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這還是交界地嗎
湖區的水窪，一片亂葬崗。
這裡的墓碑隨意安置，擺放地歪七扭八。不知什麼年代的墓碑，度過不知多少歲月，碑文早已模糊不清。歷經風雨和蟲噬狗啃，裡面的棺木早已腐朽，露出依舊頑固，不肯化為灰燼的風骨。
曾經這些人或許也建立了自己的功業，有過深愛的人，如今歷史淡去，無人引導，只剩死寂。
湖水的霧氣中，一個身影從縹緲中現身，漸漸凝實在亂葬崗的中間。
那是一艘小船，船身古舊，點綴黃金樹不曾見過的裝飾與紋路。閃爍著靈異的光芒，仿佛不存在於現世的靈體。
乘坐小船的，是一具看起來已經與枯骨無異的老者，老者頭戴頭帽，露出花白鬚髮，雙手持一把巨大的號角。那號角被他抓在手上當漿使用，杵在地上，輕輕一戳，小船在水面上飄搖。
枯骨般的老者停留在亂葬崗中間，提起巨大的號角，吹動號角。
潮濕的地面翻動，屍骨們隨歌起舞，又再度醒轉過來，仿佛取回了曾經的生命與活力。
亂葬崗的遠方，霧氣遮擋的地方，幾個人在隱蔽的地方張望著亂葬崗的動靜。
正是無名羅傑爾與菲雅三人。
無名捏著望遠鏡，目不轉睛看著船：
「那就是船？」
「那就是船。」菲雅輕聲回應。
「感謝你帶我看實物。」無名說，「但我還是不懂，船到底是什麼？」
無名向菲雅請教著自己完全不懂的知識，在死誕者這個領域，菲雅顯然更加博學。
菲雅說：「喚聲船，是古老的守墓者，他們是引導死者的存在。自古以來，死者皆是迷途羔羊，需要有人挺身引導。」
菲雅的聲音抑揚頓挫，微微閉目，仿佛在吟詠著什麼從遠古流傳下來的聖訓，臉上帶著一絲聖潔。
無名凝望著菲雅聖潔的美麗面龐，一眼萬年，時間仿佛凝滯。
盯了菲雅半天，無名也沒等下進一步的解釋，他絲滑地轉向羅傑爾，求助地望過去：
「聽不懂，翻譯一下。」
羅傑爾說：「船可以喚醒死者，他們所過之處，死誕者隨即誕生。」
「你這麼說我就瞭然了。」無名說，「怪不得要我們找船，等於說船就是個大喇叭，可以幫我們批量快速地喚醒死者？」
無名已經開始暢想到時候怎麼快速製造死誕者了，就用飛龍或者龍翼氣球之類的東西，帶著船們飄洋過海，踏遍山河，在某一個墓地上吹奏起他們召喚的小曲，帶著死者們一起來起舞。
「這些船有理智嗎？」無名問，「我看他們面相，不太像有理智的樣子，是不是要綁住他們，只要等他們吹喇叭的時候把他們帶到死者面前就好了？」
「誰讓你綁架船了？」菲雅聽到無名的話，睜開眼看著他，眼神怪異。
「我們不是為了讓船批量製造死誕者嗎？」
「當然不是。」菲雅說，「製造死誕者，我就可以，但你需要的不是死誕者。」
「我需要的就是死誕者。」無名很確信自己的需求，他自信自己是個合格的甲方，可以說清楚自己的需求。
菲雅一字一頓：「你需要的是引導。死者是迷茫的，需要有人挺身引導。」
無名這次輕車熟路地看向羅傑爾。
羅傑爾心領神會，說道：
「我和D最大的分歧，就在這裡了。D認為死誕者的存在就是玷污，是褻瀆了黃金律法的存在，因此需要將所有死誕者趕盡殺絕。但我認為死誕者可以與生者共存，黃金律法應該是可以包容死誕者的律法。」
「我還是不明白，能不能再簡單一點？」無名問，「請用十歲小孩兒也能聽懂的話。」
羅傑爾說：「死誕者對生者來說很危險，因為它們往往會襲擊生者。」
無名點頭：「跟我想的差不多。不過我覺得它們應該可以用來拉磨和運作水車。」
羅傑爾說：「但那不是死誕者的錯，而是引導的問題。船出現的時候，死誕者會變得更加危險，因為它們受到船的引導。也就是說，只要我們也能正確地引導死誕者，那麼它們就可以與生者和平共處。」
「有可行性嗎？」無名問，「還是只是猜測？」
羅傑爾說：「據我調查，交界地確實存在這樣的技術，就存在於湖區的某處墓地。況且船也向我們證明了，引導是存在的。」
無名問：「在墓地里，那我來找船幹嘛？」
