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惡之蛇
物種保藏庫下層,升降機剛剛降下,一股濃重的薰香味道撲面而來。
梅瑟莫攙扶著帕奇他們救下的巫者,來到下層。
越往裡走,一股薰香也難以掩蓋的血腥愈發明顯。
巫者似乎也嗅到了這股味道,顫抖起來,看向梅瑟莫的眼神愈發恐懼,手下意識抽回。
感受到巫者的動作,梅瑟莫看過去,映入眼帘的是巫者滿是恐懼的眼神。
他瞥過頭,本應堅毅冷酷的臉上顯出悲傷的神情。嘴唇微微上抿顫抖著,金色的眼眸低垂,緊閉的那隻眼睛似乎滲出液體。
「這裡有你的族人。」梅瑟莫說,「但是你如果不願意見到那場景,我可以給你安排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這次,梅瑟莫沒有挽住巫者的臂膀,緩步向前,只留給巫者一個背影。
巫者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看到了那片恐怖的景象。
站在一處平台,下方是遍地的模糊血肉。
下方的房間裡,有好幾處床榻,但上面沒有人,只有畸形怪異的肉體,仿佛熔爛的手腳粘合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人型,畸形的肉體滲出鮮血,深透床單,發出腐臭。
那些血肉匯聚成一片滿是肉糜的血泊。
但在這些駭人景象中間,數個活壺在血肉間歪扭地走路,也有幾個巫者身上套著壺,遮蔽自己的身體,與小壺追逐打鬧著。
仿佛依然是在村子裡追逐嬉戲的大人孩子。
腐爛與新生,驚悚與恬淡,惡臭與薰香混合在一起,便是眼前的景象。
巫者看著這一幕,嘶啞的喉嚨發出一聲哀嚎,她痛苦地跪倒,背上的手腳都無力地癱在地上。
似乎聽到她的哭聲,壺中的巫者慢慢聚集過來,看著痛苦的巫者,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似乎怕自己的畸形嚇到對方,又希望能溫暖對方。
痛苦的巫者並沒有抵擋,任由其他巫者抱住自己。
看到巫者們雖然悽慘,但自發地撫慰著新來的族人,梅瑟莫緩緩退下,形單影隻站在陰影中。
他閉上眼睛,低聲祈禱著:「母親啊,憐憫那些被擄走的巫者吧。將救贖帶給她們吧……」
梅瑟莫虔誠地祈禱著,或許也在期許巫者獲得救贖之時,自己也能再看到母親一眼。
但母親終究沒有出現,回應祈禱的,只有死寂。
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掌,仿佛回應他的祈禱。
梅瑟莫睜眼,看到蕾菈娜正緊握著他的手,頭盔已經摘下,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憐憫與悲傷。
梅瑟莫垂下眼帘:「謝謝。」
蕾菈娜沒有說話,該說的話,這一千年間已經說盡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著他。讓他感受到——自己一直都在。月與火,不曾分開。
梅瑟莫說:「你一直待在這裡,恩希斯城不安全。」
「角人已經無力反攻了。」蕾菈娜說。
「聽說角人出現了一位強者,有為王之姿。」梅瑟莫說。
蕾菈娜想了一下無名的模樣,說:
「角人在吹噓罷了。」
梅瑟莫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他信任蕾菈娜的判斷。
梅瑟莫出神地看著那些血肉模糊的巫者:
「看著角人做過的事情,就會覺得角人是該死的污穢。可為什麼,為什麼在殺死那些角人時,看著他們的眼睛,我還是感覺不到一絲名譽呢。」
