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我只是想救我的妹妹而已

  梅琳娜從洛德大升降機下來，顯得有些落寞。

  騎上靈馬托雷特，梅琳娜穿過禁域、走過競技場，看著曾經宏偉，但如今已經成廢墟的王城，在亞壇漫無目的地遊蕩。

  她看到蒙葛特與蘭斯桑克斯從競技場述職出來；看到歌舞團開赴競技場，給熱血的戰士再添一把火，看到帕奇跟在塔妮絲屁股後面噓寒問暖；看到諾克和馬格里抱著孩子的巨幅畫像被張貼到四處，宣傳著商隊的母嬰服務和新生兒優惠。

  許多褪色者與女巫並肩而行，有說有笑，向著競技場前進，試圖以戰鬥證明自己的價值。

  樹上的吱呀，鳥雀成群，互相啄弄梳理對方的羽毛。

  梅琳娜眼帘低垂，輕撫著托雷特的鬃毛，下馬給它梳理毛髮。

  「看他們都成雙成對的，羨慕了？」米凱拉突然蹦出來，靠在梅琳娜肩頭，金髮撩撥著梅琳娜的臉頰。

  梅琳娜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把米凱拉腳下的板凳踢倒。

  「這合理嗎？」米凱拉摔了一個屁股墩，「我只是個幻像誒，你怎麼能打到我的。」

  「而我是個鬼魂。」梅琳娜說，「我尋思我能打到你，就能打到你。」

  米凱拉無奈地笑了，揉搓著散亂金髮：

  「你心情不太好啊。」

  梅琳娜不說話，悶聲給托雷特整理毛髮。

  米凱拉也不說話，笑吟吟看著梅琳娜梳理鬃毛，梳理完鬃毛，依舊盯著她。

  梅琳娜背對著米凱拉，手上不自覺地繼續梳理，後來乾脆給鬃毛細細編上辮子。

  編上一根，往後看一眼，發現米凱拉還在盯著自己，就回頭再編一根。

  「憋不住了，可以跟我傾訴一下的哦。」米凱拉手捧在嘴邊，對梅琳娜小聲喊。

  梅琳娜面無表情地轉身，側步讓開，露出已經編好辮子的托雷特。

  濃密的鬃毛被細細梳理成好幾根麻花辮，好似牙白色的麥穗，兩側各一個麻花辮，背上也攤著兩根麻花辮，兩角之間，還有一個環形的麻花辮，將其他頭髮串聯整理起來。

  和米凱拉的髮型一模一樣。

  米凱拉看到托雷特的新髮型，大笑起來，跑上前，胡亂撫摸著托雷特的褪色鬃毛。

  托雷特也不抗拒，親昵地蹭了蹭米凱拉的臉。

  「哪怕只是虛假的觸感，托雷特也還是那麼讓人安心啊。」米凱拉抱著托雷特，瞥過頭，看向梅琳娜：

  「不要太難過，想哭就哭出來吧。」

  梅琳娜連連擺手：

  「莫名其妙的，不要表現得好像跟個自以為懂女孩子心思的渣男一樣。」

  「但我確實懂啊。」米凱拉笑，他手指點點腦瓜，「這就像心靈感應吧，聽說親生姐妹之間，就容易有這種心靈感應呢。」

  「你又懂了？」

  米凱拉收斂了笑容，嘆息一聲：「梅梅，我知道你不想死，我們可以再找別的辦法。」

  「誰說我怕死了？」

  「你那天找我商量，問有沒有別的辦法能解決交界地的問題，不就是不想死嗎。」

  「我不怕死。」梅琳娜執拗道，「我是火種，『伴火同進者，終有一天會碰到命定之死』。」

  「預言嗎……」米凱拉說，「可你就是不想死。」

  「我不怕。」

  梅琳娜像一隻炸毛的貓，滿是敵意地看著米凱拉。

  「我不是說你怕死。」米凱拉說，「是說你不想，你怕的當然不是死了。但你確實還不想死，不是嗎，封印已經解除，在如今有那麼多強者可以幫忙的情況下，你可以隨時去引燃火焰，燃燒自己。但你沒有。」

  米凱拉歪著頭看梅琳娜：

  「我看過太多的人，在我面前說自己想死。混種、白金之子、被宿疾困擾的人。我的經驗是，一個想死的人，是不會有機會在我面前說自己想死的。或者說，這麼說的意思是，你在內心深處向我吶喊著，渴求著一個能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我給了他們理由，他們果然也繼續茁壯成長下去了。」

  梅琳娜眼神有些飄忽：

  「這個世界還有生命，一切還是美好……我要保護它們……」

  「但越是美好，就越留戀。」

  米凱拉遊蕩在梅琳娜四周，摟住她的脖頸：

  「你怕的是靈魂徹底消亡以後的世界，怕的是死後再也無法感知到的未來，不是嗎。」

  「可憐的梅梅。」米凱拉輕吻著梅琳娜的面頰，「你本應與你認定的王一起去直面自己的使命，可你的王卻反對你的犧牲。如今能帶你去雪山的，只是個商人，而不是決定時代的王。」

