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下的那個晚上，江誠又做了個夢。
夢裡像是上輩子的事。
夢裡的他是旁觀視角，他看見在一間辦公室里，沈妄正在歇斯底里的和一個老頭爭吵什麼，好像爭論中還出現了江誠名字。
氣得老頭拿起菸灰缸就朝沈妄砸去，沈妄硬是不閃不躲，神情冰冷，仍然毫無退縮。
這麼激烈，在吵什麼？
江誠剛想仔細聽清，畫面忽地一轉，又變成了沈妄面色陰沉在飆車的場景，車速快得像是在開火箭。
超速、不系安全帶，不安全駕駛啊……江誠在旁邊默默腹誹。
車道上洶湧車流紛紛避開這個橫衝直撞，開車不要命的瘋子。
可沈妄還是毫無減速的意思，油門一腳踩到底，照這形勢真要遲早趕去見閻王投胎。
江誠望著沈妄面無表情滿是戾氣的臉。
他不禁想，到底有什麼事會讓沈妄這麼著急。
很快江誠的問題有了答案。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劇烈的剎車聲。
沈妄在前方似乎看到了什麼萬分恐怖的事，瞳孔瞬間放大，血絲一下布滿了整個眼睛，車都還沒停穩，就推開車門跌跌撞撞衝下了車。
漆黑雨夜裡前方是救護車警車亮起的燈光，慌亂嘈雜人群在警戒線外圍觀。
江誠的視角跟隨沈妄，看著他一路飛奔，看著他猶如發了瘋從圍觀人群中扒開一條口子，不管不顧闖進了最前面。
可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沈妄步伐又猛地一頓。
沈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茫然，就好像渾身力氣被抽乾淨，四面八方目光所及之處都坍塌了一樣，他艱難地往前走了一步卻踉蹌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傾盆大雨沒有停歇，沈妄摔在雨里，狼狽不堪。
醫護人員抬了擔架，準備將車禍當場死亡的人蓋上白布，運往醫院。
沈妄雙目赤紅的像要滴血，立刻爬起來衝過去，他嘶吼著把所有人都推開，跪下來把一個人死死抱在懷裡。
他面色猙獰到駭人，喉嚨里發出如同野獸臨死可怖悽厲的哀嚎。
他哭著在叫誰的名字，一聲比一聲嘶啞哀切。
江誠聽不見，但看清了沈妄懷裡的那張臉。
沾著血，面無血色。
也是江誠。
江誠愣神的剎那，畫面又一轉，場景變成了醫院。
他看到沈妄坐在昏暗病房中，手腳被鎖鏈拷住，縮坐在角落裡，手上拿著一部手機，渾渾噩噩表情麻木地盯著屏幕上的通話記錄，嘴唇顫抖動了動，似乎在低聲說話。
江誠試著慢慢靠近沈妄，再次試圖想聽清他說的話。
這回沒有聲音沒有模糊不清。
江誠清晰的聽見沈妄沙啞得不成調子的聲音。
「江誠……你想要說什麼……」
最後撥出的那通電話，你想要對我說什麼？
……
畫面再次一轉。
這次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沈妄抱著一個盒子站在天台邊上。
風吹動衣袂，他憔悴消瘦許多，看不出一點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氣息。
沈妄似乎能看到跟隨在他旁邊的江誠了，但他只是眯起眼，就這樣站在欄杆邊沉默地直直盯了江誠許久。
像在眼裡江誠的身影細細描繪印刻入骨髓，連時間也無法磨滅更改。
誰都沒有開口。
江誠不清楚他要幹什麼，但眼前畫面從邊角處開始震動消散，他感覺到自己輕飄飄的身子離沈妄越來越遠，夢境即將結束。
沈妄終於開口了，問道：「你要走了？」
居然真能和夢裡的沈妄溝通啊。
江誠有些驚訝，猶豫地點點頭：「嗯。」
沈妄似乎早有意料，搓了下眼睛，輕笑了一下，眼淚卻從眼眶緩緩流了下來，他試著用輕鬆的語氣商量道：「能別走嗎？」
「如果要走，帶我一起走吧。」
江誠心臟驀地一顫，還沒來得及回答，世界已搖搖欲墜，斑駁碎片零落。
在最後的畫面中，他看見沈妄毫不猶豫踏出欄杆外，朝他伸出手撲了過來。