「很簡單,因為浪費。這麼多人力資源,不留著搬磚拉磨,卻殺了,太浪費了。我為了那點人,都跑影之地來了,你卻隨隨便便就殺了,太浪費。」
無名說著,也走過來。
「你!」梅瑟莫看到無名下意識震怒,他立刻將手從蕾菈娜手中抽出,身上的披風在紅蛇的遊動下鼓起,遮擋住身後的巫者,長矛直指無名,「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們是被放出來的好吧。」無名笑嘻嘻地說,「被你的手下火焰騎士放出來的。」
「火焰騎士?」梅瑟莫呢喃,「連他們,也要背叛我了嗎……」
火焰騎士急匆匆越過無名,單膝跪倒在梅瑟莫身前:「屬下絕無二心,只是我了解大人您,您一定會同意條件。」
「同意條件?什麼條件?」梅瑟莫問。
火焰騎士起身:「他們小隊中,有自稱能治療巫者的人。條件就是放他們所有人自由,不要對他們處刑。」
「治療巫者?」梅瑟莫說,「誰?」
梅瑟莫看向無名:「伱嗎?」
「我。」葛瑞克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也下來了,看向梅瑟莫,「大伯好——大娘好。」
梅瑟莫說:「大伯?」
他對葛瑞克沒有一點印象,在帕奇那一伙人中,葛瑞克相當不起眼。
葛瑞克說:「我也是黃金一族。」
「主枝。」葛瑞克強調。
「你的眼睛怎麼是灰色的?」梅瑟莫問。
「不要啊,我不要再繼續一遍了。」葛瑞克抱著頭,哀嚎起來。
「不要管他是怎麼褪色的了。」無名說,「重點在於他能治療巫者。」
「怎麼做到的?」梅瑟莫說,「這些巫者被維壺師做成了壺,我試過我手上的各種辦法,都沒能拯救她們。」
這下葛瑞克不哀嚎了,反而有些沉默。包括火焰騎士和梅瑟莫,都在盯著他,這個問題他始終沒有回答。
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葛瑞克小聲說:「我之前涉足過接肢。」
「接肢是什麼?」梅瑟莫也問出了和火焰騎士一樣的問題。
葛瑞克深吸一口氣,瞥了一眼遠處的巫者:「就是,類似在巫者身上接其他人血肉的技術……」
「那不就是維壺師們的作為?」梅瑟莫的眼神變得可怕起來。
「誒,他已經知錯了,現在主要用這技術幫人治病接手腳。」無名說,「既然技術上同源,或許他能找到對策。」
「如此重罪,也能原諒嗎?」梅瑟莫怒視著無名,「你看到那些巫者的樣子了嗎?看到她們剛剛的痛苦了嗎?」
「看到了啊,怎麼了?」無名說,「嗨呀,多大點事嘛,不就是融在一塊了嗎,又不是死了。」
「多大點事?」梅瑟莫為無名的道德標準震驚了。
「嗯?奇怪的是我嗎?」無名奇怪,「可是你火燒角人的性質,不是比融合肉體惡劣地多嗎?」
無名比劃著名:「畢竟……那種火焰會燒毀靈魂嘛。我以為黃金樹應該也很忌諱這種事情呢。」
梅瑟莫的怒意突然泄氣了,對無名的問題,他無言以對。
是的,無論是角人,還是黃金樹,對火焰的忌諱,其實是超過接肢行徑的。
「放寬心,我沒有在批評你啊。」無名笑,「燒靈魂這事其實也沒啥忌諱的,不要太在意。」
「你眼裡還有什麼是忌諱的嗎?」蕾菈娜忍不住說道。
「影響我賺錢的,就是忌諱。」無名說,「現在,讓葛瑞克試試吧。」
葛瑞克終於鼓起勇氣,對梅瑟莫說:
「我會努力救治她們的,請你放過我的同伴。」
梅瑟莫額頭滲出一滴汗。
「大伯!」葛瑞克又叫了一聲,再次強調起自己同族人的身份。
梅瑟莫看向火焰騎士:
「叫人跟他一起,看好他。」
梅瑟莫的帶翼紅蛇遊走到葛瑞克臉前:「讓你的同伴老實待在保藏庫,這是我能給的最大的自由。」
「那就算交易完成了。」無名鼓掌,「可喜可賀,讓我們握手言和吧。」
梅瑟莫盯著無名:
「還沒完呢,你又是怎麼出來的?火焰騎士可沒法破開我的封印。」
