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成雖是個童生,但當年也讀了一些雜書,見識也算頗多。
他聞言道:「山東有濟南、東昌、兗州、青州、萊州、登州六府,省治在濟南府治歷城。」
「青州、登州、萊州都在東邊,地域不小,那海寇能占據三府,確實算據有一半山東了。」
黑瘦青年聽了不禁道,「關先生不愧是讀書人,懂得就是多。眼下我們既然被朝廷官軍圍剿得沒路走,不如去青州投靠那海寇?」
關先生微微皺眉,道:「這海寇雖然也跟朝廷作對,卻未必是我等同路人啊。」
「啊,為何?」黑瘦青年不解。
在他看來,既然都跟朝廷作對,那就是一路人。
關先生道:「我等原本都是平民百姓,是被朝廷逼得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反抗暴政。」
「你跟我幾個月,應該看到了,我們都是殺貪官污吏和為富不仁的地主劣紳,對普通百姓說不上秋毫無犯吧,卻也極少騷擾,更不會主動去禍害。」
「而海寇聲名向來狼籍,聽說專門在海上劫殺商船、漁船,偶爾還會上岸搶掠尋常百姓,大多數都是無惡不作。」
「若是那占據一半山東的海寇是這般樣子,你難道想跟他們同流合污嗎?」
黑瘦青年撓了撓頭,「若山東海寇真想關先生說的那麼兇惡,我自然是不願加入他們的。」
隨即他忽然想到什麼,趕緊道:「對了,今日在城裡還聽說,那些海寇自稱崋軍,還有許多槍炮,所以才數次擊敗官軍,似乎並不是尋常海寇。」
自稱崋軍?
還有許多槍炮?
聽此,關成也對這支海寇好奇起來。
心想,這支海寇既然上岸占據三府,怕是見大楚戰亂四起,生出了涿鹿之心。
這支海寇實力無疑是不俗的,就是不知道其海主為人如何···
河北、河南如關先生這般,聽聞崋軍奪取半個山東消息的農明軍首領,乃至地主士紳之中的野心家,很是不少。
但各人的想法卻有所不同。
那些見識一般、心思也較為簡單的農民軍首領,大多覺得這是件好事。起碼大楚朝廷會有一部分兵力被崋軍牽扯,能環節他們的壓力。
那些心思較深的,則在思考,為何一個海寇會上岸占據三府之地,難不成真想涿鹿天下?
雖說如今大楚亂象已顯,江山明顯不穩固了,但要說亡,卻似乎還差些。
但大多數人,聽聞此事後,並不認為崋軍真能掀翻大楚——在他們看來,崋軍之所以能占據半個山東,不過是大楚沒有派邊軍、禁軍過來鎮壓罷了。一旦大楚朝廷決心要平滅崋軍,是肯定能做到的。
當然,也有那些真正有見識、智謀之輩,從大楚朝廷遲遲不派出邊軍、禁軍平滅崋軍的事情上,看出大楚內里虛弱的事實。
這類人,若是忠心於大楚的,自然憂心不已,想要為朝廷出謀劃策。
若是本就對朝廷給不滿的,或是有野心的,便更加蠢蠢欲動了。
一時之間,大楚天下暗流洶湧。
···
登州。
原巡撫衙門,如今劉升的行宮。
「哈哈哈。」劉升拿著電報,發出一陣高興的大笑聲。
卻是南京傳來消息,劉瑞的嫡長子、他的嫡長孫出生了。
劉瑞讓電訊處傳來電報給他報喜的同時,也請他給嫡長孫取名字。
笑過之後,劉升想了想,道:「朕兒子這一輩既然都是以王字旁的字為名,那瑞兒的兒子輩,便以寶蓋頭的字為名吧。」
李香雲如今跟在劉升身邊,負責督管電報組事務,這份電報就是她送來的。
聞言,她笑盈盈地道:「陛下這麼說,那其他皇子的兒子輩莫非另有取名規則?」
劉升道:「那是自然——朕目前就生了一二十個兒子,女兒也有十好幾個,王字旁的字都不太夠用了。」
「日後,朕的各個兒子,必然也會開枝散葉,生出不少兒女。若是再用同一個取名規則,肯定不好取名。」
「因此,倒不如每個兒子各定一個子孫輩的取名規則。」
據劉升所知,朱明皇室就是這樣做的。
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是按照金木水火土偏旁來取名,為後世生生造出了大半元素周期表。
回過神來,劉升又道:「便給我這孫子取名王憲吧,憲章的憲。大崋未來必然越來越偏向於法制,這也算是朕對他的一種期望了。」
旁邊有秘書處人員,將劉升所言都記錄下來,最後你寫成電文,交給劉升閱覽。