「江誠，帶我走。」
死亡消沉的窒息瀰漫，夢境戛然而止。
江誠猛然起身，捂著急促跳動的心臟幾乎喘不上氣來。
空調嗡嗡傳來冷氣，四下寂靜，他大口喘息著，意識恍惚，有些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現實，過了好一會他才平復下呼吸。
江誠從床頭櫃摸了包煙，抽了一根點燃，他吸著煙，還在想剛剛的夢。
江誠很少做夢，重生回來只做過兩次。
上一次是在沈妄家裡做的那個噩夢，全是他所經歷過的事，那這一次的夢呢？
難道也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麼？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做這樣的夢？
江誠想到什麼，在腦海里呼叫系統111。
【為什麼系統會綁定我？為什麼要賦予我重生的機會？】江誠頭一次如此迫切想知道回答。
系統111機械電子音人性化地嘆了口氣，說：【系統從來不是單向選擇綁定的你，我們是雙向選擇。】
【宿主，改造不是壓迫馴化你，重生是個媒介，111的一切手段只不過是為了給予你圓滿幸福。】
【人的一生比起作為系統的我來說如此短暫，很多人都在後悔沒有第二次機會，重來一次的機會來之不易，這個世界請宿主你好好生活，活成自己的主角，珍惜屬於你的人生。】
—— ——
周末兩天，江誠沒有直播。
他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耳邊仿佛就響起沈妄在夢裡最後的那句話。
那種感情熾熱濃烈到江誠無法忽視，他買了兩箱酒，有白有啤，混著喝把自己喝得酒醺醺倒在床上。
半醉不醒昏沉間，江誠眉間緊蹙，努力嘗試想再做個夢，回到那個戛然而止的夢裡。
可他試了很多次，一無所獲，那個夢好像真就這樣結束了。
沈妄喊著帶他一起走，踏出欄杆在空中墜落，夢境中被撕裂成碎片。
周一早上八點。
江誠準時出現在教室，但沈妄今天沒有來。
習慣，一種可怕的東西。
因為習慣，他每次回頭都會理所當然認為沈妄每次都在。
可世上沒有這麼多理所當然，當沈妄真的離開時，江誠也沒有想像中鬆了口氣，徹底輕鬆的感覺。
沈妄經常坐的位置空空如也，江誠怔然地望著。
「老么，你還不收拾啊？中午不去食堂了？」曹賀大嗓門在旁邊驀地響起。
江誠回過神來，頓了頓自嘲笑了下，收回目光低頭收拾書。
下午的課沈妄依然沒有來。
晚上，江誠參加的羽毛球社團要在ktv辦一個迎新活動，慶祝新加入的社團成員。
當初加入這個社團，無非是大一的時候聽了學長學姐忽悠以為加入能混點學分。
可江誠上了賊船才發現，社團活動加不了學分，加分主要是得去參加市內比賽獲獎加分，他再想退出社團已經晚了，社團里的老油條拿著他照片當招牌去招新生。
好在平時也不用江誠參加活動什麼的，社長說就只是讓他在社團里掛個名當個隱形的招生「名牌」，所以他也沒有退社。
今晚這個迎新活動江誠是不想浪費時間出席的，但社長是同專業的學姐，礙於對方強烈懇求，江誠也不好意思不給她面子，便答應了參加。
晚上七點，ktv里坐著一大群年輕男女鬼哭狼嚎。
音樂鼓點勁爆，五顏六色燈光在昏暗廳里閃爍。
江誠沒有唱歌的心思，他坐在沙發上邊上，拿了個橘子有一搭沒一搭在手心拋起。
即使江誠很安靜，坐的地方偏，但由於出色的外貌，還是源源不斷有人上來找他勸酒搭話。
江誠統統搖頭拒絕，他其實不喜歡喝酒，前兩天喝多了酒現在聞到酒味更是想吐。
寧琪剛唱完一首歌，放下話筒喝了口水，眼睛一掃，注意到了江誠一個人坐在角落裡，身形掩進黑暗，表情淡淡有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江誠其實是對人都是禮貌溫和的，但寧琪和他打交道接觸過幾次，覺得他這個人其實是個外熱內冷的人。
表面上好聲好氣溫柔隨性，只要他想，跟誰都能快速熱絡起來，可接觸下來，會逐漸發現他對人好完全是出自教養和習慣，並不代表他與你多麼親近多麼特別。
