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這一條拍得不錯，吃飯吃飯！」

  扛攝像機的壯漢把那台比他還值錢的機器放下，小心翼翼生怕磕碰到。

  攝影窮三代，這玩意兒比攝影都貴。

  不過也有好處，扛攝像機鍛鍊身體。

  「不行，我覺得我剛才的詞說得不夠好，可以再精進一些。」

  「得了吧團長，咱們全團人讀過的書，加一塊都不如個小學生，還能想出啥詞。」攝影師把攝像機收好，擼起袖子開吃。

  他曾是一位戰士，原先扛的是戰錘，現在扛機器。

  說實話，戰錘輕點。

  不過當攝影師不用穿盔甲。

  做戰士最難受的就是那套重甲，表面看上去帥氣又拉風，其實裡面汗水已經把皮膚泡白了。

  「附議，而且我覺得咱們的視頻沒人看，和團長你的解說詞關係不大。」

  原本是邪術師，現在是化妝師兼打光的半精靈說道。

  「咱們視頻做得真有那麼差勁嗎？」

  被稱作團長的人反問。

  攝影師和化妝師連連點頭。

  「咱們做視頻倆月，已經搭進去一千多金幣了，就賺了三十多銅幣。」

  「不光沒人找咱們打GG，連視頻播放量也沒多少，二十多條視頻，總播放才剛過十萬。」化妝師繼續補刀。

  「一千多金幣那不主要是買攝像機嗎？而且再說了，這些都是前期投資，等咱們帳號養起來了，有的是錢賺，老師都是這麼教的。」團長辯解道。

  「你那老師的帳號才一萬多粉絲。」攝像師說出無情的事實。

  團長尷尬地撓撓頭。

  「就知道在這說，當時你們倆也都是同意轉行的，煩，不吃了。」

  「謝謝。」攝影師演技手快地把團長那份端過來。

  為了轉行拍視頻，團長已經把自己的全套裝備都賣了，包括代表聖武士身份的聖徽。

  他們曾是個擁有三名成員的小型精銳冒險團。

  成員雖少，職能俱全。

  戰士，邪術師，聖武士，變種戰法牧。

  冒險者生涯中完成了不少困難的任務。

  但隨著時代變遷，冒險者生活越來越不好過。

  需要他們探索的地下城，遺蹟等等數量越來越少，小型任務的需求也越來越低，如今冒險者公會提供最多的任務，都是要大量人員合作的。

  因此冒險團也開始整合，逐漸發展出冒險者僱傭公司。

  一切都變得愈發商業化。

  這三位都不太喜歡加入公司，可又必須面對小型團隊生存空間日漸收縮的問題。

  於是團長聖武士當即決定，轉行！

  擁抱新時代的風口，神骸網絡。

  在經過一段時間市場調研後，團長發現了最適合他們的視頻類型。

  美食視頻。

  就一個人擱那邊吃邊聊就行。

  太合適了。

  這活他也能幹。

  於是，很快，幾位變賣裝備，購買了做視頻需要的攝像機和主機。

  問題是當初過於樂觀了，一膨脹，就買了接近頂配的設備。

  後悔。

  十分後悔。

  誰能想到看起來簡簡單單的拍視頻，也不是誰都能混上飯。

  就那平均小几千播放的視頻評論區，還都是負面評論。

  說他吃相太急不好看的，說他吃得太慢一點不香的；

  說他做視頻也不吃點高端貨的，說他不去探店路邊攤一點不貼近生活的；

  說他光吃也不知道描述的，說他詞太多不好好吃飯的……

  弄得團長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拍什麼都不對。

  另外兩個正在猛吃，乾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而團長則無心吃飯，他現在每天都十分焦慮，畢竟另外兩位團員是信任他，才跟著一起來做視頻，不能把他們坑了。

  正思索著，餘光瞥到路邊的一張報紙上。

  「維里安軍方宣布，將在交戰區外設立安全區，供平民使用……」

  誒！

  團長一拍桌子。

  「我有一個好主意！」

  另外兩個完全不在意，依舊悶頭乾飯，這些天團長有一大堆「好主意」，沒一個能做成的。

  「說真的呢，咱們原來不是計劃去奧古斯坦城拍當地食物嗎？」

  「嗯。」化妝師敷衍地回應。

  「但是因為突然打仗了，沒去成。」

  「所以呢？」

  「現在那裡建安全區了，我們可以拍一個戰區系列主題視頻，絕對能火。」

  在油管平台上混了幾個月，大致摸清了什麼內容會火。

  要麼自己有活的。

  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團長自認為根本摹仿不來。

  要麼高質量或者稀有的。

  戰區飲食視頻，絕對只有他們自己走這個賽道，也絕對吸引眼球。

  「哈哈哈，戰區……」

  攝像與化妝一陣爆笑，好像聽到什麼特別好笑的東西。

  但注意到團長一臉認真的樣子，意識到他似乎沒開玩笑。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團長非常得意地說：「相信我，這次絕對是個好主意，風浪越大魚越貴！」