「你不是留了個窗戶嗎,可以把頭鑽過去。」無名說。
梅瑟莫看著無名的頭身比和肩寬,不明白無名想說什麼。
無名使勁拽了拽頭盔,啵得一聲,頭盔摘下,露出一顆羊頭。剛剛羊頭的角顯然是卡在了頭盔里。
無名從盔甲里滑出來,展現自己消瘦的身軀:
「先把鎧甲扔過去,然後把頭伸過去,然後變成古龍人瘦身,這樣身體就能過來了。」
「好醜的古龍人。」梅瑟莫說,「你看著像角人。」
無名大笑:「沒辦法,好看的給員工了。再說不是這個,我還出不來呢。」
消瘦的無名過去拍了拍消瘦的梅瑟莫:「走,該開酒席慶祝一番了。」
「慶祝什麼?」梅瑟莫問。
「慶祝我們出獄啊。」無名說。
「還沒放你們自由呢,而且我是關你們的人。」梅瑟莫說,「還準備殺你們。」
「多新鮮呢,準備殺我的人。」無名笑了,「但你也是把我們放出來的人,是唯一能做出最終決策的人。」
梅瑟莫思索著無名這句話。
無名說:「總之,既然現在不是敵人,就先喝一杯吧。我還有事想告訴你呢。」
「又是勸我放棄聖戰?」梅瑟莫說,「我說了,這話題可以結束了。」
「不,是講講交界地的事情。」無名咧出尖牙,「我告訴了你一堆不好的事,還沒跟你說說那些美好的事情呢。來吧,我酒桌上跟你說。」
「我不喝酒。」梅瑟莫說。
「巧了,我也不喝。」無名手往屁股後一摸,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面是熔岩一般的液體,「來,請你喝這個,我們那邊特製的酒類飲料。」
梅瑟莫有些抗拒,看著小龍人的屁股:「你從哪拿出來的?」
「哎呀,細枝末節就不要管他了。」無名一把拽住梅瑟莫的蛇頭,著他,一路跑到保藏庫。
剛進保藏庫,就看到蘭斯桑克斯在巨大的角人標本上盪鞦韆,在標本間蹦蹦跳跳,十分快樂。
「你們在幹什麼?」梅瑟莫眼睛都直了,「這裡是保藏庫,你們太褻瀆了。」
「彼此彼此,你這又有蛇又有火的,不是跟我差不多。」無名把元素瓶遞給梅瑟莫,「之前交手的時候,你也感受到了吧?大家身上都有火,惡貫滿盈身上爬滿怨魂,多好啊。」
「好嗎?」梅瑟莫說。
「你還年輕,不曉得火的好。」無名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梅瑟莫顯然不服,也懶得搭理他。
無名看著梅瑟莫的樣子,嘆息:
「你跟蒙葛特一個樣子。」
「誰?」
「你弟弟。」無名說,「就是我之前說的,管理王城的惡兆之子。」
「你說母親生出了污穢?」梅瑟莫說。
「你不是你母親的孩子嗎?」
「我當然是我母親的孩子。」
「那不就得了。」無名說。
梅瑟莫不吭聲了,他知道無名什麼意思,他自己就是個污穢,母親早就生出一個污穢之子來了。
「這就是詛咒吧……」梅瑟莫苦笑了,「獵殺角人,孩子卻長出角。」
「但是你知道嗎,蒙葛特也跟你一樣,盡心盡力地為黃金樹做事。」無名說,「他治理地非常好,王城之前被君王聯軍圍攻,他守住了王城。」
「被君王聯軍圍攻?」梅瑟莫悚然。
「不知道了吧?」無名笑,「交界地發生過很多事情,我來慢慢跟你說。」
無名將玻璃瓶遞給梅瑟莫,梅瑟莫猶豫片刻,接過了元素瓶,抿了一口,只覺得仿佛灌了一口燃料,體內的火焰燃燒地更旺盛了。嚇得他不敢再喝。
無名盤膝坐在巨羊的標本上,頭頂的巨角吸引來了周圍的角人,也吸引來了火焰騎士。
無名講著初王的褪色,講著黑刀之夜,講著破碎戰爭,講著那些交界地的至暗時刻。又講起賜福王,講起褪色者的回歸,講起交界地重新煥發的生機。
無名將自己的記憶投射出來,展現著交界地的繁榮,交界地的升級,展現著那恢宏的巨樹,安居樂業的百姓,以及惡兆之子、混種,與黃金之民一起,重建著交界地的景象。
展現著這一千年的風霜與雨露。
