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太子出奔
江東,建業城東,山陵之上。
天色漸暗,夜空朗朗群星璀璨。
潮濕的東風徐徐刮動,一台絲帛纏裹,直徑丈余,高近兩丈的巨形圓柱狀孔明燈緩緩升起。
太子劉靜雙手負在背後,眯眼遠眺向西飄走漸行漸遠的孔明燈。
背後夜風吹刮,斗篷緊緊貼在他腰背。
駐望許久,長舒一口氣,問身邊不遠處的顧雍、陸議:「這便是孔明燈?」
顧雍點頭:「如太子所見,這就是黃氏所造孔明燈,大司馬以形狀特點,也以黃氏夫婿諸葛孔明表字為名。」
邊上陸議給衛士擺手示意,兩名衛士拉扯繩索,將飄遠的孔明燈漸漸拉扯到頭頂附近。
他也上前接過繩索試了試,就說:「約有七八斤重,可升一兔。」
劉靜依舊仰頭觀望,見油脂團火焰將要熄滅,心中已有了決斷,就對顧雍說:「孔明燈改進一事還要勞煩元嘆先生,未來兩軍水戰決勝,此物不可短缺。」
「是,臣明白。」
顧雍應下,他實在是走不開,否則孫權主政江東時,他就去關中爭奪蔡學衣缽了。
雖說派去的諸葛瑾等人謄抄了蔡公遺書,可沒有掌握金簡書,這讓他遺憾不已。
劉靜又看向陸議:「伯言先生,孤欲往關中求學,先生可願同行?」
他們父子與關中大司馬有良好的私交,這不是什麼秘密。
如果不是他父親頂不住壓力被裹挾稱帝,現在也不會走向對立。
陸議驚詫於劉靜的膽魄與天真,但也理解劉靜的抉擇,還是說:「殿下,臣不日將前往會稽南部,與賀齊、黃蓋、朱治征討山越,難以抽身。此國事也,不宜分心。」
他也算摸到了關中的底線,不認為劉靜去關中會被扣留,或遭遇風險。
以那位大司馬的驕傲,也不屑於扣留劉靜。
劉靜尚未冠禮,雖然優秀,但本質上有著一種優柔、迂腐,這大概也是當初關中釋放劉靜原因。
只是劉靜覺得帶陸議去關中,能有些好處。
陸議很聰明,機變能力在江東文武中無有出其右者。
如果去了關中,自能察覺許多線索。
不像自己目標太明顯,洞察力也不足。
有心勸導,又覺得陸議同意,也會遭到朝廷方面的干擾。
至於劉靜本人,其實許多人並不喜歡這個與關中親密的太子,可又不敢過於得罪。
東南朝廷內部有一個巨大的矛盾,既想找一個英明神武能率領朝廷對抗關中的英傑;而這樣的英傑又會本能的集權,與大姓、豪傑的根本利益相互衝突。
而劉靜已經表現出來這方面的特質,年輕人天真、仁善一些是正常的,以後經歷的多了,自然會改變。
在軍事、求學方面,劉靜有天賦,也有該有的學習態度。
偏偏與關中那個大司馬關係良好,這就讓很多人十分矛盾,既想跟著劉靜平安落地,又怕劉靜未來搞集權,又或者血淋淋完成集權後,反而出賣朝廷,率先投降關中。
所以劉靜身邊人員複雜,有支持他與關中保持親密關係的投降派,也有支持他未來強權治理朝廷的戰爭派,也不缺混日子的人。
劉馥身為皇帝沒有多少自由,反而劉靜十分自由,各派都希望劉靜能按著預想的道路發展。
丞相張昭的立場十分扭曲,一方面主張對內強硬治理,這種主張被持政理念寬和的劉馥壓制;而另一邊張昭對外又很軟,甚至拒絕與齊王曹操、趙王袁尚、鄂王黃祖以及長沙國合作。
就保留江淮區域,保境安民,以待時變。
張昭絕不是一個人,徐淮人、兗豫二州士人都是張昭的支持者。
說到底,張昭奉行的還是孫策時期的路線,往死壓榨、收拾江東大姓,對外妥協,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投降……反正跳槽之後,也不影響張昭的公卿之位。
現在甚至為了討好關中,張昭連兒子都派到關中求學去了。
關中不驅逐,張昭也不召回。
朝中有這樣的國相,陸議也是很無奈。
江北士人支持張昭也就算了,江東本土士人也有許多人支持張昭……甚至不乏吹捧之人。
之前荊州爭奪戰,同意開戰的是張昭,不肯退兵的也是張昭。
陸議能有什麼辦法?