  「我覺得這是個蠢主意。」半精靈邪術師說。

  「其實也沒那麼蠢，我覺得比起把所有裝備賣了梭哈做視頻，這主意還行。」戰士瓮聲瓮氣地說。

  「吃你的飯！」

  團長拍了戰士一巴掌。

  雖然這兩位嘴上對團長挖苦個不停，其實心裡很尊敬他，而且也覺得這可能真是個好主意。

  所以小團隊立刻決定，去奧古斯坦城。

  冒險者的優勢之一，膽子賊大，行動力極強。

  確定目標後，他們立刻出發，經過幾輪短距離傳送，抵達維里安邊境，購買了一些食物衣服之類的物資後，從維里安進入奧古斯坦城邦，找到其中一個安全區。

  冒險者雖說是刀口上討生活，但很少真正參與過戰爭。

  小範圍衝突，和大範圍交戰之間，差距還是很大的。

  從維里安邊境開始一路向城邦內深入，幾乎沒見過一棟完整的建築。

  目之所及只有廢墟和殘骸。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的味道，那是人體腐敗的味道。

  濃郁到讓人心生恐懼。

  這是寫在人基因中，對於同類死亡的危險警告。

  並沒有嚮導，他們只能靠著地圖，自己找劃定的安全區。

  經過近半天的跋涉，拍攝小隊終於抵達目的地。

  在反覆確認就是地圖上標記的地點後，團長才敢相信，眼前這個鐵絲網圍起來，裡面一片混亂的地方，是所謂的安全區。

  這裡擠滿了人，有個破帳篷就算是豪華居所，大多都是直接躺地上，而且很難找到身上不帶傷的人，

  他們眼神麻木，不好說那是不是絕望，更像是一切都無所謂了。

  到來的冒險團面面相覷，團長看不出來這地方是由誰負責，連帶來的物資都不知道該交給誰。

  還是半精靈的眼神好使，他很快注意到這裡有人戴著特製的袖標，上面畫著兩隻握住的手。

  在來之前，他們做過功課，那是來援助的支援組織。

  這個組織只提供物資和醫療，沒有作戰人員，所以被維里安准許進入。

  團長和兩位同伴也一樣，在進入前都被檢查過，確定沒攜帶武器，還需要說明計劃拍攝的內容。

  聽到是要拍攝食物相關的視頻才放行，但離開時所有拍攝素材要經過檢查，看是否與之前說明的拍攝計劃一致。

  「您好！」半精靈快步跑到志願者旁。

  支援者抬起頭，打量了一下裝扮，不是本地的難民，有氣無力地說：「新來的？醫生還是廚師，我們現在什麼都缺。」

  「額，不是，我們是來……」

  半精靈有些猶豫，不知道這時候回答一個是來拍視頻的，會不會被打。

  「我們是來拍視頻的，」團長直接說道：「拍攝安全區現狀相關的視頻，主要是關於食物方面的。」

  與半精靈想像中不一樣，志願者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

  「好啊，歡迎來拍視頻，如果你們能把真實畫面帶出去的話，至於這裡最主要的食物，就在那裡分發。」志願者指向遠處。

  「謝謝。」

  幾位來到志願者指明的地方，遠遠就能聞到一股酸臭味。

  分不清是這裡食物酸臭，還是整個地區都是臭的。

  直到看清楚人們吃的東西，才確定那就是食物的味道。

  團長不確定這玩意兒算不算食物。

  人們排著隊，領取一塊比市面上最便宜的黑麵包還糟糕的主食。

  他懷疑那麵包的主要成分都不是麵粉。

  至於配菜，光吃澱粉可活不下去，所以必須要搭配點東西。

  每人捧著個碗，裡面盛一勺「配菜」。

  所謂的「配菜」來自一個大桶。

  那就是泔水桶。

  團長非常確定，探了這麼多店，很清楚泔水桶長什麼樣。

  志願者從裡面撈出固態物，用水沖一衝，然後烘乾，撒上點鹽，帶著揮之不去的酸臭腐壞的味道，伴著無處不在的蒼蠅。

  應該吃不死人。

  團長只能這麼對自己說。

  應該是吃不死人……

  在工業革命開始一段時間後，飢餓就已經遠離了平民。

  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也從吃得飽，逐漸轉變成追求吃得好。

  城市面臨的，只有分配問題，沒有物資短缺問題。

  而這裡的人們吃的東西，讓團長看得直從肚子裡反酸水。

  按照拍攝計劃，他應當嘗試安全區裡的食物，但現在他連嘗一口的勇氣都沒有。

  回頭看了看兩位同伴，他們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可這裡還有許多衣不蔽體的小朋友，像冬天裡翻垃圾堆的流浪狗，爭搶著那泔水做成的食物。

