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此前錢謙益在劉升入主南京不久就主動降崋,之後又主筆擬寫《討明檄》,已經被部份士人仇恨。
但那畢竟只是一小部分愚忠前明的士人。
若天下人誤以為是他建議劉升取消科舉的,仇恨他的便是天下所有「老一輩」的讀書人了——人家寒窗苦讀多年,就為了通過科舉入仕,卻因為他一個建議,多年努力付諸流水,豈能不恨他?
念及此處,錢謙益下意識就想反駁劉升的話。
一抬頭,他便觸碰到劉升那深邃、銳利的目光,還有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頓時明白了。
劉升就是故意借他之口,得出「官學因科舉取士而衰敗」的結論。
若他反駁劉升,且不說能不能辯駁得過,即便辯論勝了,豈不是遭劉升記恨?
天下讀書人記恨他,最多也就是對他口誅筆伐,要不了他的命;可若是劉升記恨他,那可就是真的動刀動槍了。
心思輾轉,錢謙益意識到,他多半要在大崋佞臣的道路上走到黑了。
他索性一咬牙,大聲道:「陛下聰睿,前明官學之衰敗確實主要因為科舉取士。因此,若要興學校育才之制度,必削科舉!」
聽錢謙益說出這番話,文華殿中不少官員側目,露出驚訝乃至震驚之色。
就連李長文都不例外。
劉升嘴角卻是露出了明晃晃的笑容。
什麼叫識時務?
錢謙益這就叫識時務。
同時劉升也明白,為什麼很多皇帝都喜歡用佞臣了,尤其是有頭腦又有能力的佞臣,因為這類人擅長揣摩、逢迎聖意,用的是真舒服。
與會的部分大臣回過神來,當即就忍不住勸諫。
「陛下,科舉取士乃千年之習,天下讀書人之所望,萬萬不能取消啊!」
「科舉取士或有弊端,但總的來講,還是利大於弊的。」
「若不以科舉取士,朝廷如何選才?總不能恢復舉薦制吧?」
「···」
劉升本就沒想直接取消科舉,方才借用錢謙益的話得出那個結論,除了向眾臣透露他有這類想法,其次便是試探。
此時反對之人中雖然沒有尚書、侍郎之類的重臣,但人數並不少。
且這還只是吏部、禮部、財政部的人,而非所有朝臣,由此可見取消科舉的阻力之大。
既已達到目的,劉升便擺擺手道:「科舉利弊,以及是否取消科舉,可改日再議。
但不論是否用科舉取士,朝廷都說要興辦學校的,所以眾卿還是議一議文件上的學校制度吧。」
以劉升的威望,他都這麼說了,自然沒人敢就科舉之事糾纏不清,當即都就著手中文件,議論起上面的學校制度來。
大崋的學校制度仍是劉升參照後世學校制度得到的,只不過做了些適應性更改。
整體來講,大崋學校從低到高將依次分為:初小三年、高小三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最後是大學三到五年。
至於地方上官辦學校規模,暫定為:每個鄉鎮至少有一座初小學校;每個縣城內至少有兩座初小、一座高小。
每個府城至少有兩座初中、一座高中;每個省城至少有兩座高中、一座大學。
這個要求可以說很低了。
因為大崋才建國沒兩年,天下也還沒真正統一,即便朝廷再重視教育,能撥付的經費也相當有限。
更別說,大崋的學校教育不再像前明的官學般只教儒學,而是教授科學。
至於各級學校的科目、課程大抵如何設置,這份文件上也有一個初步計劃。
與會的很多大臣都注意到,以往官學所教授的四書五經等儒學相關內容,被放到了「語文」科目中,並且不是語文的全部。
因為語文科目還會教授詩詞、公文寫作等內容。
至於各級學校科目的具體設定,以初小為例:只開設了語文、數學兩科。
高小則開設了語文、數學、美術、音樂、體育、科學六科,其中語文、數學是主課,其他四門都是副課,占據的課時很少,基本就一周一節或一旬一節的樣子,聊勝於無。
初中則開設了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歷史、思政、地理、美術、音樂、體育,共十一門課程。
但其中只有前面八門是主課,後面三門則是副課——副課考分只作參考,不會用來決定升級、升學。
學校會定期考試,而學生要升級,必須在期末考試中得到一定分數才行。
升學也是如此。
看到這裡時,有的官員便不禁皺眉,覺得初中課程也太多了,學生很容易學得雜而不精。
但當他們繼續往後看,才發現劉升早有考量。
因為到了高中,除語文、數學仍屬必修的主課外,另外六門主課則被劃分成了文理兩類——物理、化學、生物為理科,歷史、地理、思政為文科,學生只需選文理中一類學習就行。
至於大學的課程,這份文件中沒提,但南京大學都要開學了,官員們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了解到其所開設的課程···
蔣德璟看得出,文件上的學校制度已經相當成熟、完善,可對於未來朝廷要以此選才,他仍是有不少疑慮的。
見錢謙益、王鐸等都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蔣德璟只好輕嘆了口氣,起身道:「陛下,這些通過學校制度培養的學生可否參加科舉?
或者說,他們與通過科舉選出來的童生、秀才、舉人、進士有何區別?
將來朝廷選官,是要從這些人當中選,還是從舉人、進士當中選?」
殿內其他大臣聽這話都精神一震,因為他們知道,蔣德璟問到了重點。
劉升道:「這本不是今日要討論的事,但既然蔣侍郎問到了,朕不妨先說一說。
在朕看來,科舉其實就是一種考試,而學校則是培養人才的地方,兩者並非同類事物,因此並不相互妨礙。
也即是說,一個讀書人,他可以在學校接受科學教育,按學校制度升級、升學,但在此中間,他想去參加科舉考試,也是可以的。」、
聽到這裡,包括李長文在內,很多文華殿中的官員都露出沉思之色。
思考學校制度和前明官學制度的區別。
其實不用怎麼想,其區別很明顯——前明官學,是靠科舉來選學生;而學校制度的升級、升學則有另一套考試來決定,與科舉完全分開了。
想明白這點,不少官員都不禁眼睛一亮,覺得此舉實在是妙。
但這裡還涉及到一個關鍵問題,甚至是核心問題,那就是官員怎麼選。
一時間,殿內眾臣都用聽講的姿態看向了劉升,等待著他的答案。
劉升迎著眾臣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至於朝廷選官如何選,其實很簡單,再行考試就是了。」
還要考試?
幾乎沒人想到是這個答案,都不禁一愣。
隨即,他們想像了一下,劉升這套選才制度下的讀書人生活,頓覺頭皮發麻。
暗想:若按陛下說得來,後世讀書人想要做官,豈不是要給「烤」熟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