外貌，就是裹著枯黃人類皮膚的骷髏，雙眼凹陷，大半夜出現在街上的話，能把小孩子……不，某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夠的成年人都會被嚇哭。

  現在還能跟陸文對話這麼久，可以稱得上半個醫學奇蹟。

  只能說……有錢確實能把壽命往後拖一拖。

  「你想要永生與統治……」

  陸文淡淡看著他。

  「按照你現在的樣子，發動一場戰爭後，還能活多久？你還想統治多久？或許等不到戰爭的結束，你就先一步死了。」

  尹龍似乎早已預料到陸文會問這個問題。

  他便說出了答案：「血肉只是禁錮人類靈魂的枷鎖，脫離血肉，保留思維，這才是永生的道路，許多人都曾嘗試過這條道路，前仆後繼的探索讓這條路漸漸明朗。」

  陸文只是淡淡反駁：「方向錯了。」

  「每個人心中永生的道路都不一樣，不必爭執，你是機械之身，所以認為這條路是錯的。」尹龍說道。

  陸文看著他那一身乾枯褶皺的皮膚，開口詢問：「你已經想到脫離血肉的方法了？」

  「目前還沒有很好的方法。」尹龍並沒有欺騙陸文的意思，所以如實回答了。

  「那你準備怎麼做？」

  「製造出一個機械的我，擁有我的記憶，我的性格，我的情感，我的思考方式，我的一切，繼承我現有的研究，利用冷凍或者別的方法保留我現在這具血肉身體，直到未來某一天，再復活這具身體，真正抽取思維。」

  尹龍的做法有些瘋狂。

  即使現在能製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他』，也很難保證在以後的歲月中，這個『他』不會產生任何別的想法。

  機器也是會變的。

  如果那個『他』某一天突然想永遠坐在統治的地位上，不想復活血肉之軀的真正尹龍。

  那麼『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解開尹龍留在機械身體裡的限制，並且摧毀尹龍的血肉身體。

  最後的結果，可能是悲慘的同歸於盡。

  但尹龍擁有的技術與自信支撐著這份瘋狂，所以他敢這麼做。

  他認為那個機械的他沒有能力背叛。

  「你想好了嗎？」尹龍再次問道。

  「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我在那個虛假的世界裡，見到過一些特殊的病房，每當我想要認真思索那些病房的時候，就會感覺到頭痛，這其實是我可以從那個世界快速脫身的很大緣故。」

  陸文看了眼身旁的黎夢與黃良。

  這兩人還在沉睡，不知什麼時候能醒來。

  黃良的夢境應該會跟他差不多，回到他念念不忘的那個藍色星球，也是從某個病房裡醒來，然後與親友重逢，離開醫院，開始新的美滿的生活。

  陸文甚至能在他嘴角看到一抹微笑。

  至於黎夢，或許是有關黎雨的夢境吧。

  夢境可以彌補現實的遺憾。

  陸文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們三個的夢境世界，都是你編造出來的？」

  「是。」尹龍回應，「那只是個小測試，我預計你醒來的時間是半小時，你的表現很不錯，只用了三分鐘。」

  「那些特殊的病房呢？」

  「什麼病房？」

  「零。」

  陸文只說出了這一個。

  但尹龍突然不回答了。

  他那張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或許是在思索那個【0】，也可能是在想陸文問出這個問題的原因。

  陸文看著沉默的尹龍，心裡有了答案。

  那個【0】編號，以及大廳對面走廊那些【×】編號，都不是尹龍編造的。

  尹龍製造的夢境，應該都是些普通的病房。

  「是我的即時演算入侵了你編造的那個夢境世界，添加出了新的場景，亦或是扭曲了原有的場景？」

  「或許只能這樣解釋了。」

  兩人一問一答。

  又同時陷入了沉默。

  陸文自己所知道的，尹龍也知道。

  所以他們兩個都明白，也都在思考，那一片即時演算的病房是根據什麼做出來的？

  虛擬對應現實。

  尹龍能製造出那顆藍色星球的夢境，也是因為他曾經就是那顆星球上的人。

  他的所見所得造就了那個夢境，以及陸文等九枚晶片的上一世記憶。

  既然陸文在沉睡時的潛意識能夠利用那些特殊病房，去入侵夢境世界。

  說明陸文以前曾見過那些特殊的房間。

  而且在陸文的意識中，那些病房應該是比較驚悚恐怖的場景，不然也不會出現鮮血、黑暗這樣的內容。

  但陸文就是尹龍製造出來的，如果他真的見過，即使自己不知道，尹龍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難道是小江做的？」尹龍低聲自語。

  陸文聽聞後立即問道：「江博士還活著？」

  尹龍搖了搖頭：「死了，我摧毀了他的一切數據，抹除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這麼簡單？」