火焰騎士們看到了故鄉,角人學者們看到了希望,而梅瑟莫,看著那一幕幕虛幻的影像,看到璀璨的黃金樹故鄉,又喝了一口那元素湯,輕輕地笑了。
塔妮絲也跳了出來,不再吝嗇自己的舞步,跳著熱情的舞。帕奇輕撫著蛛絲,演奏異鄉的歌謠。
滿是學術氛圍的保藏庫,今天一下子熱鬧了起來,激烈的氛圍吵到了所有想潛心研究的人。
「只是慶祝自由,你們真夠熱鬧。」梅瑟莫對跳下標本走到他旁邊的無名說。
「可不止是自由。」無名說,「你手下之前說我們得死呢,大難不死,自然要好好慶祝生之喜悅。」
「其實真打起來,誰死誰生還未可知。」梅瑟莫說。
「一樣的,戰鬥起來,總要死傷一方。」無名說,「這不僅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性命慶祝,也是為了你們的。」
梅瑟莫有些懷念:「讓我想起了獻斗後的狂歡。」
「交界地的人,現在都這樣了嗎?」梅瑟莫問。
「差不多?」無名說,「破碎戰爭的時候,大家心裡都緊繃著一根弦,現在好多了,也就有閒心娛樂了。」
「是嗎……」梅瑟莫呢喃,突然笑了,「那很好。」
「聽完交界地往事,你好像沒那麼憤慨了?」無名觀察著梅瑟莫的神色。
「我很高興。」梅瑟莫說,「母親是對的,黃金樹,確實是更好的時代。我們的選擇和堅持,沒有錯。」
「確實比我的故鄉好多了。」無名點頭附和,「你媽媽,做得不錯。」
「但並非完美。」無名說,「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曾經的很多堅持,或許過去是正確的,現在也需要改變了。眼下的安寧,可不是固守瑪莉卡的規矩實現的。改往修來是必要的。」
「母親為何要砸碎法環,破碎黃金律法……」梅瑟莫無法理解。
「為了尋求改變吧。」無名猜。
「可如果不砸環,也就不會有破碎戰爭,黃金樹依然是完美的。」梅瑟莫說,「也就不需要褪色者之流。」
「但不砸環,她的孩子也死了,救不回來了。」無名說著,突然想到什麼,「或許……是因為愛吧。」
「因為愛?結果砸碎法環?」
「你說黃金樹是完美的,但你並不完美。」無名說,「瑪莉卡的孩子們都不完美。為了成就黃金樹的完美,所有的孩子都成為了棄子。」
無名碰碰梅瑟莫肩膀上的蛇:
「或許她是為了接你們回去,而選擇了放棄黃金律法呢——她想要的,是一個能包容自己孩子們的律法。」
梅瑟莫怔住了,身上的帶翼蛇蜷縮起來,鱗片嘩嘩作響。
許久,梅瑟莫回過神來,又灌了一大口元素瓶。
「你可能在像神父一樣在騙我。」梅瑟莫說,「不過今天我就當一次昆蘭吧。」
梅瑟莫看著歡鬧的保藏庫,一瞬間,視線有些模糊。
模糊的瞬間,梅瑟莫突然坐直了,眼中的金色瞳孔震動閃爍著。
他一手捂住那眼瞳,丟下元素瓶,直接跑向前往巫者那邊的升降機。升降機剛沉降一點,他就順著縫隙直接跳了下去。
無名愣住:「這是怎麼了?喝醉了要吐了?」
火焰騎士也大驚失色:
「你給梅瑟莫大人喝什麼了?」
「可以增加火力的酒。」無名說。
「你是真該死啊。」火焰騎士說,「梅瑟莫大人終其一生都在克制自己,壓制自己的力量,為了維持意志酒都不喝。」
「壓制不住會怎麼樣?」無名好奇。
「不知道,大人從來沒壓制失敗過。」火焰騎士說,「只是偶爾封印不穩,他會遠離我等。」
「哦~」無名點點頭,撿起元素瓶,也翻身跳下升降機,跟了過去。
路過巫者所在,看到葛瑞克站在一片血漿中間,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梅瑟莫了嗎?」無名問他。
葛瑞克茫然中給他指了個方向,還沒搞清楚狀況。
無名沿著指路的方向向前,過了一個小門,突然發現豁然開朗。
這裡已經出了保藏庫,展現出昏暗的夜空。