劉升看過,覺得沒問題,才會用印,再讓人送去電訊組發報。
李香雲見劉升高興,便道:「康康、陵游如今也都快十八歲了,陛下是不是該考慮給他們取媳婦了?」
劉升道:「此事你和靈菲、海珠可以留意一番——他們既然要在這邊建功立業,妻子可以選擇這邊的人。」
「不過此事也不用太著急,他們就算滿十八歲,也還年輕。朕當年,可是二十七才跟皇后結婚的。」
李香雲道:「陛下當年看著可不像二十六七的人,像是才二十出頭呢。」
想起當年被劉升從集市口買下的事,李香雲一時也頗為唏噓。
那時她是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劉升竟然能成為開國皇帝,而她則成為皇妃。
只能說,人生際遇當真是玄奇,難以預測···
一轉眼,時間來到大崋永興三年五月。
崋軍奪取青州已經兩三個月了,大楚朝廷還是沒什麼動作。
見此,劉升已然確定,大楚朝廷怕是一時真拿不出足夠的錢糧、兵馬來攻打他。
既然大楚比他預想的還要虛弱,劉升也不準備客氣。
當即派出一支十幾艘三千料戰艦組成的分艦隊入長江,炮轟南京。
同時準備出兵攻占江北。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
太陽已經比較火熱,崇明島的漁民周三水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在江口打漁。
作為漁民,這年頭日子也不好過,因為大楚朝廷、地方官府這些年是全方面的增加稅賦,漁稅自然也在加稅之列。
若僅僅是稅賦增加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們還會受到漁霸及地方豪強欺壓。即便辛辛苦苦打到了魚,也賣不上好價錢。
更何況,如今大楚人口上億,漁民同樣不少,卷得很。
便如此時,如周三水一家在江口這片水域打漁的大小漁船便有上百艘之多!
在其他周三水看不到的地方,漁民同樣不少。這片水域的魚雖不少,但大伙兒都來打,每個人能打到的魚自然就少了。
再次將一副漁網拋灑下去,見兩個兒子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周三水不禁喝斥道:「都晃神,今日若打不到足夠的魚,當心晚上沒飯吃!」
他這兩個兒子都二十好幾了,卻全沒成婚。
不是不想成婚,而是家中太窮,說不上媳婦,也給不起彩禮錢。
說起來,幾十年前周三水結婚時,各種彩禮錢加起來尚且只需兩三貫錢。
可如今日子難過了,這彩禮錢反而也跟著翻倍的漲。眼下他們這兒,沒有個七八貫,別想娶上媳婦。
他兩個兒子年齡相差不大,老大不過比老二大兩歲,若都娶媳婦,估計得一二十貫錢花。
他家窮的叮噹響,全部家產加起來估計都不值五貫,兩個兒子便只能打光棍。
隨著兩個兒子年紀越大,心思便越發的不在打漁上了,這些日子更是經常開小差。
卻是前段時間,北邊傳來消息,說是有大海寇攻占了半個山東,稱王稱霸。
他們這些沿海漁民,一向重視各種關乎海寇的消息。
聽此消息,有些漁民害怕,卻也有些漁民興奮。
因為這年頭,可是有不少漁民活不下去,或是耐不住貧寒,跑去當海盜的。
他這兩個兒子,便屬於聽了海寇消息暗暗興奮的。
此時,聽到周三水喝斥,性格更為叛逆的老二周大海就忍不住頂嘴道:「不吃就不吃,大不了我當海盜去,到時候整日吃香的喝辣的!」
周三水聞言氣笑了,「就你這癟三樣子,還想去當海盜?你若真當了海盜,怕是一見仗就噶了,還吃香喝辣,我看你吃刀片兒差不多!」
周大海不服氣地道:「我在船上比人站地上還穩,我還能在水裡憋氣好長時間,游得跟魚一樣快!我要是去當海盜,肯定能闖出一番名頭!」
周三水真生氣了,道:「是,就你厲害!你要真敢去當海盜,以後死了別想入老周家的祠堂!」
父子倆正吵著呢,一旁的周大江忽然驚呼,「爹,老二,快看那邊是什麼!」
兩人聞言往東邊望去,便瞧見海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帆影,還冒著一道道黑煙!
