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不死之人

  「好兒子，快給爸爸看看，這玩意兒要怎麼用？」

  王城的廢墟之上，葛孚雷隨意坐在一塊火山石上，耷拉個二郎腿，跟一個圓盤大眼瞪小眼。

  蒙葛特悶聲過去，搗鼓幾下，教葛孚雷：「應該按這裡，要掛斷就按這裡……」

  葛孚雷伸出手指頭，遙指圓盤上的按鍵，額頭流下一滴汗。

  他感覺自己一根指頭可以按到兩個按鍵。雖然葛孚雷的指頭很穩，還是誤觸了另一個功能，投影跳出來了一個光頭老師正在教室里，跟台下的學員講解著一個魔法陣。

  「這設計的不行啊。」葛孚雷不滿，「按鍵間隔這么小，一點也不適合老年人。」

  「您的手指太大了。」蒙葛特嘆氣，自己幫葛孚雷操作。

  「他就應該考慮到手大的人。」葛孚雷不滿，「誰設計的？」

  「日蝕商隊那邊。」蒙葛特回答完，抬頭看了一眼黃金樹。

  即使已經看過很多次，蒙葛特還是有種眩暈感。

  由於事情太大，蒙葛特反而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情緒來應對了。

  圓盤亮起輝光，光線投射向四周，圍繞葛孚雷和蒙葛特，一圈投影出的身影出現。

  來者皆為一方巨擘。

  初始之王葛孚雷與賜福蒙葛特，滿月女王蕾娜菈與碎星拉塔恩，風暴城女王涅斐麗和宰相海德。

  除了這些執掌一域的君王，還有日蝕商隊的無名商人，聖樹米凱拉，帕奇，圓桌廳堂的百智爵士。

  瑟睿出現在眾人中央，說道：

  「你們的對話我都會記錄下來，請暢所欲言吧。」

  蕾娜菈看著瑟睿，滿臉笑容：

  「這孩子現在禮貌了不少嘛。」

  瑟睿的影像模糊了幾分，縮到一角，幽怨地盯著蕾娜菈。

  上次被蕾娜菈暴揍一頓，還是令她記憶猶新，耿耿於懷。

  蕾娜菈笑眯眯看著四周：

  「你們先說吧，我卡利亞沒什麼要說的。」

  黃金樹出現這麼大變動，卡利亞是最高興的。現在天邊，滿月已經隱隱壓蓋了黃金樹的威儀。蕾娜菈什麼都沒有損失，眼下的結果，她樂見其成。

  葛孚雷看向無名那邊：

  「先來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吧。」

  米凱拉上前，給所有人，也包括無名帕奇，詳細說明了一下情況。

  葛孚雷聽完直皺眉：

  「你居然主動接觸夏玻利利。」

  蕾娜菈看著米凱拉幼小的身影，後怕地摸著臉頰：「現在的孩子，都太勇敢了，鬧出這麼大動靜。」

  「過獎。」米凱拉對蕾娜菈說，「比起您女兒鬧出來的動靜，我這個算小的了。」

  他看向蒙葛特：

  「這也是為了能救蒙葛特哥哥一命，我們都是母親的孩子。」

  蒙葛特惱怒：「我不需要伱救。」

  「從夏玻利利展現的力量來看，你顯然並沒有抗衡混沌的力量。」米凱拉平靜地起身，

  「我要給各位聲明一下我的立場——我的親族，我會竭盡全力解救他們。一方面，這是我個人情感上的選擇，另一方面，我的親族皆與母親有親緣關係。永恆女王瑪莉卡，以親族為紐帶，構築了盤踞在交界地的體系。各半神與法環高度綁定，你們的生命，維繫著規則，你們的死，會帶來巨大的動盪。」

  米凱拉環視四周：「我想這一點，經由葛德溫哥哥的死亡，各位已經深有體會。」

  所有人都沉默了，葛德溫幾乎與在場所有人都有關係，破碎戰爭的慘烈也確實令所有人都感到了切膚之痛。

  米凱拉繼續說：

  「這也包括拉卡德的死亡，如果不是他的大盧恩，以及火山力量被瓜分，眼前的動盪不會這麼快到來。拉卡德的大盧恩，顯然更快地激起了個體的欲望。而無名老闆，如果沒有在火山獲得足夠的力量，也不足以造成如此破壞。」

  「別罵了別罵了，我出錢還不行嗎。」無名縮著腦袋嘟囔，似乎之前已經商議好了什麼。

  「總之，事物是有廣泛聯繫的，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只能選擇我認為更有把握，更能預測到未來的道路。」米凱拉說，「各位不是身不由己的普通人，而是有能力影響時代走向的英雄，應該能夠理解。」