梅瑟莫就在前方不遠處,跪在地上,雙手環住自身,大口呼吸著。
蕾菈娜也站在門口,憂慮地看著梅瑟莫,但並未上前。
蕾菈娜看到無名過來,說道:
「不要靠近他,很危險。」
「危險你就不過去了?」無名說。
「傷到了別人,他會很傷心。」蕾菈娜說,「那會加劇他的自我封閉。」
「原來是怕傷人。」無名恍然,放心下來,「害,那就不用擔心了。」
無名大剌剌走到梅瑟莫身前:
「怎麼樣?需要幫助嗎?」
「快點離開。」梅瑟莫的披風已經扯開,露出消瘦的身體。那平日攀附在他身上的雙蛇終於露出全貌,居然是從他體內鑽出來的。
梅瑟莫身上展現出一個個孔洞,蛇就從那些孔洞鑽出來,不斷在梅瑟莫身上遊走,緊縛著他,幫他壓制身上不斷流竄出來的黑色氣息。
梅瑟莫的指甲開始變尖變長,梅瑟莫緊接著就會將指甲深深撕進岩縫,在血流如注中將指甲掀掉,而那尖利的指甲又在不斷瘋長。
他的皮肉也在不斷腫脹收縮,皮膚寸寸撕裂,肌肉凸出,展現出如蛇鱗般的紋路,又像是有蛇在他體內遊動。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體內吐露,如同有巨人在他體內呼吸,灼熱的火焰力量從他體內膨脹而出,似乎隨時會爆發出來,炸爛四周。
「快走!」梅瑟莫尖利的雙爪扣住肩膀,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背後破開一個大洞,一頭暗紅交織的猙獰巨蛇從他背後竄出,巨蛇渾身是血瞳,散發邪惡的氣息,同時盯上了無名,張開血盆大口,露出裡面密密麻麻倒刺般的蛇牙,蛇牙中的血瞳也在凝視著無名。
那凝視持續了一瞬,隨後將無名粉碎在地面上,只剩一團碎石和肉醬。
「我又……」
梅瑟莫眼看無名碎在眼前,痛苦地閉上金色瞳孔,咬著牙將蛇壓制回去。
「小東西長得挺別致啊。」無名的聲音又從身前傳來。
梅瑟莫睜開眼,發現那團破碎的血肉中,一個人形在血液裹挾中再度起身。隨後血液褪去,露出無名那身鎧甲。沒事人一樣站在梅瑟莫面前。
梅瑟莫愣了一下,身後的巨蛇立刻又張揚起來,就像再度吞噬眼前的小人。
但這次,不等巨蛇吞噬,無名的身體也裂開了。上下半身好似分離,發生不自然地錯位。
一頭不亞於巨蛇的黑蛇也從無名背後竄出來,說是黑蛇,更像是一頭蛇形的不定形泥團,極致的黑暗,將梅瑟莫火焰照出的光芒盡數吞噬,只有眼睛位置,露出一抹靈性的幽光。
無名歪扭的上身頭盔一扭,眼睛盯上梅瑟莫,對他笑笑。
他背後的黑蛇,也盯上了邪惡巨蛇。
梅瑟莫背後的邪惡巨蛇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後跟無名背後的黑蛇咬在一起。
兩蛇交織,纏鬥,撕咬,不分勝負。
隨後梅瑟莫背後的惡之蛇咬住黑蛇的巨口,隨後在空中爆出火球。
火焰瞬間蔓延黑蛇全身,疼地它滿地亂拍,似乎陷入狂怒。隨後便不管不顧地拍打著四周的一切,無論是地面,還是梅瑟莫,亦或是梅瑟莫背後的巨蛇。
巨蛇體型最大,最招蛇恨,黑蛇錘頭一般敲擊著惡之蛇,一次、兩次、三次……
很快惡之蛇被敲成肉泥,但那蛇似乎還在從梅瑟莫體內不斷生長,要從背後那巨大的豁口掙脫而出。
黑蛇則一頭把梅瑟莫撞趴在地上,盯著背後的洞口,一下又一下撞擊著。惡之蛇露頭就被砸碎。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橋開裂,仿佛鎮邪石都要裂開。
梅瑟莫背後的大蛇終於沒動靜了。
他自己也沒動靜了。
蕾菈娜連忙跑過來,檢查梅瑟莫的身體,生怕他掛了。
梅瑟莫倒是依然有生命,只是身上那些變異也消失了。
準確說不是消失,在蕾菈娜的攙扶和幫助下,梅瑟莫從一層皮囊中爬了出來,褪去那層猙獰的皮囊,再度變回原本正常的皮膚。