一般這種人他內心豎著一道堅不可摧的高牆，要想真正走進他的內心，那個人得同樣需要一顆比高牆還堅不可摧，百折不撓，銅牆鐵壁的心，無論拒絕多少次，被傷了多少次，都會義無反顧繼續肯定的前進。
寧琪認為世上這種人太少了。
且不論能不能遇到，就算遇到了那能否堅持，會不會互相喜歡都是難說的事。
最後，都會屈服選擇將就。
寧琪想了想，走過去在江誠身邊坐下。
江誠看了她一眼，輕微頷首打招呼：「學姐。」
寧琪端起一盤油炸零食，先遞給他，見他拒絕自己吃了起來，隨意開口問道：「江師弟，你今晚心情不好啊？」
江城把橘子在手中掐了掐，垂下眼眸，沒什麼情緒道：「還好。」
「你看上去就是心情不好的樣子嘛，是不是學姐今天要求你來參加迎新會的原因？」寧琪問道。
「不是。」江誠心情確實不好，關於沈妄今天沒來上課。
寧琪又跟他聊了一下，果然沒能聊出什麼來。
就和寧琪所猜想的一樣，江誠的內心其他人無法踏足。
一群人唱到快八點半，唱膩的年輕人消停下歌喉，全部圍成一圈嚷嚷著要玩點遊戲，最後選定了聚會中比較流行的國王遊戲。
江誠被拉著一同加入這個國王遊戲。
遊戲規則很簡單，每人分配一張卡牌作為編號，把酒瓶放在桌中心轉。
指到哪個人，哪個人就是所謂的「國王」，隨便叫一個人的編號，被指定到這個編號的人必須要聽「國王」發布的指令做一件事。
桌上人多，剛開始幾輪都輪不到江誠，也沒被叫到編號。
江誠樂得在一邊摸魚吃橘子。
誰知道幸災樂禍，最後一輪江誠被國王選中了。
「誰是編號十五？」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生興奮叫道。
江誠皺著眉望向手中的小紙條，赫然是龍飛鳳舞的數字十五，他無奈的舉起手：「我。」
他們這群新加入社團的新生，很大一部分是衝著江誠加入的，此時見江誠被選中，頓時格外興奮激動。
想知道男神會被要求做什麼。
而當「國王」的眼鏡男生被這麼多雙眼睛期待的看著，背負著沉甸甸的厚望，一下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畢竟是社團學生活動，江誠是他學長，他也不能說得太過分的指令讓江誠難做，可說得要是太輕輕鬆鬆，又會很沒有意思。
男生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麼，忽然賊兮兮笑道：「要不，江學生選在座的一個女生拍張雙人合照，發一條戀情官宣公布在朋友圈怎麼樣？」
「得掛半個小時！」
「誒，我自告奮勇！我來！」
「我也行，江學長！」
女生們激動得一個個都上來說要幫忙。
江誠頭都大了，既然參加了遊戲，他又不能言而無信耍賴，好在只是掛個朋友圈，半小時後刪掉發條澄清就好。
看了眼小學妹們單純的面容，江誠沒敢讓她們幫忙，選了寧琪這個社長幫忙，他虛摟著寧琪拍了張照片。
然後在起鬨聲中，江誠按照社員們搜集到的肉麻官宣文案，貼上照片發了條朋友圈。
21:25
江誠：照片.jpg
正式通知大家，我有情況了，很甜，剛開始，這次愛與被愛同時發生了，2016很糟糕，卻因為遇見你而值得紀念。
社員們沒讓設置可見權限，江誠發出去沒幾分鐘，他的朋友圈當即炸開了鍋。
從大一新生報到到現在，有多少迷妹覬覦暗戀，現在就有多少人心碎，馬上有人截圖到了學校表白牆上，江誠脫單的消息傳播速度快得讓人無語。
而曹賀他們則是恭喜驚訝他終於脫單了，紛紛在評論底下祝賀他。
江誠聽著手機源源不斷的鈴聲，嘴角抽搐，他都後悔參加這個遊戲了。
到時候他澄清，還有人信麼？
江誠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正想按滅屏幕，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來電顯示名字是沈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