  「他本就是我製造出來的，他的一切都是我的賜予，後面那幾十年的時間，他也學到了很多，但依舊會受到我的影響，甚至連編程習慣都繼承於我。」

  「江博士可以影響到你嗎？」

  「他……很難。」

  以尹龍自信的性格。

  現在應該說一句『完全不能』才對。

  但由於陸文潛意識即時演算的那些內容，讓他現在有了些許疑惑，所以他只是說了個『很難』。

  站在陸文這邊，並且提前察覺到尹龍依舊活著的，也就只有江博士了。

  連A00都認為尹龍已經死透了，所以才會詢問陸文那些問題。

  陸文突然攤了攤手，說道：「我沒什麼可問的了，也不可能站在你這邊，現在你可以嘗試控制我了。」

  「你確定不跟我一起統治這個世界嗎，九號？」尹龍開口詢問，言辭間還有些可惜，「你是我最滿意的產品，其實我希望你能夠想明白某些事情，你是機械，那些人類的死活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尹龍這話和零號對陸文說過的到是差不多。

  在他原本的設想中。

  陸文即使會糾結，最後也該同意，並且成為他得力的助手。

  身為陸文的創造者，他最清楚，陸文已經進化到了相當完美的程度。

  如果陸文願意幫他，後續的一系列繁瑣的事情會輕鬆很多。

  「人類那邊有很多我的好友，包括夏初洛以及魏伯安這種相當聰明的，你是在擔心操控我之後表現出來的異樣，會被他們認出來，從而導致計劃失敗？」

  如果陸文被控制，夏初洛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這個時間相當短。

  她對細節的注意程度超過了大多數人類，所以她是別人口中的天才。

  但她並不會說出口，不會告訴別人陸文已經被控制了，這樣尹龍也很難知道。

  她會在暗地裡慢慢計劃，觀察陸文的行為，推測背後的敵人到底是誰，並且找到破解控制的方法。

  夏初洛的存在，對尹龍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我的計劃不會失敗。」尹龍依舊很自信。

  「至少會更繁瑣。」

  「九號，我最後再……」

  「不用問了，我還是那句話。」陸文淡淡一笑，「為什麼不試著現在就來控制我？」

  尹龍見陸文始終不願合作，也便只得嘆息一聲，說道：「那就這樣吧。」

  早在設計那枚情感晶片的時候，尹龍就留下了很多種控制的方法。

  他就是造物主。

  在他面前，陸文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所以他動手了。

  如果他成功了，那麼後續他可以偽裝成陸文，做很多事。

  他可以利用陸文的權限，控制仿生人再一次發起對人類世界的進攻，這次沒有A00的阻攔，他自身的能力也比零號強得多，確實可以達到設想中那樣。

  而陸文的這具身體在人類中的身份地位，也大有可為。

  剩下那些人類，將會在這具身體的領導下，秘密發展，他們不會意識到自己是被圈養的，而是會想盡辦法提高科技能力，想著未來某一天反攻仿生人。

  完美。

  這是尹龍計劃的評價。

  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

  他必須真正控制陸文才行。

  現在的他……失敗了。

  「怎麼回事？」尹龍皺起眉頭，臉上的皺紋更多了，幾乎擠在一起，很難看。

  「看，你的計劃失敗了。」陸文淡淡一笑，尹龍先前曾說過他的計劃不會失敗。

  「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是猜測。」

  陸文並不知道那些特殊病房是什麼。

  但既然尹龍編造的夢境世界出現了意外。

  那麼尹龍的控制程序會不會也出現意外？

  陸文決定賭一把。

  賭還有別的人在關注自己，不會讓自己被尹龍控制。

  所以他很坦然讓尹龍來控制自己。

  甚至都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或許你應該再等等，會有客人來的。」陸文平靜說道。

  主動權從尹龍的手中轉換到了某個未知存在的手中。

  尹龍沉默不語。

  他也很想看看那個人到底是誰。

  這個被小機器人包裹的半圓形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

  平靜沒有持續太久。

  沒一會。

  銀白色的內部泛起一圈圈的波紋，仿佛被落葉打破平靜的水面。

  尹龍的臉色更難看了。

  有一部分機器人脫離了他的控制。

  內壁出現一道裂隙，正如尹龍之前進來那樣，這個裂隙漸漸增大。

  一抹金光突然出現，越過裂隙。

  在這個成千上萬銀白色小機器人組成的地方尤為顯眼。

  「叮！」

  很清脆的聲音。

  是一枚金幣。

  這枚金幣的正面是一個微笑符號，反面則是一朵盛開的花。

  這是尹龍曾經留下的寶藏，引得不少仿生人與人類爭相競奪，也讓世人更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八十多年前，那場戰爭尚未發動，幾大銀行聯合發布的紀念幣。

  金色幽默。

  地面上那枚金幣正面朝上，露出了笑臉。

  「正面，尹龍先生，恭喜你可以活下來。」

  很年輕的聲音，似乎還在變聲期。

  一個陸文熟悉的人影從那道裂隙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