周三水道:「這怕不是有一二十艘大海船吧?哪家商隊也沒這麼大的啊。而且海商的船一本不會從這裡入長江,難不成是哪個海外藩國朝貢的船隊?」
周三水四十好幾了,幾歲就隨他父親在海上打漁,當了近四十年的漁民,見識並不算少。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疑惑。
周大海則興奮地道:「這些大海船都冒著煙呢,說不定是被海寇襲擊了,才不得不跑到這邊來!」
周三水也沒心思繼續訓斥老二了,道:「甭管是什麼人,又發生了什麼情況,都不是我們能沾的。把這一網收了,就趕緊回家!」
周大海道:「爹,我們就不能多看一會兒,看是出了什麼事嗎?」
「仔細把你的小命看沒了!趕緊收網,回家!」
在周三水的嚴厲喝斥下,兩個兒子這才配合著收網。
等他們收了網,回往崇明島時,那些大海船已然近了許多。
父子三人這才發現,那些大海船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大,而且一側船舷便有一二十個炮門!
另外,那直衝天際的黑煙並非是船上著火了,而是從一座船上大煙沖冒出來的,顯得怪異無比。
見此,周大海也怕了,不敢再跟父親犟嘴,幫忙加速回航。
大楚在長江口並無市舶司,所以外來海船若沒有大楚朝廷許可,是不准由此進入長江的。
為了執行這一條例,以及防備海寇,大楚在崇明島以及南北岸設立了三四個衛所,在靖江島上更是常駐一營水師,有五千多兵卒,由一位副將統領。
長江口的幾個衛所敗壞暫且不提,靖江水營也有諸多問題。
不過靖江水營到底是列屬邊軍序列,如今仍有一千多料的戰船三艘,七八百料的戰船數十艘,更小的戰船就更多了。
每日都會出動幾艘戰艦在長江口游弋,名義上是巡視江口,地方海寇。實際上卻是為了方便勒索商船、漁民,為水營找些外快。
水營的船來得比較晚,在漁民們都差不多回去了時,他們才瞧見進入長江口的海龍衛分艦隊。
瞧見對方有十幾艘三千多料的戰艦,靖江水營的巡邏船嚇得趕緊往回跑。
因為距離較遠,雖然幾艘巡邏船跑得比較慢,但還是先一步跑回了靖江島的水師營地。
副將羅珍沒住在水師營地,卻在島上有一座別院,日常就跟兩個小妾住在別院中。
他昨夜操勞過甚,因此當幾個手下將領匆匆趕來求見時,他還沒起來。
「將軍,禍事了,海面來了一二十艘大海船,打著『崋』字旗,似乎是占據了半個山東的大海寇!」
聽到院中傳來的喊聲,羅珍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崋字旗?
山東來的大海寇?
他們怎麼會想到進長江的?
難不成是···想要打南京?!
羅珍如今雖然墮落了,但早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因此稍稍推理,便推測到來敵可能的目的。
隨即,他趕緊起來,匆匆穿了件常服,就先到院子中來報消息的幾個手下將領見面。
「來的到底有多少艘船?最大的船有多大?確定是山東那邊的海寇?」
幾個參將、游擊互相看了眼,隨後一人道:「具體有多少艘船,底下的人也沒看清楚,只說有一二十艘。」
「另外,說是炮門很多,似乎都是三千料以上的戰艦!」
十幾艘三千料以上的戰艦?
羅珍感覺頭一暈。
心想,這可怎麼攔截?
想到這裡,他忽然計上心頭,一手撫額,目光渙散地道:「本將怎麼感覺有些頭暈?莫非是頭疾犯了?」
說完,果斷暈倒在地。
幾個參將、游擊見此全都傻眼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