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
四面青草微伏。
黎夢這段時間把別墅打掃得很乾淨,家裡看不到垃圾,窗簾也都拉開,透風透亮,不再那麼暗沉。
聽了陸文的話,她錯愕了片刻。
有關名字這事,她從來沒認真想過,只是當時腦子裡突然就冒出了這個名字。
現在想來,其實也說不出個原因。
畢竟她在那之前,連姓陸的人都沒見過幾個。
「當時……或許只是突然想到這個名字吧。」
黎夢仔細回想一遍,同時看了看自己的記憶晶片。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似是遺忘了什麼。
「我想看一看你的數據。」陸文說道。
「可以。」
陸文從來沒讀取過黎夢的數據。
無論是她的死亡,還是後來她復活。
兩人的手輕輕相握。
數據傳輸開啟。
……
仿佛是沉睡了很久。
往事被虛無縹緲的柔風吹走。
陸文覺得自己渾身乏力,四肢都不聽使喚。
他像是躺在一艘小船上,在平靜的大海上隨處飄蕩,又像是在夏季的大榕樹底下乘涼,周圍樹影婆娑。
「嘟……」
「嘟……」
某種聲音在耳畔響起。
他漸漸有了知覺。
那像是招魂的搖鈴,又仿佛寧靜的低語。
陸文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帘是一片白色。
這是一個病房。
單獨的病房。
並沒有別的病人。
病床右側是房門,左側則是一扇玻璃窗,外面正是夏季,耳畔是蟬鳴與麻雀的叫聲。
淡藍色的窗簾在溫暖的夏風中輕輕晃動。
陽光透過半開的玻璃窗照進來。
方才聽到的「嘟嘟」的聲響,來自病床旁的一台儀器。
這個病房內不止一台機械儀器。
有一台十分怪異的機器,上面正閃爍著一條條字符串,字符串里包含著一些中文名字。
黎夢、黃良、方舟……
陸文從床上坐起來,他覺得頭有些痛,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湧入腦海,但又隔著一層面紗,模糊而朦朧,遲遲無法變得清晰。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有胃管,也有輸液的,還有的則直接插在腦袋上,針頭貌似已經進入了顱骨內部。
「吱呀……」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小護士走進來,手裡的盤子上是一些醫療用具。
她尚未走近,看著坐起身的陸文,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醒了?」她驚訝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麼奇蹟。
「怎麼?」陸文看著她。
「你已經昏睡兩個多月了。」
「是嗎?」
陸文若有所思。
帶著胃管說話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
他準備自己動手拔出來。
那個小護士急忙制止了他,並且立刻通知了負責這裡的醫生。
沒多久。
病房的門被陸續推開。
陸文很快就被一群穿著白大褂的包圍起來了。
隨後便是各種身體檢查,詢問感受……
確定陸文一切正常後,這些醫生終於幫他把渾身上下的各種管子拔了下來。
「不得不說我很驚訝,你已經昏迷了兩個多月,醒來後精神居然這麼好,看來新的治療儀器有效果了。」
「什麼儀器?」
「就是你病床旁的這台……」
醫生為陸文詳細解釋。
這是台才研發出來的治療儀器,目前還在試驗階段。
主要針對的是長期昏迷的患者,也就是植物人這種,刺激他們的大腦內部,或許有一定可能使他們可以在昏迷狀態下進入一個虛擬的世界。
如果他們在那個世界受到的刺激足夠大,就有醒來的希望。
「我們有這種科技?」陸文皺眉問道。
「其實一開始也都不確定,這東西都還在試驗階段,你就是自願試驗的對象之一。」
「我?」
「是你的家人,他們在實驗名單上簽署的名字。」
陸文想認真思索一下,但很快覺得頭部有些隱隱作痛。
他在昏迷之前,這個世界貌似還沒有這種頂尖的治療儀器,連消息都不曾放出來過。
這位醫生接著又說道:「其實就算你家人沒有簽署協議,當這種儀器通過試用階段,獲得成功後,我們也會首先給你用上的,你現在的身份很特殊。」
「什麼身份?」
「你的病,從來沒出現過的一種病症,兩個多月前,我們就決定用你的名字來命名這種病了。」
「這種病有什麼特殊的嗎?」
「準確的說是這種病導致你的細胞出現了某種特殊病變,現在你體內的細胞趨近無限分裂,端粒沒有縮短,就如同癌細胞那般,永生不死,換句話說,你……你承載了全人類永生的希望。」
「這麼特殊嗎?那我自己豈不是就接近永生了?」
「不……這個不好說,還有待研究,目前研究進度很緩慢,才開始不到兩個月。」
陸文聞言,轉頭看了眼病床旁的那台儀器。
上面閃過的一些熟悉的名字會讓他感到一陣頭痛。
既然已經醒了,也就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於是他問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這個病……如果你感覺身體沒問題,現在就可以出院,這個我們不會阻攔,全看你的意願。」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接著說道:「但我建議你還是在這裡多休息幾天,觀察一下後續情況。」
「也行。」
陸文同意了。
眾醫生再次檢查後就紛紛離開了,給他一點安靜的空間。
陸文嘗試站起來走幾步。
可以走,只是躺了兩個月而已,而且經常有人給他做關節與肌肉的熱敷以及揉捏,不至於這麼快就萎縮。
那個小護士依舊在病房裡,她看了看時間,問道:「午飯時間了,需要我給你帶一份飯嗎,醫院的工作餐。」
「我家人都不在這裡嗎?」
「他們……他們支付了一筆費用後,就把你交給我們了。」
陸文點了點頭。
在自己的記憶中,和家人的關係確實挺平淡的。
「那就麻煩給我帶一份吧。」
沒一會。
那個小護士帶著一份盒飯回來了。
兩葷一素,還有個小塑料碗裝的紫菜蛋花湯。
陸文道了聲謝,接過盒飯。
送來盒飯後,小護士便離開了。
病房裡又只剩下陸文一個人。
他打開盒飯上的透明塑料蓋子。
「聞起來還是挺不錯的。」
陸文拿起筷子,剛想嘗一嘗。
他突然恍惚了片刻。
聞起來?
