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羅珍屬下都是「識趣」之輩,這會兒便該跟著演戲,讓人請大夫來給羅珍看病了。
可惜他屬下偏偏就有那不「識趣」的。
靖江水營分左右兩協,由兩位參將屬之。每協有有兩位游擊,再加上一位屬領羅珍座船的游擊,共有五位游擊。
若羅珍因病不能領兵出戰,按例便該由左營參將負責領兵。
左營參將黃貴也知曉敵人勢大,靖江水營恐怕不能敵,很想學習羅珍,來個突發疾病告假。
可他實在沒有羅珍那般厚的臉皮,也擔心突發疾病的理由回頭在朝廷那邊過不了關,便只好得罪羅珍了。
見羅珍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樣子,黃貴焦急地道:「將軍,您怎麼能這時候病倒啊?這下咱們靖江水營可就完了。」
「先不說回頭朝廷會追究我們的責任,海寇若要入長江,必不會對靖江水營視而不見,怕是會先攻破水營大寨啊!」
羅珍聽了這話不禁心中暗罵:這黃貴好不曉得事,本將病了,你就不能領兵出戰嗎?
其餘幾位將領卻覺得黃貴所言在理。
就算想要避戰,也不能裝病啊。
最重要的是,不可能他們幾個都裝病,那成什麼樣子?
回頭匯報上去,朝廷上的袞袞諸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們幾個是裝病避戰了。
於是跟著黃貴在羅珍身邊焦急說道起來。
羅珍見沒法矇混過去,便只能幽幽醒轉,道:「唉,本將病體難支,恐怕難以登船迎戰敵寇了。黃參將,便由你領軍攔截敵寇吧。」
黃貴沒想到羅珍這麼不要臉,裝病都被識破了,竟然直接命令他帶兵出戰。
然而軍令如山,即便他知道羅珍是裝病,也沒辦法,只好苦澀應道:「末將領命。」
說完,就要去召集水營戰船攔截崋軍戰艦。
這時羅珍又喊道:「黃參將且慢,既然敵寇戰艦龐大,我水營戰船難敵,你不妨就在島上依託水寨及陸防火炮對敵,本將會另派人去向鎮江大營求援。」
鎮江屬於京杭大運河與長江交匯之要津,南北溝通之樞紐,極為重要,因此歷朝歷代都會在鎮江駐守重兵,以確保此地安全地掌握在朝廷手中。
大楚則在鎮江設水陸兩座大營,都隸屬於邊軍序列。
陸上的大營在鎮江城外,稱之為鎮江鎮,書面上有一萬餘兵馬,由鎮江總兵官統領。
水師則稱之為鎮江水營,書面上也有五千多兵卒,戰船數百艘,由另一位副將統領。
據羅珍了解,鎮江水營實際戰鬥力可能還不如他的靖江水營。
所以,他向鎮江求援,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幾人一走,他帶著兩個小妾及別院中的浮財去常州府「看病」。什麼時候海寇離去,什麼時候病好···
大楚嘉華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五,大崋海龍衛分艦隊入大楚長江,十五艘戰艦炮擊靖江水營營寨。
時副將羅珍因病不在靖江營寨,左協參將黃貴領水營全體將士依靠營寨及島上火炮死守。
然大崋艦隊炮灰之兇猛遠超靖江水營將士預料,堅守小半個時辰後,見營寨門樓被大崋艦隊轟毀,部份靖江水營將士潰逃,余者或力戰而死,或投降乞活。
五月二十六日。
大崋海龍衛分艦隊至鎮江府城外,又欲炮轟鎮江府城。
鎮江水營副將李國奇率領水營將士登船倉促迎戰,大敗,數百條戰船幾乎盡數毀於戰事中。
最終只有李國奇和千於水營將士跳江逃得性命。
大楚南京留守六部侍郎聞之震怖,慌忙向周邊府縣徵調兵馬,以增強南京兵力、武備。
五月二十八日。
大崋海龍衛分艦隊至南京城外,炮轟南京城!
南京雖然也有水營,有戰船數百艘,城內更有數萬將士,面對海龍衛分艦隊的炮轟卻無可奈何,只能死守城池。
隨著靖江、鎮江、南京三戰的消息傳開來,大楚江南震驚,天下震驚!