  葛孚雷看了米凱拉一會兒，說：

  「你救了我兒子，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這是癲火的事情，黃金樹的事情，得另說。」

  「是啊。」涅斐麗開口，「我這邊距離黃金樹很遠，黃金樹黯淡以後，很多收成都出問題了。」

  「當然。」米凱拉說，「關於這一點，我和帕奇無名已經說好了。」

  米凱拉回頭看無名，無名跟米凱拉點點頭，正襟危坐，開口道：

  「我會把黃金樹的力量全部交出，再多付出一些。」

  「有魄力。」葛孚雷開口。

  無名說：「這些力量，用來解決因為黃金樹缺失而造成的種種問題，從經濟到信仰，以及群眾的心理問題等。這麼做，也是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失控的可能。」

  在營帳里，商隊的內部會議時，無名已經和帕奇商量好，米凱拉也給他分析過了。

  無名終究是人，不是神，目前也不怎麼想成為神。

  而成為神，和掌握巨量盧恩，某種意義上是等價的。

  無名想成為一個商人，卻發現當手裡的盧恩多到一定程度，他也就不再算是商人了。

  憑藉瑪莉卡建立的體系，米凱拉能在各種危機中毫不猶豫選擇親族，並自信會是最優解。

  無名卻沒有這種體系可以依賴，他想當個太陽，但如果想絕對的一視同仁，就會不可避免滑向夏玻利利所預言的結局。

  為了穩一點，無名也準備把盧恩讓出去。而這麼做，還實現了對黃金盧恩的過濾，對他也有好處。

  「瑪莉卡這招倒是穩固。」無名說，「這樣豈不是沒人能動她的親族了。萬世基業，穩如雪山啊。」

  無名瞥了一眼米凱拉：

  「你就能隨心所欲的選擇救哪部分人，隨便積累力量，卻不擔心出問題。」

  米凱拉只是報以微笑。

  無名帶著不信任看米凱拉：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的又一個計謀。你搞出這麼大事情來，你在本商隊的信用評分，可是降到谷底了。」

  「正如需要你分散力量一樣。」米凱拉說，「只要想辦法，通過各種設計和制度保證安全就好了。」

  米凱拉按住自己胸口：

  「無論你有沒有分出力量，你都能輕易殺死我。我的本體非常虛弱，恐怕一個魔像就能殺死我。而哪怕你吞食黃金樹時的巔峰狀態，我也能將你拉入夢中。我無法戰勝你，卻能通過操控夢境和人心，藉助他人的力量——包括你的力量，讓所有人一起重歸混沌。」

  「偏科很嚴重啊。」無名說。

  「身體不行，只能多動腦子了。」米凱拉說，「或許，這也是母親給我們的限制吧。」

  「瑪莉卡女王……」無名至今沒有見過那位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女王，但他如今遇到的各種纏手問題，可以說百分之百都是她遺留下來的。

  想到米凱拉所說的所謂永恆的體系，無名不禁感慨：「也太完美了嗎，就沒什麼弊端嗎？」

  「當然有。」米凱拉說，「破碎戰爭，就是後果之一。越堅固的體系，越沒有韌性。如今各地的玷污現象，也是黃金律法留下的遺毒。母親放我研究聖樹和純淨金，也是為了探尋更加的完美的黃金。」

  「你成功了嗎？」無名問。

  面對無名的這個問題，米凱拉只是長久的沉默。

  「或許有一天，在追求完美律法的路上，我也會像你一樣崩潰。」米凱拉說，「到時候，希望你能殺了那個不完美的我。」

  無名也不知道米凱拉怎麼突然就提到一個莫名沉重的話題，不等他反應過來，米凱拉已經轉移了話題，並開始聯繫各大君主了。

  商隊內部的會議是為了內部一致，和君主們的對談，便是帶著各自的目的了。

  無名要解決自己帶來的問題，也要平衡黃金樹和卡利亞之間的力量。防止力量的失衡給大勢力們帶來新一輪的爭鬥。

  他散出力量，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寧姆格福和亞壇損失不同，寧姆格福一方面遠離黃金樹，各種作物深受影響，另一方面因為遠離黃金樹，他們的人民在信仰層面受到的影響沒有那麼嚴重。