  米凱拉憐憫地看著她：

  「沒了那個與自己約定成王的存在，沒了能與你把酒言歡，約定好未來的王，你不敢安心地去，不敢確定自己的犧牲能換來更美好的世界，不敢放心撒手，把世界託付給這些人，對吧？」

  梅琳娜一切的執拗似乎被融化了，她低垂著頭，抿起嘴唇，一切的驕傲與堅持突然消失了。那隻唯一睜開的眼睛，隱隱有些晶瑩。

  金色的光輝從米凱拉臂彎揮灑，溫暖著梅琳娜：

  「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人總要有些信仰，才能從容赴死。」

  「我該怎麼辦……」梅琳娜呢喃，「這和預言、和母親說得都不一樣……」

  「要不……重新找一個王？」米凱拉提議，「只要保證一個夠強的人會如你所願將世界推向下一個時代，就可以了嘛。」

  米凱拉摸摸靈馬的鬃毛：

  「再拜託托雷特，找一個合適的王，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你不能做到嗎？」梅琳娜問，「你的聖樹，你那純淨無比的黃金律法，難道不能終結這個亂世嗎？」

  「不能呀。」米凱拉嘆息，「就算另立聖樹為尊，也要經過黃金樹那邊的首肯才行。我們依然需要覲見法環。無論是擺脫律法、逃離律法，還是展現律法，法環都像這戒指一樣，將我們緊緊箍住。」

  米凱拉與梅琳娜兩手相扣，兩人無名指上樣式各異的戒指交相輝映。

  「別太悲觀，交界地在變好，我能通過夢境感覺到這一點。分裂久了，總要重合的。」米凱拉握住梅琳娜的手搖了搖。

  他伸出手，伸向梅琳娜眼角，似乎想揩去梅琳娜眼角的濕潤。但手指划過，濕潤依舊。

  米凱拉愣了一下，又笑笑：

  「還是來物色新王吧。」

  米凱拉身周扶起幻象，一個個飄落到他指尖：

  「蒙葛特怎麼樣？」

  「他是個惡兆。」梅琳娜說。

  「哎呀，我還以為梅梅你不會歧視惡兆呢。」米凱拉說。

  「我不會，但即使你樂意包容，也不會鼓勵惡兆誕生對吧。我們都知道，惡兆確實是疾病。惡兆成王，也會引起動盪。」

  梅琳娜搖頭：「而且蒙葛特內心還是太猶豫了，沒有引領時代的魄力，沒有王的器量，還不足以稱王。」

  米凱拉說：「那就蒙葛特哥哥的父親，葛孚雷，氣量夠吧？」

  梅琳娜又搖頭：

  「葛孚雷王現在終日沉迷劍斗，不問政務，不問時勢。」

  「有什麼關係，力量才是稱王的理由嘛。」

  梅琳娜說：「但他不想成王。」

  梅琳娜扶額：「我聽到了他和瑟洛修的對話，他現在這樣，也是為了故意給蒙葛特讓位，給他積累威望的機會。真是的，怎麼可能那麼簡單……一個根本不想成王的人，又怎麼足以稱王。」

  米凱拉想了想：「拉塔恩？」

  「讓他的小馬當神人嗎？」

  「那……瑪蓮妮亞？」

  「她……」梅琳娜猶豫了。

  這似乎是給個好選擇，瑪蓮妮亞會聽從米凱拉的吩咐，而米凱拉的純淨金律法也足以拯救這個世界。

  但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梅琳娜，在她心中帶起陣陣疑慮的漣漪。

  梅琳娜看著米凱拉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視片刻，問道：

  「你為什麼現在才出來？瑪蓮妮亞現在聖樹，即使之前她出徵到了蓋立德，你也沒有出現，為什麼現在出現了？」

  「因為我認為現在才是最後的時機。」米凱拉說，「很遺憾，雖然對她的武力有自信，但不得不承認，她無法壓制拉塔恩。葛德溫哥哥已經故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無論何時，她想稱王，都必定繞不開與拉塔恩一戰。破碎戰爭，會再度打響，也會再次慘澹收場。」

