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祖宗之法

  第618章 祖宗之法

  臨近九月,一支從河內轉運的船隊抵達長安。

  一批士人組成的僱工來碼頭搬運、裝車,運往蔡氏學館。

  學館內,蔡昭姬親自驗收。

  木箱開啟,袁渙行走其中,伸手抓一片『龍骨』,上面的塵土污垢已在河內進行了初步清理。

  故而此刻,一片片龍骨上就是清晰可見的所謂『骨文』。

  對於生長於陳國,求學於汝穎,週遊中原各郡的袁渙來說,這種東西真的不算陌生。

  甚至黃巾之亂前,家裡還有一些收藏。

  在這個修仙需要考古、時代發展似乎也需要考古的變革時代里,甲骨文很快就為世人所知。

  亂世之中,各方挖墳獲取軍資,古籍之類往往淪為挖墳軍士燒飯、烤火的燃料。

  也有很多挖墳失敗的行動,可能是不專業的軍士,也有可能是流民、災民,處處墳塋掘開,如這樣沒人要的龍骨就暴曬在日光之下,風吹雨淋,野狗啃食。

  之前的大儒、士人們難道就沒察覺這種龍骨上的刻痕、文字?

  或許注意到了,但又有什麼意義?

  古今文經之爭,也就盧植、蔡邕、鄭玄時期才勉強完成了理論的統合、收束。

  再研究龍骨,研究出一些不好的東西怎麼辦?

  隨著長安大學興盛,各種異端理論層出不窮。

  一些後起之士,為了爭奪話語權、輿論熱點,不惜拋出各種炸裂觀點。

  也就沒有皇帝、朝廷鎮壓,這些士人是什麼話都敢說,又不需要坐牢、砍頭,別去冒犯大司馬就行了。

  例如一個典型的例子,對廣大士人來說,上古時期究竟是怎麼治水的?

  你不能否認上古治水,如果考究真假,如果一切是真的,那究竟怎麼治水的?

  士人們也清楚,上古時期是部落聯盟,漁獵遊牧農耕並行,時代是不斷發展的。

  以現在匈奴人、羌人掌握的冶鐵、動員機制來說,肯定比上古各部強大、高效;可當代的諸胡部族有沒有治水的能力?

  而對高層士人們來說,考古真正的意義就是修仙。

  如果上古有修仙的手段,且人神混居,那麼不管是上古治水,還是現在大司馬的崛起……都將找到合理解釋。

  上古時期,如果有數萬太史文恭這樣的猛將,別說治水,就連搬山也非什麼難事。

  故而那個曹軍挖墳將沉睡的大司馬挖出來的流言,也不乏深信不疑的人。

  到了現在,唯有考古才能解答無數人的疑惑。

  袁渙也不例外,修仙不修仙的不重要,關鍵是要解惑。

  他兩手各捏骨片,通過甲骨文輪廓,連猜帶蒙努力辨認字形。

  蔡昭姬來到他身邊,就見袁渙給她展示:「昭姬你看,這應是一片祭司所刻的占卜骨文。」

  蔡昭姬側頭觀察,低聲:「祭司勾連鬼神,骨文多是占卜、記事一類。甥女就怕骨文所載與六經不同,會惹來誹議。」

  「董卓兵鋒前怎不見誹議?李傕郭汜難道是被誹議罵死的?」

  袁渙諷笑:「世道已不同以往,這長安城就是一個大司馬豢養起來的鬥獸欄。他素來不敬儒士,就是知曉一些上古內情。眼前機會給了蔡學,蔡學若不能撥開迷霧,恢復上古真容,那自有接替蔡學者。」

  蔡昭姬沉默,她不想惹出太多的矛盾、是非。

  可飛燈載人已經升空,甚至那太史文恭還從高空一躍而下以救生傘平穩落地。

  還有蒸汽機,這樣的世道讓她感到迷惘與可怕。

  她也察覺了大學城,這裡說是文風鼎盛,可卻異端言論層出不窮。

  如那陳群,竟然是以《良種論》獲封百工才有的關內侯,也授官館長,專門負責帶著一批士人研究穀物、樹木、獸群改良。

  周圍一箱箱的龍骨,蔡昭姬就說:「骨文堆積如山,想要從中選出神仙修行術談何容易?」

  「再難也要一試。」

  袁渙蹲下,拿起一片更大的骨片,撫摸上面的字跡凹痕,也是神情複雜。

  此前的自己,難道真的就沒質疑過骨文?