  亞壇則反過來，他們依然臨近黃金樹，生存不成問題，更重要的是心理問題、信仰崩潰帶來的癲狂。

  商隊根據各地不同的狀況，制定了不同的詳細方案。

  卡利亞沒受到多少損失，但無名也不準備冷落卡利亞，他計劃在雪山大建觀星台，邀請卡利亞合作。

  商隊誠意很足，也在認真解決問題，各君王沒再為難商隊。這些看著黃金樹落成成長的大佬，對黃金樹的劇變反而沒有平民那樣激烈。

  大家都願意賣無名一個面子，更願意看到一個擁有交界地一半的力量持有者消失。

  不過繞開商隊，君主之間的對話就沒那麼和諧了。葛孚雷是曾經為王而如今王朝衰落的蠻子王，看著強勢的卡利亞手癢難耐。蕾娜菈則認為葛孚雷的妻子是個小三，勾引了自己的丈夫。兩人不經意間的三言兩語，火藥味就越來越重。

  蒙葛特挺身而出，準備結束爭端——把鍋都甩到拉達岡王身上，卻遭到了尊敬父親的碎星的反對。碎星剛反對完，又被老媽嘴了一通。

  幾方勢力隔著投影魔法，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史東城作為相對弱勢，底蘊也更薄弱的一方，這時就插不上什麼嘴了。涅斐麗更多在關注百智那邊的意見。

  雖然已經分道揚鑣，她也不介意了解一下前義父的意見。

  整場會議，百智發言都很少，似乎眼前無論是什麼場面，都很難再打動他，始終老神在在，不動如山。偶爾低聲說話，涅斐麗也聽不太懂。

  百智一直念叨著什麼：

  「看吧，世界不會毀滅，也不會和平，紛爭會永遠持續下去。瑪莉卡女王已經計算好了一切……」

  米凱拉雖然也想站出來維持局面，說兩句公道話，但瑪莉卡是他媽，拉達岡是他爸，他也實在沒什麼立場出來說什麼。

  「看，這也是弊端。」米凱拉則對無名耳語，「半神皆有親緣關係，對外雖然強悍，內部若是有衝突，就不好站隊了。」

  米凱拉說：「我們先離開吧。」

  無名看著越來越熱鬧混亂的會議，一愣一愣的：

  「不用阻止他們嗎？」

  「他們現在的爭論，是因人心而起，不是身後勢力的利益衝突。」米凱拉說，「不會引發戰爭的，安心。最重要的問題，我們一開始就已經討論完了——把交界地的各種矛盾梳理好，才最重要。」

  商隊退出了這場會議，開始著手準備各種物資，與各地聯繫，統計損失。

  當然還有重要的一步，他們得把商標換了，防止人們再看到日蝕受刺激。

  而有些地方商隊受損嚴重，比如卡利亞書齋的商隊，就全滅了，需要再派人過去。

  無名和米凱拉先一步過去，調查損失，也是為了去壺村看看。

  那可以催生美好花朵的破損熔爐已經徹底損壞，昔日美麗的壺村只剩一片廢墟。

  活壺們又回來了，不是為了重建家園，而是為了給英雄立碑。

  狄亞羅斯和亞歷山大的墓碑並排而立，壺村已經沒有花了，活壺們每個在外面帶來花朵，堆在碑前。

  小壺在墓前，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

  小壺身邊，還站在一位騎士。騎士的鎧甲華麗優美，與狄亞羅斯的很像，只是頭盔在兩條長尾頂飾末端，有銀鐵製的花朵作為裝飾，更為華麗。

  小壺問：「你是狄亞羅斯先生的親人嗎？」

  騎士沉默片刻，回答道：

  「我是他的哥哥。」

  「狄亞羅斯先生經常說起你。」小壺說，「他說你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霍斯勞，說自己是膽小鬼。」

  「我走在染血的道路上，不會以英雄自居。」騎士開口，凝視著墓碑上的碑文，

  「……他是怎麼死的？」

  「為了保護我們而戰死。」小壺說，「戰鬥到最後一刻。」

  「那麼，他是真正的英雄了。」騎士從頭頂的頂飾摘下一朵銀鐵花，放在墓前，與繽紛的花朵一起。

  騎士離開了，與無名米凱拉擦肩而過，紅色點綴的奢華銀鐵鎧甲散發著淡淡的寒冷，以及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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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和米凱拉也過來弔唁。

  米凱拉捻著一朵睡蓮，走到碑前，他看著繽紛的花朵，說道：

  「壺群以人類血肉作為生命泉源，但本性卻十分地善良。也可能那份善良，就是他們誕生的理由。死去的人們在壺的體內做夢，關於幸福，關於信仰，關於那些最偉大的願景。他們那些最執著的夢讓壺活過來，變成不同類型的壺。他們活在壺的體內，一起完成那些最美好的夢。壺群都很善良，我想那是因為，那些讓人死了都無法忘記的夢想，大多是美好的。」