羅傑爾說：「船是最古老的守墓者，它們給予死者的引導也最為嫻熟強大。或許可以從他身上學到最為精湛的技藝。」
菲雅繼續說：「如果學不到，這將是你最麻煩的問題。就像那些黃金律法基本主義者煩心的一樣，船繼承自遠古的死亡秩序，會破壞你們的秩序——也就是說，恐怕你得殺了他們。」
「行，我去交流一番，如果不能拜師學藝，那就只能用點強硬措施了。」無名從容邁步，接近那片亂葬崗，接近了喚聲船。
羅傑爾看著無名消失在迷霧中，詢問菲雅：「伱覺得他能給船交流嗎？」
菲雅搖頭：「我不清楚，不過至少他不會被船殺死。」
在喚聲船遠端站定，無名沒有冒然接近，防止激怒對方，引起恐慌。
他遠遠站定，使出了自認為最友善的打招呼方式——兩腳掂起，雙手高舉，擺出讚美太陽的姿勢。
喚聲船呆呆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無名看不奏效，只好使出第二友好的姿勢——
開始高頻地抖動自己的盾牌。
這次似乎有效果了，對方也舉起了自己的武器。
以無名的交友經驗，只要對方也做出一樣的姿勢，這關係就算是變得友好了。
這套交友方式，據柏克說跟亞人是一樣一樣的，十分的好用，簡約，且優雅。
對面的喚聲船上，活屍老頭舉起自己的號角，猛猛吹了一聲。
無名正揣摩著對面的想法，突然感覺腳邊有什麼東西在扒拉自己，低頭一看，一個半截入土的骷髏正扒住自己的腿甲，張開嘴就往腿甲上猛啃，尖利的指甲在無名的腿甲上划過，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仿佛要在他腿上刻下一個慘字。
無名有點失望，他瞥了一眼遠處的喚聲船，嘆了口氣：「看來沒戲了。」
無名提起盾牌，盾尖朝下對準腳下抱住自己的枯骨，就準備砸下去。
「不要！」菲雅的聲音卻破空而來。
無名被那聲音嚇一顫，再一看，菲雅已經奔過來了，一點不介意赤足在泥水中飛濺。
「啊？怎麼了？」無名有些茫然，「不是你說的嗎，先交流，交流不了就只能做掉。」
「我是讓你做掉船。」菲雅用前所未有無名從未見過的激動面龐發表演說，「死誕者是無辜的！死誕者的命也是命！你看他半截入土的樣子，能有什麼威脅，他都快不能呼吸了！你知道活埋是會壓迫胸腔導致不能呼吸的吧？」
無名越聽越迷惑，看向跟過來的羅傑爾。
羅傑爾咳嗽一聲：「這是珍貴勞動力，你得珍惜點。」
「你這麼說，我就瞭然了。」無名恍然。
隨即一盾牌把腳下的枯骨拍個半碎。
「啊！你在做什麼！」菲雅大驚，毫無之前聖女一般恬靜高雅的儀態。
「沒事，這玩意兒命硬。」無名從枯骨中抽身，「會復活的。」
無名一腳蹬過去，把另外一半骨頭也踩碎，順勢沖向亂葬崗中央的那艘小船。
不知是否因為骷髏的眼窩早已經沒有了眼眸寄宿，喚聲船的反應似乎很遲鈍，等無名衝到眼前，才有了一些反應——他又吹了一嗓子。
號角聲幾乎在無名耳邊響起，震得他腦瓜疼。
無名從地上抄起一團泥水，順勢直接塞進了老頭的號角里，把聲音給堵了回去。
號角被這麼一憋，傳出一聲意蘊悠長的屁聲，隨後號角里的泥水被崩出來，濺了無名一臉。
似乎這詭異的聲音讓喚聲船也有些懵，停止了吹號，孔洞的眼神直勾勾盯著無名。
無名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也看到了喚聲船那空洞的眼神。
無名本想順勢抽劍給老頭一個大的，看到這空洞的眼神，又緩和了手上的動作。
他放緩了幾步，乾脆直接坐到了枯瘦老頭對面，一屁股干到小船上，小破船發出一陣吱呀聲。
無名如此動作，老頭依然沒什麼動作。
過了一會兒，老頭還是抄起足以做船槳的大號角，吹了起來。
這次是直奔無名的臉上吹的，把剩下的泥點子也吹到無名臉上了。
「誒，得寸進尺是不是？」無名指著枯瘦老頭，「是不是得寸進尺？你以為我不會？」
無名從兜里掏出一罐糞便壺，作勢要往老頭臉上砸嚇唬他。