一時之間,大崋艦隊之威名亦傳遍大楚各地,引起士紳黎庶的各種議論···
時間進入六月。
襄京,皇城。
原本很注重修身養性的嘉華皇帝又在承天殿憤怒咆哮。
「飯桶!全都是飯桶!靖江、鎮江、南京,三座水師營寨,戰船加起來有一千多艘,卻不敵崋賊十幾艘戰艦!簡直就是我大楚將士之恥辱!」
殿內不僅有內閣幾位閣臣,還有兵部眾臣,以及幾位武勛。
此時一片沉默。
卻不免有人在心中暗自嘀咕:三座水師大營說是有一千多艘戰船,但實際有多少艘誰清楚呢?
也許對這三座水師營寨主將來講,這一戰反倒是解決了他們的麻煩——若朝廷要清查水營戰船,必然要鬧出天大的案子。如今倒好,全都可以推說毀在崋賊炮火下了。
嘉華皇帝見無人接話,不禁更加憤怒,胸膛劇烈起伏,甚至都感覺頭一陣陣眩暈。
他覺得,先前十幾年修煉仙法所得之功大約全廢了,日後說不得又得從頭修煉起。
這麼一想,他倒是控制住了怒氣,冷聲問:「如今那崋賊戰艦尚且在南京城外耀武揚威,其每多停留一日,就等於我大楚被人狠扇一巴掌。」
「如此,要不了多久,怕是在天下人眼中,我大楚朝廷再無威嚴。屆時,趁勢而起的野心之輩不知會有多少。」
「諸位都是我大楚的重臣,更是朕的肱骨,都說一說吧,如今這局面該如何挽救?」
從嘉華皇帝這一番話就能看出來,他心裡還是蠻重視大楚江山的。
這大楚江山他可以糟蹋,卻不可以亡在他手中。
下方,閣臣高盛道:「陛下,為今之計唯有儘快召集江南各地兵馬,到南京城協防。」
「最重要的是多調天威大炮過去——崋賊艦炮即便兇猛,但到底只有十幾艘船,只要我們能調集足夠多的天威大炮,便可以壓制賊艦炮火,乃至好擊毀賊艦。」
嘉華皇帝看向兵部尚書陳完,問:「大司馬認為如何?」
陳完並沒有因之前跟高盛的爭端,就專門與之對著幹,而是應道:「高閣老所言乃應對此事最主要的辦法,只是需要從速,最好是從兵部派欽差前去督促此事。」
嘉華皇帝掃視了兵部眾官員一眼,便道:「那便由兵部員外郎趙之維前往江南,專門負責督促調機天威大炮一事。」
四十多歲的趙之維一表人才,當即出列領命。
隨即卻又問:「陛下,敢問此番具體該調集天威大炮多少門,有具體從那幾個省份徵調?」
天威大炮乃楚太祖熊明遠所造,兩百年來,歷代皇帝皆有加造。
如今大楚兵部記錄在案的天威大炮多達一千餘門!
不過天威大炮大多粗大笨重,一般都是在當地鑄造,用於當地,極少往別處徵調。
所以,趙之維才要問清楚此事,免得到了地方,因朝廷令旨不明而與地方離纏不清。
嘉華皇帝並不懂這個,於是再次看向陳完,「大司馬,你來說。」
陳完道:「江南、江北、浙江、江西、湖南、四川這幾省大炮皆可在徵調之列,恰好可以依賴長江進行運輸。」
「至於其他各省的大炮,運輸起來太過困難,就不必考慮了。」
「根據南京方面傳來的消息,賊艦每艘都在三千料以上,以精鐵為甲,裝大炮三四十門。如此,十五艘戰艦,估摸著有大炮四百多門。」
「我們若想壓制崋賊艦隊之火炮,起碼需要徵調五百門以上的天威大炮才行。」
至少五百門?