  米凱拉撫著墓碑：

  「夏玻利利認為生命無可救藥，但看著善良的壺群，會覺得生命還是美好，還沒到覆滅的時候。」

  米凱拉沒有將睡蓮放下，而是看著小壺：

  「我感覺到你很痛苦，需要我幫你撫平親友喪生的痛苦嗎？」

  小壺倔強地搖頭：

  「亞歷山大叔叔說過，戰士要堅強。我要繼承叔叔和狄亞羅斯先生的意志，成為英雄。」

  小壺奮力捶打著壺身：

  「他們沒有死，他們都活在我的裡面！」

  小壺轉身，看向無名和米凱拉，他也知道，這兩位是大人物。

  「可以請你們庇護我的村子嗎？」小壺問。

  「當然可以。」無名問，「你呢？」

  「我要去遠行了，開始戰士壺成為英雄的旅程。」小壺說，「就像亞歷山大叔叔一樣，像狄亞羅斯先生一樣，成為能保護他人的英雄。」

  無名蹲下，他看著小壺的壺身，上面有很多裂痕。

  「狄亞羅斯走了，沒人給你維護了啊……」無名說。

  「我會找火焰再煅煉自己，讓自己變得更硬的。」小壺說。

  無名伸出手，撫摸著小壺：

  「我幫幫你。」

  「大哥哥我看過你的手，你的手是戰士的手，不能維壺的……」

  小壺話音未落，卻發現身上的裂痕消失了。

  金光在裂痕中散落，隨後裂痕消弭於無形。

  無名取出一個小袋子，裡面布滿金粉：「這可以修復你，一個人會很艱難，用這個幫助自己吧。」

  「謝謝你，大哥哥。」小壺緊緊抓住布袋，對兩人說出告別的話，「以後一定不會再見面了吧，因為『戰士是形單影隻的存在』嘛。大哥哥，大姐姐，永別了，好多事情都受你幫忙，謝謝。」

  「考慮到我們倆的業務之廣，或許還是有機會見面的。」無名摸摸小壺的壺蓋，「我的業務，專門給你這樣的戰士服務，要多來惠顧哦。」

  米凱拉也問：「你要去哪裡？」

  「去雪山。」小壺說，「那是亞歷山大叔叔的終點，我要走完他沒有完成的路。而且雪山，是所有戰士壺都要去巡禮的地方，那裡有最宏偉的壺。」

  「有嗎？」無名回憶著，不記得有比亞歷山大更龐大的壺了。

  「有的。」小壺認真地說。

  「之後我準備再開發雪山，或許你可以走我開通的航道。」無名說。

  小壺搖頭：「我要用自己的腿走過去，這是巡禮，是沒有捷徑的。哪怕道路已經被開拓，終點已經有人在等我，我也要自己走一遍。」

  無名欣賞地看著小壺：

  「你已經有戰士的器量了。」

  小壺和兩人告辭了，離開壺村，開始了自己的旅行。

  或許很快，交界地就會流出起另一位偉大戰士壺的威名，就像亞歷山大，就像霍斯勞的名號一樣。

  「我還沒問他的名字呢。」無名目送著小壺離開，說道。

  「那就叫無名吧。」米凱拉說。

  「重名了。」無名說。

  「叫無名小壺，就不重名了。」

  「也行。」無名說，「雪山有壺嗎？」

  「有，他指的，應該是火焰大鍋。」米凱拉說，「那也是一個壺，只是裡面的內容物被掏空了。」

  米凱拉也準備離開：

  「我要去一趟火焰大鍋，還有個事情沒有處理完。」

  「我也要去雪山。」無名說。

  「繼續發展你那旅遊業？」米凱拉說，「雪山現在已經變得一塌糊塗了。」

  「像小壺這樣的悲傷的人，現在在交界地，不知道還有多少。」無名說，「要流動起來，像小壺一樣，在旅途中尋找自我。可以更快從悲傷的沉溺中浮出來。」

  無名也走向傳送門：

  「其實有這麼多力量和盧恩，我可以復活他們兩個的。但看著小壺，我覺得他們並沒有死。

  「這份盧恩，這份力量，是他們前輩的化身，我要用來建設雪山。等小壺過來時——等一切帶著勇敢的心踏上旅途，造訪命運的戰士們到來時，用來為他們接風洗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