奈何老頭沒眼睛，看不到無名的恐嚇。
不僅不怕，還朝無名伸出了手。
那雙手枯瘦尖利，十分駭人。
無名將信將疑從壺裡抹出來一灘，塗老頭手上。
從接觸到老頭手的那一刻，無名一陣心悸，好像靈魂觸動了一下，明白了老頭的意思一樣。
「渡船，要錢？」
無名思索片刻，手裡燃起一團火，把手上的泥水都燒乾淨，隨後將那團火一捏，兩團晶瑩的小塊，出現在掌心。那晶瑩的兩塊雀躍而不定形，仿佛是靈魂的形貌。
老頭將無名掌心的兩團靈魂拿走，一乘船，連帶無名，喚聲船消失地無影無蹤。
「誒？人呢？」羅傑爾正在從死誕者手裡保護著菲雅，以及從菲雅手裡保護死誕者，發現無名和船都消失不見，有些錯愕。
羅傑爾感覺情況超出預期，謹慎期間，此地不宜久留，當即幾根輝劍圓陣分別射出，擊碎枯骨，羅傑爾一把撈起菲雅，帶著她遠離了這處墳場。
一口氣跑到很遠處，羅傑爾放下菲雅，喘了口氣，問道：
「菲雅小姐，你有什麼頭緒沒有？」
菲雅背對著羅傑爾，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羅傑爾繞過去，發現菲雅手裡懷抱著一個顱骨，兩手正盤著光滑的頭蓋骨，動作表情介於慈母的溫柔與情人的愛撫之間。
羅傑爾估摸著，是自己擊碎那些骷髏時，菲雅眼急手快撈過來了一個。
「到了是沒防到。」羅傑爾感覺有點愧對那性命時代都未知，亦不知屬於哪具骨頭架子的顱骨主人。
「菲雅小姐。」羅傑爾大聲了一點，「無名跟船都消失了，你有什麼頭緒嗎？」
菲雅懷抱撫摸著顱骨，思索片刻：
「我不確定，不過或許是因為……船把無名當作死者了。」
「這什麼意思？」羅傑爾不懂了。
菲雅說：「當年在圓桌廳堂，我就說過，無名的性質很特殊，我根本掌握不清他的性質，他與其說是一個活人，不如說更像一個死誕者。」
「您是這樣說過，我還為此調查了一番。」羅傑爾說。
菲雅說：「既然我可能把他當作死者，那船自然也可能將他看作死者。」
「你是說……」羅傑爾想到一個可能，表情愈發怪異，「船試圖引導無名？」
菲雅說：「我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羅傑爾扶額：「可死者會去哪裡呢？這引導是怎麼個引導法？」
他也沒指望菲雅能了解，來這裡接觸船，就是為了讓無名掌握對亡者的引導。他們自然不太懂引導，更不懂被引導的亡者，會跑去哪裡。
「哎呀，這可怎麼辦……」羅傑爾茫然了。
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是這種展開和發展，一時有些懵。
而坐在船上的無名，也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並且逐漸有些理解了喚聲船的想法。
「合著你是把我當死鬼了？」無名試圖跟喚聲船搭話，試圖多了解下當前狀況。
但喚聲船也不搭理他，收了他兩塊靈魂，就不再理會，只是不時揮動號角船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旋地轉的感覺消失了，無名晃晃腦袋，發現周圍天光已大亮，船不再搖晃，他似乎已經到了目的地。
無名從船上站起走出，眯眼打量著四周。
只覺得自己站在了一片廣袤的平原，十分的陌生。
平原上，密密麻麻扎滿了虛幻的墓碑與十字架，這似乎是一片巨大的墳地。
無名迷茫地看著這裡，下意識看向黃金樹，試圖辨別一下方向。
「嗯？」無名看著巨大光源的方向，映入眼帘的卻不是黃金樹，而是一個歪七扭八的大樹，好像一棵樹纏繞在另一根樹上，兩顆樹都歪扭醜陋起來。
顯然，並非黃金樹。
「不是，老大爺你這給我干哪來了？」無名傻眼了，「這還是交界地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