  「瑪莉卡女王的詛咒嗎……」體會著這微妙的平衡，梅琳娜也輕聲嘆息。

  嘆息過後，梅琳娜問：

  「而你現在出現了。」

  「因為轉機出現了。」米凱拉說，「一個擁有葛德溫哥哥那般統治力的人出現了。」

  「誰？」

  「無名的商人呀。」米凱拉笑。

  梅琳娜不作聲，狐疑地看著米凱拉，似乎在質疑他的目光。

  「你在看不起我的眼光嘛？」米凱拉戳了一下梅琳娜的額頭。

  「我是在想，你作為一個神人——王的伴侶，對王品頭論足，不就是翻牌子展現自己癖好。」梅琳娜聲音冷清，「全是男人。」

  米凱拉有些冤枉，攤手道：

  「成為神人也不是我自己選擇的，是雙指找上門的呀，我只是想救我的妹妹而已。」

  米凱拉莞爾一笑：

  「怎麼樣，考慮一下吧。其實我剛就想說，那商人怎麼樣？」

  「可他是個商人，不是王。他不能決定下一個時代的去向。」梅琳娜補充道，「而且有癲火傾向。」

  米凱拉說：「至少可以問問他的意見嘛，你的迷茫和惶恐，他說不定可以提供些新的思路。」

  梅琳娜猶豫的時候，米凱拉消失了，周圍那種莫名曖昧令人恍惚的氣氛也一併消散。

  一種指引讓梅琳娜回頭，看到無名的商人正在往這麼走。

  「你在這發什麼呆呢？」無名坐在馬車上，正路過。

  「沒事，在給托雷特理髮。」梅琳娜不動聲色地說。

  「這靈馬有什麼好，整得還挺精緻。」無名看著托雷特那一頭精緻的髮辮，莫名眼熟。

  「這匹馬可以嗅出誰擁有成王的潛質。」梅琳娜說。

  無名路過，又朝靈馬招招手。

  靈馬倒退兩步，完全不想接近無名，頭一撇，馬鼻子還噴出兩股靈魂水霧。

  「一點也不准。」無名也嗤之以鼻，跟一匹馬互相看不起。

  梅琳娜問：「你怎麼下來了，不在雪山督工？」

  「呃……我相信員工的忠誠。」無名眼神飄忽，「而且雪山太冷，我不喜歡。」

  無名兩手抱在胸前：

  「我要去履行商人的諾言，正好這段時間，去把米凱拉的繭給弄過來。我們商人要講誠信。」

  梅琳娜騎上托雷特，跟無名一起走了一段，沉默了一路，終於開口問道：

  「問你個問題。」

  「如果是太困難的問題，希望可以支付一些顧問費。」無名說，「我最近聽說我們這些位高權重的大忙人，都這樣收費。打表計費，售賣智慧。」

  梅琳娜說：「騾子和拉人力車的也是這麼計費的。」

  無名沉默片刻：「你要問什麼？」

  「……這個世界會變成怎樣？」

  無名聽到這個問題，正襟危坐了一會兒，似乎被問題震攝住了，片刻後，說道：

  「你這問題的寬泛程度，就好像我問你要吃什麼，你說隨便一樣寬泛。」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梅琳娜說。

  「你這問題應該問解指老嫗啊。」無名說，「問我做什麼？」

  「是啊，問你做什麼……你又不是負責決定未來時代的人。」梅琳娜嘟囔，「信了他的邪……」

  「你在煩惱什麼？」無名問，「看你最近都很有些心不在焉。」

  「……還是那個事。」梅琳娜說，「褪夫想阻止我的那件事。」

  「燒自己啊？」

  梅琳娜點點頭：「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無名想了想，對梅琳娜比個大拇指，「你放心，我到時候一定拉上所有的優質客戶，帶上望遠鏡去看。」

  「還有墨水盆。」無名補充。

  「哈？」梅琳娜沒反應過來。

  「就是為了防止火光太刺眼，導致看不清的裝置。當然那是為了照顧客戶的需求，我肯定不帶任何墨鏡，瞪大眼睛直視你。」無名說，「放心少女，你儘管燒，我一定會把你的英姿一點不拉地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寫在書里！」

  「……就是說，你很想看我被燒死？」

  「什麼話，那叫偉大的犧牲。」無名說，「沒有什麼比別人的犧牲更偉大了。」

  無名的眼睛閃閃發亮：

  「再說你要燃燒自己的原因不也跟我說過了：你要燃燒自己，拯救世界啊。我可是相當認可你的意志、你的道德品質、以及你的善良的。我們簡直是知己啊！」

  無名說完，發現梅琳娜始終沒說話。

  「你不高興？」

  梅琳娜笑了，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苦澀，眼底愈發深沉：

  「高興，怎麼不高興。」

  托雷特又朝無名嗤了一下鼻子，自己帶著梅琳娜漸行漸遠。

  亞壇某個隨處可見的隱蔽角落，蒙葛特和蘭斯桑克斯依偎在一起納涼。

  蘭斯桑克斯掘起嘴巴，正朝蒙葛特的嘴巴湊過去。

  米凱拉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側，鞠了個躬：「十分抱歉，這時候打擾二位。」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正坐好。

  「你又有什麼事？」蒙葛特皺眉，米凱拉的到來，他不覺得會有什麼好事。

  「有件事，想拜託你。」米凱拉說。

  「什麼事？」

  「解開封印。」

  「可我已經解開了。」蒙葛特說，「你的消息不可能這樣不靈通吧，我父親都前往雪山了。」

  「我說得是另一個封印。」米凱拉說，「癲火的……封印。」

  「你瘋了？」蒙葛特震驚了。

  米凱拉嘆息：「這個世界因為特殊的力量，在變得更加美好，我因為這美好得以重現，但也有人因為這份美好，而過於留戀了。她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我看得出來，她不想死。」

  蒙葛特聽不懂他這番莫名的話語，僅僅是米凱拉剛剛的要求，都讓他警惕萬分：

  「你在發什麼神經。」

  米凱拉微笑：「我只是想……救我的妹妹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