而大獲全勝的黑蛇,還想繼續攻擊梅瑟莫和蕾菈娜,但剛剛張開嘴,從嘴裡爆出一團火焰,從內而外再度蔓延起火焰,更加熾烈火熱,黑蛇在慘叫中掙扎,慢慢變小,又縮回鎧甲。
而無名依然維持著上身歪扭的姿態,已經一動不動了。
梅瑟莫只感覺腦袋瓜子嗡嗡的,從地上爬起來,一口血吐在手上。
梅瑟莫看著自己血淋淋的雙手,慘然一笑:「真是污穢啊……」
梅瑟莫看向蕾菈娜:「我又……傷害了別人。」
蕾菈娜只是抱住梅瑟莫:「我在,至少我還在。」
「你們感慨啥呢,幫我正一下鎧甲。」無名突然出聲,招呼他。
他的鎧甲似乎已經被巨力彎折了,現在無法復位,依然保持著一個仿佛脊椎斷掉錯位的姿勢。
蕾菈娜和梅瑟莫起身,幫無名把鎧甲復位。
無名活動活動身子,鎧甲吱呀作響,他笑吟吟看著梅瑟莫:
「你那蛇還挺酷。」
「那是污穢的象徵。」梅瑟莫沉聲,「是我背負的詛咒。」
蕾菈娜看著梅瑟莫自責的樣子,很心疼:「那是你的本質,偶爾爆發出來,那不能怪你……你不該因為生而為蛇,就遭受這樣的苦難。」
梅瑟莫沮喪著臉,聲音中帶著悲傷和痛苦:「難道你想說,我爆發出來,傷到他人……傷到母親,也不怪我嗎?」
他無法認同蕾菈娜,無法接受自己的本質。
無名也開口:「本質,很難壓制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所以是我們,就源自這些特質。」
梅瑟莫聽到無名的話,看著他:
「怎麼,你也要勸說我,接受自己的本質嗎?這種東西,你也準備——改往修來嗎?」
「不啊。」無名說,「那麼危險的東西,當然還是壓制起來比較好吧。本質歸本質,我們的追求可以更高一些嘛。」
梅瑟莫沒想到無名會這麼說,有些意外。
「我不也一樣嗎。」無名掌心鑽出一根小黑蛇,看起來更像一團黑泥,「我就說我們力量很像吧。」
無名逗弄著那小黑蛇:
「不過壓抑歸壓抑,本質是我們的力量來源。讓本性成為助力,才是壓抑的目的。有時候,你就是不能拒絕你的本性,那樣才能完成更偉大的目標。」
無名一把捏爆黑蛇:
「在污穢和被視為詛咒這個領域,我可是你的前輩,信我,沒錯的。我為什麼能無往而不利,就是因為我接受了自身的詛咒。長劍沾屎,如葛溫再世呀。」
梅瑟莫看著那黑泥一般冒著污穢氣息的液體,說道:
「信不信你另說,你確實比誰都褻瀆,更該被詛咒——我見過不少污穢,沒有一個像你這麼坦然從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你這傢伙真該死啊。」
「是吧?」無名笑了,「可惜我受到的詛咒就是不死。而你的詛咒嘛……」
無名突然想到什麼,收斂了笑容,鬼鬼祟祟湊到梅瑟莫後面,觀察著梅瑟莫蛻下的那層皮。還趴那嗅了嗅,撕下來一口嘗了嘗。
「你要是一直壓抑住本性,是不是時不時就得蛻一層皮?」無名問他。
梅瑟莫點點頭。
「那你蛻下來的皮,算不算是神皮?」無名眼睛亮晶晶的,「稀有材料啊,能賣給我嗎?你穩定提供給我蛇皮,我給你豐厚的報酬,怎麼樣,划算吧?無本買賣,我們這生意能做到天荒地老。」
梅瑟莫盯著無名看了許久,突然笑了:「隨便吧,給你了。」
「好,到時候可以用神皮做衣服了。」無名仰天長笑,「有錢人一定喜歡這種珍貴皮草。」
無名一把抄起蛻下的皮,直接就不再理會梅瑟莫,轉身就離開了。
「真是個奇妙的人啊。」梅瑟莫感慨。
蕾菈娜有些欣慰:「你好像,交到新朋友了呢。」
「不算朋友,只是覺得……跟這樣百無禁忌的人相處,倒是有些輕鬆。」梅瑟莫輕聲說。
「我們回去吧?」蕾菈娜攙扶著梅瑟莫,提議道。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