  還有帝室,各地王室,這些人就沒有研究過骨文?

  除了那些兒皇帝,哪個皇帝不苛求長生法、神仙術?

  如今看來,帝室肯定研究過骨文;陳國就在中原,是中原地區後漢時期長存的幾個藩國之一。

  而陳國王室若不是陳王劉寵遇刺身亡,那整個王室是出了名的長壽。

  陳國王室研究龍骨,研究骨文,應該取得了一定成果。

  但這些成果,可能隨著陳國覆亡遭受了破壞。

  大司馬這裡獲得的可能僅僅只是甲骨文的翻譯結果,而原有的破譯人員、資料遭到了破壞。

  以至於大司馬無法自行翻譯、解讀其他甲骨文,這才初步取得關中後,就迫不及待的籌建長安大學,用寶貴的軍糧供養各種士人、少年。

  並不做干擾,引導大學內的思想變化。

  也只有真正的神仙術,才值得大司馬如此重視。

  此刻就連袁渙,都有些相信孔融酒酣時的一些瘋狂假設,比如軒轅皇帝發明車輪時,也順帶改進,製成了大司馬使用的這類蒸汽車。

  還有御龍升天,再看看太史文恭飛天一事,兩者之間難道沒有相似的地方?

  尤其是劉氏家族,又號御龍氏。

  或許就像孔融暢想的那樣,上古時期,御龍氏是專門操控飛燈的人?

  上古信息支離破碎,想要串連起來,是需要推理和想像力的。

  還有一些瘋狂的話語,醉酒的孔融也不敢言語,但已經暗示的很明白了。

  黃帝御龍飛升……會不會是龐大的飛燈墜毀了?

  然後部族叛亂,掌握飛燈技術、蒸汽機技術的人都被殺了?

  而從始至終,根本沒有什麼神仙術,全是因為大司馬掌握了上古遺失的技術?

  可那桃子、李子怎麼說?

  或許這也是上古的一種技術,只有大司馬掌握。

  袁渙思維碰撞,只覺得手裡的龍骨沉甸甸,心中也產生了如蔡昭姬一樣的動搖、躲避念頭。

  獲取上古知識、技術的門就在面前,可推開這道門,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推開這扇門很難,而推開後會發現什麼,更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到頭來若發現是有人、有機構搜集、銷毀了上古知識,這會讓儒士們癲狂。

  沉重腳步聲驚動袁渙,他扭頭循聲去看,就見走廊地板上一個人身子前傾,甩著雙袖闊步而來。

  甚至沒有脫靴,踩得地板噔噔作響。

  抬眉見是孔融,袁渙若無其事起身,出迎拱手:「文舉怎麼不在甘泉奉公理政?」

  「幕府治下吏民安樂,有我無我都是一樣的。」

  孔融抬手推開袁渙,進入客廳蹲在一個箱子前,伸手抓一把龍骨觀摩:「原來這就是龍骨?」

  「不然呢?」

  袁渙反問,語氣沉重:「多是上古卜辭,我就擔憂與禮不符。」

  「實屬必然。」

  孔融不以為異,笑說:「殷商崇敬鬼神,酷愛血祭、食人,這才有周公教化之德。」

  袁渙也蹲下,低聲:「龍骨來源有早有晚,就不怕挖出詆毀周禮之言論?」

  「前人所記,非你我所能改。」

  孔融沒心沒肺,仔細端詳手裡龍骨,凝視片刻,一笑:「豈可拘泥祖宗之法?世道不變,你我就該遵奉遠祖習俗,終日打磨龍骨以刻字。逐水草而居,獸皮裹身,捕魚狩獵。」

  回頭看袁渙,孔融斂笑,神情認真,眼眸中有著慍怒:「朝廷處死我兄時,我兄為義而死,怎就不見仲尼庇護?」

  袁渙無語,邊上蔡昭姬就當沒聽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