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雒陽的米

  第283章 雒陽的米

  雒陽南郊,伊水河畔。

  夏侯惇巡查軍屯區域,臉上笑呵呵的。

  雒陽這裡不缺水,雒陽廢棄的時間也短,所以水利設施損毀輕微。

  城外近郊、遠郊,處處都是上好的良田。

  擱在天下未亂之際,榨乾夏侯氏家資,也換不來雒陽近郊千畝良田。

  別說良田,就是雒陽近郊的宅邸,也不是夏侯氏能輕易購買的。

  董卓強遷雒陽士民去關中,許多人自然是不肯捨棄祖宗基業,雒都宅邸,哪怕是近郊的宅邸,也是十分可觀、龐大的財富。

  僅僅是刀劍,是很難逼迫士民遷徙的。

  必須放火,將一切屋舍宅邸焚毀,雒陽人心灰意冷,才會西遷。

  所以現在夏侯惇也只是清理廢墟,從廢墟中獲取材料,簡單修復雒陽城內與近郊的宅邸、塢堡莊園。

  一處處軍屯小據點,就是一個小莊園或塢堡。

  這一點來說,夏侯惇這裡與關中類似;但也有不同,關中的百戶所是夫妻、家人編戶在一起,而夏侯惇這裡只有士戶。

  伊水河畔,夏侯惇望著水田裡的稻苗不由雙手叉腰,對身邊的百人將高遷說:「今歲雒陽產糧,何止百萬石?」

  高遷是陳留人,正是弱冠之年,此刻穿著無袖皮甲,褲腿挽起站在田壟,明顯是剛剛參與勞作。

  夏侯惇雖然打仗的技藝不是很精熟,可他種田的精神很是純粹。

  修築水陂擴建水田時,他也會親自參與勞動。

  只是瞎一隻眼後,他不喜歡被人稱呼為盲夏侯,所以減少了外出頻率。

  比起當初親自背土修築水陂塘堰,現在的夏侯惇更喜歡站在車上監督工程進度。

  看高遷欲言又止,夏侯惇也猜到這個弱冠寒門武人在顧慮什麼,主動說:「不能因為顧慮黑大司馬兵勢強盛,就束縛手腳。黑大司馬發兵來犯,曹司空也會出兵與之對壘。我雒陽儲糧充足,自然利於戰事。」

  高遷聽了點點頭,似乎有些道理。

  夏侯惇見說服了這個基層的屯部負責人,就笑容和煦抬手拍拍高遷的肩膀,轉身離去。

  高遷送了百餘步,等夏侯惇到路邊登車離去後,高遷才轉身回地里。

  幾個與他親近的什伍長湊上來,低聲討論。

  一個歲數較小的什長說:「這種糧也好,黑大司馬的兵來了,也沒道理殺會種糧的人。」

  其他人聽了紛紛嬉笑,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

  另一個什長說:「屯將,都說左將軍會率兵再出宛口,我們這些河南兵,會不會還要去宛口作戰?」

  其他人聽了也是一起來看高遷,去年宛口一戰,左將軍誘敵深入,幾乎全殲了夏侯惇麾下的河南兵。

  說是河南兵,實際上兵員以青州兵為主,混合了夏侯惇的鄉黨部曲,以及河南尹的郡兵。

  說是河南尹的郡兵,但籍貫都是外州。

  就如他們一樣,來自兗州各郡,如今配屬在河南尹執行軍屯,那就是河南尹的郡兵。

  「今年應該是不會了,我們要提防關中的黑大司馬。」

  高遷說著,又笑了笑:「這樣說的話,還不如去宛口駐防。」

  幾個什長聽了也是訕笑,反正調令上面說了算,他們又有什麼反抗、拒絕的餘地?