只能去打山越,積蓄實力。
不管以後形勢怎麼變,手裡抓著討伐山越的功勳與山越精兵、人口,他怎麼都能得到優待。
至於朝堂之事,他也預感到內部積蓄、即將爆發的矛盾,也不想深入參與。
思想混亂,立場不堅定,時刻都在變動,這讓前線負責人難以是從。
這段時間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朝廷的問題不在於張昭一人,最關鍵的還是皇帝劉馥的態度。
從根子上來說,劉馥就不願稱帝,沒有玉石俱焚、破釜沉舟的決心。
皇帝都這樣擺爛,太子又想著去關中看熱鬧,他陸議還能幹什麼?
關中對外戰爭越是璀璨,吏民休養越是效果卓群,那劉馥對抗關中的意志就越渙散。
這讓荊州方面的仗根本沒法打,惹不起,只好來打山越。
也懶的去管荊州戰場怎麼變,眼不見心不煩。
劉靜邀請陸議失敗,也就返回東宮,所謂的東宮,目前營造的規模有限。
東宮內,劉靜獨處靜室,手裡把玩著一枚先秦時期的青銅齒輪。
這兩年裡,隨著江東大姓女子充入掖庭,原本身為獨子的他,現在有了一批弟弟妹妹。
劉馥身為皇帝,已經失去了私密空間。
左右時刻有侍御史陪伴,夜間寢室也有宦官、宮女環繞。
他們父子之間,很多事情已經無法用語言交流,只能暗示、猜謎。
張昭冬季時把大兒子派去關中探路,說到底就是給他鋪路。
江東大姓肯定會反撲,江北人壓不住的話,換個兒皇帝就很符合後漢傳統。
孫賁、徐琨等舊江東軍被策反,本身就有遭受壓迫的因素在。
這些舊江東軍背叛出逃後,江北人掌握的軍隊越來越少,江東大姓兼併蠶食編戶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如果形勢需要,換個皇帝就成了必然。
那些襁褓中的弟弟們,與父親並無什麼深厚感情;母族又是江東大姓,他們才是江東人眼中的自己人。
而自己呢,形勢有變,必然死路一條。
別看支持者多……涉及到大姓切身利益,放手一搏時,豈會顧念這點情誼?
劉靜甚至懷疑身邊人正在引導自己出奔關中,這樣也就能以忠臣的身份跟隨自己去關中。
自己的出奔,甚至是符合劉馥、張昭與江北士人、江東大姓共同需求的事情。
離開江東後,許多家族也通過自己在關中留下種子。
那麼從上到下,都能放開手狠狠內鬥一次。
不管誰贏了,都能肅清頑疾,提升朝廷的效率。
自己出走,就意味著父親就要面臨各種攻擊。
就現在的宮廷狀況,劉靜唯有暗暗嘆息。
帶著各家種子出走,還能活命;若不走,那就父子俱滅,所有人都不會有什麼希望。
東南朝廷將如汪洋中的一艘漏水戰艦,不管老鼠還是什麼,都將一起溺亡。
東南偽朝的太子棄暗投明,奉建安朝廷為正朔。
作為表率楷模,他一定能獲得妥善的安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