  「你可以拍攝，但請不要拍攝到桶上面的標誌。」志願者提醒。

  「為什麼？」

  「這裡有很多由維里安境內的餐廳捐贈，如果暴露他們的標誌，影響不好。」志願者解釋說。

  泔水，已經是難得的捐贈。

  更好的物資不是沒有人援助，但量少，而且比較難運送進來。

  拍攝組攜帶的物資，也是經過維里安方面篩選限量的。

  團長撓撓頭，看向同伴，眼神像是在詢問該拍什麼。

  要是把真實畫面拍下來，肯定不會通過維里安的審查。

  「咱們把帶來的物資做成飯分發了吧，」攝影師提議，「我記得團長你當初在野外的時候還挺擅長做飯的。」

  「也只能這樣了。」

  還好這裡不缺炊具。

  團長現場支起鍋，開始做飯，破敗的安全區中，難得一見的有了點香味。

  所有聞到味道的難民湧向這裡，麻木的眼神中有了點生機，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陷入瘋狂。

  「不要搶！排隊！還沒熟！」

  團長沒想到現場會陷入混亂，甚至有人直接把手伸進滾沸的鍋里。

  「巴頓！」團長叫攝像的名字。

  多年的配合，已經養成相當的默契。

  前戰士巴頓，拎起鍋蓋，當做盾牌，使用了戰技推撞攻擊，將瘋狂的人群推開。

  儘管他並沒用多大力量，但這些人由於長期營養不良，還是被掀倒一大片，半天站不起來。

  「排隊，孩子優先！」團長下達指令。

  人群終於恢復點理智。

  團長製作，半精靈分發，巴頓把攝像機支好，這時候也沒空找什麼鏡頭了，舉著鍋蓋維持秩序。

  「拿好，不要急，燙。」

  半精靈把做好的一份食物遞給面前的小朋友。

  「謝謝，我能幫媽媽拿一份嗎？她腿斷了沒法來。」

  「當然。」半精靈也沒管小孩子是不是在撒謊，轉頭拿了一份，正要遞給他。

  突然，一道紅色的光束射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慢了。

  半精靈眼睜睜看著光束擊穿一個又一個身軀，直奔眼前的孩子。

  他想把孩子推開，但手快不過光束。

  赤紅的光與皮膚接觸，頃刻間碳化，像是用木棍戳穿泡了水的紙，整個頭顱被輕而易舉地貫穿。

  甚至沒有血流出來。

  只有一股焦糊味。

  「灼熱射線，襲擊！」半精靈大喊，他認出了這個法術。

  職業習慣幫助小隊立刻進入作戰狀態，但平民並不具備這樣的素質。

  三位立刻結成陣型，防禦攻擊。

  而安全區中的平民，像秋收的麥子，被成片斬斷收割。

  「3點方向！」

  半精靈報出敵方位置，一台高大的自行構裝。

  他抓出一把硫磺，念誦咒語，準備釋放5環焰擊術。

  卻被團長一把拉住。

  「走！」團長喊道，「走！把這些素材帶出去！」

  「可是！」

  「我們打不過！」

  來清理安全區的，並不只有一台構裝。

  ……

  新式構裝的效率很高，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安全區徹底「安全」，再看不到活物，只剩灼燒留下的煙霧飄蕩。

  作為曾經的精銳團隊，拍攝組逃了出來，遠遠望著那慘狀，沉默不語。

  終於，團長發話了，「我們走。」

  「往哪走？」

  「往戰區里走，穿過交戰區，從城邦沒被維里安封鎖的邊境出去，我們要把拍到的東西帶出去。」

  「穿過交戰區？」巴頓問，他手裡握著一塊魔晶石，攝像機已經毀了，但在毀掉前，他將魔晶石拆了出來。

  「穿過交戰區。」團長肯定地回答。

  「很危險。」

  「所以呢？」

  巴頓聞言，笑了笑，「走吧，出發，你帶路，團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