上至嘉華皇帝,下旨兵部主事,聽此言都不禁皺起眉頭。
畢竟大楚近兩百年才鑄造了一一千餘門天威大炮,這崋賊一支艦隊就有四百多門大炮,實在是不可思議。
最重要的是,大楚的這一千餘門火炮,擺在襄京的便有一百多門,南京、開封、燕京、武昌等重要城池,亦各有數十門。
這些火炮都是鎮守地方的,極為重要,不能輕動。
如此情況下,想要從陳完所說的江南等省份徵調五百門以上的大炮,恐怕很難完成。
趙之維當即道:「除非陛下准許微臣先徵調襄京之大炮,否則微臣恐怕難以完成差事。」
嘉華皇帝道:「大司馬,崋賊艦隊有可能入漢水來攻打襄京嗎?」
陳完拱手道:「若崋賊艦隊敢入漢水,於我大楚來講便是天大的好事。漢水相較於長江狹窄得多,賊艦皆在三千料以上,若真能入漢水,我大楚便可以重兵奪之!」
言下之意,就是大崋艦隊不可能入漢水。
事實上,三千多料的海船越過南京往上遊走的可能性都極小。因為大海船不同於河船,在江河之中,十分容易觸底擱淺。
嘉華皇帝聽明白後,當即故作大方地道:「那朕便准許你從襄京攜帶五十門火炮去南京,至於武昌之火炮,盡數徵調便是!」
趙之維當即拱手,「臣領命!」
初步議完解決南京之困的辦法,大楚君臣才有心思想更多的事。
閣臣徐巍出列道:「陛下,先前我等都以為那劉升不過是一大海寇,可根據其近一年來的表現,以及山東傳來的消息,其人絕非尋常海寇。」
「據說,那劉升麾下都自稱崋軍,說是來自海外一名為大崋的國度,似乎是唐時流落海外的遺民。」
「臣等最初聽聞此事時,只以為是訛傳,可現在看來,這事多半是真的。」
「畢竟尋常海寇,不可能有這麼多槍炮,又擁有這麼強大艦隊。」
徐巍這番話,讓殿內不少大臣都點頭。
嘉華皇帝道:「徐卿的意思是,這崋賊乃是外敵,而非反賊?」
徐巍道:「應該是如此。」
嘉華皇帝神色更加沉重了,卻又不解道:「海外何時有一個崋國,朕怎麼從未聽說?即便有,離我大楚應該也頗遠吧?他們為何要遠渡重洋來攻打我大楚?」
徐巍道:「臣亦不知,但臣覺得,既然那劉升乃他國之主,我們不妨遣使前去質問。」
「若是能得知其目的,令其退出山東,不再侵犯我大楚,便再好不過。」
「即便不能,也可以通過使團,探查崋賊之虛實,為應對後面的戰事做準備。」
嘉華皇帝點頭,「便依徐卿之議,只是這使團該如何安排,又以何人為主使?」
接著,大楚君臣就此事爭論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確定使團規格、人數,以及主使人選。
···
大楚君臣所不知道的是,六月初,當江北僅剩的部分兵馬有大半被調去支援南京時,一支崋軍由青州攻入了江北的淮安府。
淮安府東北的海州、贛榆與青州南部的莒州相連接,因此,崋軍在占據莒州之後,便可由此直接進軍淮安府。
正如劉升之前所預料的那般,江北因先後分兵支援山東、南京,兵力空虛。
因此劉升所派遣的這支以一旅親衛軍為主力,三個旅的警備軍為輔助的大軍,進入淮安府後勢如破竹,數日之間便先後拿下了贛榆、海州、沭陽、宿遷、安東、清河等地,幾乎全占淮安府黃河以北的地區。
在府治山陽城的大楚淮安知府得知消息,嚇得差點沒忍住掛印而逃,念及家族安危,才咬牙呆在山陽城,著急忙慌地派人向揚州求救。
揚州雖非省治,卻屬於江北重鎮,因此之前也駐紮了上萬楚軍。
可在分兵支援山東、南京後,如今揚州守軍只剩五千餘,要防守偌大的揚州城尚且不足夠,需要臨時徵調民壯,更別說出兵救援山陽了。
於是,揚州知府只能將此事往南京、襄京匯報,繼續向上請求支援···
南京。
崋軍艦隊仍呆在江面上。
只是已不像第一日那樣,艦炮轟擊南京城近半個時辰,讓城頭守軍死傷不少,其餘人亦嚇得逃下城牆,連城都不敢守。
第一日之後,崋軍艦隊每日只向南京城發射一輪火炮,並且會提前先提前打一發石彈,做預告。
最初,南京百姓得知有大海寇到了城外,炮轟南京城,自然是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可是,當發現崋軍艦隊炮轟南京城的規律後,便有不少百姓出門。
並非不害怕,而是生計需要,逼得他們不得不出門幹活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