嗅覺?
似乎是那個虛擬世界的經歷,讓他覺得嗅覺很寶貴。
那種聞不到味道的感受,確實讓人很不舒服。
陸文嘗了口第一個葷菜。
味覺也有了。
這是個令人驚喜的感受。
但他發誓。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難吃的菜,不會再有更難吃的了。
然後陸文嘗了嘗第二個葷菜。
於是他前一個誓言就這麼被打破了。
……
吃過飯。
陸文走出病房。
他發現自己這個病房的位置很特殊,似乎少有人來。
走廊上很清冷。
燈光與牆壁塗料都是病態的蒼白。
空氣中也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陸文轉頭看了眼自己病房房門上的數字。
【9】
很普通的數字。
但又不太普通。
在這種地方,一般的房間編號前面都應該有樓層數。
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
更裡面就是一堵牆了。
陸文緩緩向著走廊另一邊走去。
走廊兩側同樣是一些標註了數字的病房。
【8】
【7】
【6】
【……】
兩邊是對稱的。
兩側各有五個病房。
陸文來到走廊出口,靠近大廳。
在他的右側一個病房,房門上標誌著【0】這樣的數字。
這個數字與別的數字不太一樣。
別的,包括陸文房門上的【9】,都是白色的。
但這個【0】字呈現出暗紅色,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第一眼看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陸文又恍惚了片刻。
腦子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攪動,在燒灼著他的神經。
他站在這個房門口,集中精神注視了很久,直到自己的腦子實在是相當不舒服了,才移開了目光。
之前在病房裡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層樓是九樓,這棟大樓最高的一層。
九樓大廳同樣沒人。
冰冷。
死寂。
空空蕩蕩。
大廳對面是另一條走廊。
也是一樣慘白的顏色。
大廳一側是兩部電梯,電梯旁則是樓梯。
綠色的安全通道標識時亮時暗。
電梯的數字一直在【0-8】之間徘徊,似乎這棟樓根本就沒有第九層。
陸文向著對面的那條走廊走去。
空寂的大廳迴蕩著他的腳步聲。
剛走了幾步。
陸文就停下了。
「似乎有別的腳步聲?」
他回頭看了看。
身後依舊是他自己病房所在的那條慘白走廊,沒有人影。
大廳的電梯與一側的樓梯也並沒有人上來的跡象。
陸文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就繼續前進。
「這條走廊到是挺長的。」
陸文站在走廊入口看了看。
兩側同樣是病房。
一間間很整齊。
但房門上並沒有編號,而是簡單的一個字符【×】。
這個表示否定的字符也是暗紅色。
仿佛凝固的鮮血。
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看起來十分顯眼。
放眼看去。
這條長長的走廊兩側病房的房門上都是這種暗紅色的符號。
走廊盡頭是向左與向右的通道。
陸文看了眼頭頂時不時閃一下的燈管,隨後踏出了這條走廊。
左腳剛邁入。
他便又恍惚了瞬間。
眼前的世界似是模糊了,那些房門與燈管重重疊疊,像是有了生命,在晃動著,侵蝕他的腦海,看著有些眩暈。
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陸文皺起眉頭,儘量讓自己眼前所見清晰一點。
他緩緩向前邁步。
才剛走了沒兩步,身旁就傳來了某種低鳴,很刺耳。
仿佛有萬千根鋼針在刺激著他的大腦。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不得不靠在一個房門邊。
陸文一手撐著房門,一手按著腦袋。
他儘量彎著腰。
這樣感覺能好受一些。
頭頂的燈光又閃爍了一下。
陸文現在還不能直起身來,脖子彎曲,低著頭,眼睛只能看著走廊的地面,地面很光滑。
他嘗試著直起身子。
但那種劇痛瞬間又襲來,主要是頭痛,加倍的痛苦,仿佛整個腦子都要裂開了。
像是有人拎著一把鋸子,在一點一點鋸開他的顱骨。
視線又重新回到地面上。
但這次的地面上,多了些東西。
暗紅色的液體。
粘稠。
緩緩從陸文靠著的這個房門的門縫裡流淌出來。
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翻湧。
「咔嚓……」
房門居然緩緩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