  不管現在是笑,還是哭,都不會改變他們的命運。

  錯役制度下,與家人長期分別,又身處異地,還要面臨強敵……偏偏沒有肉眼可見的戰爭紅利,所以雒陽周邊的軍隊士氣普遍低靡。

  自己種糧自己吃,還要給其他來這裡的友軍吃。

  為朝廷賣命打仗,可家人還要繳納戶調、田租。

  曹軍底層士氣越發的低靡,來自官渡一役的士氣增幅,已開始明顯消退。

  追隨曹操進而統一天下,獲取各種戰爭紅利的夢想也是陸續破裂。

  現在咬牙吃苦卻得不到未來長遠、可觀的回報,所以曹軍基層有一種躺平的趨勢。

  普通軍士、士戶本就沒什麼前途可言,生性懶散,這些人本就是抽一鞭子才幹一鞭子的活,不能指望他們主動去做什麼。

  如高遷這樣基層的寒門武人才是關鍵,他們的積極性、忍耐力都在消退。

  高遷送幾個什長下田後,又去找地頭監工的兩個卒伯。

  曹軍軍制比較混亂,基層百人將級別,因為出身、隸屬和性質不同,可以稱之為百人將、督伯、都伯、百人督、屯將;下一級,也會有卒伯、隊官的差異。

  比如張遼麾下,基層就是屯將和隊官;于禁麾下,就是督伯和卒伯。

  基本上卒伯就是士戶的升官終點,別說什麼校尉、將軍,士戶出身的士兵,連百人將都難。

  當曹軍內部考慮政治長遠影響的時候,自然不會單純的從軍事角度來考慮怎麼提升士戶的作戰積極性。

  上升通道被堵死,也沒有針對士戶的學校教育,所以士戶即便立下功勳,受限於本人的文化,也做不好卒伯一級的工作。

  除非在編為士戶前就有學習基礎,有自學能力……可這樣的人,又會被屯田機構直接吸納,留在地方上擔任屯田吏,是沒有服役、遠調、戰陣廝殺機會的,走的是另一條仕途。

  所以被徵發,安置到各郡的士戶,本身就缺乏文化和自學能力;軍中生活艱苦,又不集中啟蒙教授文化,眼睜睜看著上升道路卡死,這些士戶又怎麼可能會為曹操賣命廝殺?

  士戶的牴觸、敷衍情緒,自然會惹來更加嚴酷的軍紀和追責制度。

  別說士戶,就連高遷也是有一天混一天,不敢奢侈的考慮什麼長遠發展計劃。

  只希望黑大司馬的兵,不要偷襲伊水兩岸的軍屯據點,應該就近去打雒水兩岸的軍屯點。

  至於未來,高遷真的沒有想過。

  作為河南尹麾下的一個小小屯將,麾下不到八十名屯田兵,他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美好的未來。

  而夏侯惇沿著伊水一路向南,抵達夜宿伊闕關。

  伊闕關只有三百餘人駐軍,這些駐軍也要自己耕種糧食。

  簡單休息後,夏侯惇渡過伊水來到西岸,引著屬吏團隊登上龍門山,觀望白起伊闕古戰場遺蹟。

  夏侯惇獨目遠眺,思索回憶伊闕之戰時韓魏聯軍的內部算計,越發感覺很適合眼前。

  自己單獨是無法抵擋甘寧的,不是甘寧這個人有多麼的能打。

  而是甘寧已經在陝津以東囤積了許多大船,這意味著關中的精銳部隊隨時可以乘船參戰。

  己方的大谷關、小平津關組成的西面防線毫無意義,可你又必須去守。

  不守的話,甘寧輕易占據,有了前線據點,甘寧的部隊就能騷擾雒陽西邊平地、田野;關中又不缺騎兵。

  所以放任不管的話,大概率甘寧會直接在伊水西岸、雒水南岸區域牧馬。

  不止是在野地牧馬,會組織軍隊,帶著馬群,來一個個軍屯點吃糧食!

  想要完完整整的禦敵於外,真不是現在河南尹能做成的。

  最起碼,需要一支精銳的水師部隊;只有擋住關中的水師部隊,才有餘地去談大谷關、小平津關防線的意義。

  水師加上關塞駐軍、雒陽駐軍,最少需要三萬人!

  想要保證這三萬人在前線能正常駐防,那麼雒陽東部包括伊闕、虎牢關,還要駐兵接近兩萬人。

  足足五萬人,他才有底氣抵擋甘寧。

  不是甘寧很能打,而是黑熊隨時帶著關中精銳部隊增援甘寧。

  關中地勢高,黑熊增援甘寧很是快捷;而關東比雒陽地形要低一些,不說軍隊步行,就是坐船,也是逆流!

  以高打低,後勤補給、軍隊增援的優勢很大。

  夏侯惇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有能力指揮五萬大軍鎮守雒陽;可丟失雒陽的話,曹操承擔不起其中巨大的政治風險。

  因為,黑熊真的有可能將雒陽送給袁尚,或許還會配合袁尚再立天子。

  所以從黑熊凱旋返回關中時,夏侯惇就感覺很難辦。

  唯一能做的就是積極增加糧食生產,減輕曹操主力大軍增援時的糧秣壓力。

  如果可以的話,夏侯惇不介意用生產出來的糧食,去換一段時間的停戰協議。

  不能說拿糧食乞求停戰,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倒賣、走私軍糧,是他個人品德、操守問題。

  夏侯惇眺望古戰場,神情嚴肅。

  伊闕之戰,白起以少勝多,陣斬二十四萬級;自此韓魏門戶大開,又沒有機動兵力預防,於是秦君版圖迅速擴大。

  當年,雒陽周邊可是韓魏的核心區域,白起是孤軍深入。

  一戰殲滅韓魏聯軍二十四萬後,立刻就颳走了河東、河內、南陽、宛口這一大圈六十多座城邑。

  而現在呢,南陽在劉備手裡,河東在黑熊手裡,己方已經放棄了黃河北岸,所以河內一分為二,被黑熊、袁尚瓜分。

  河洛之地,對己方來說,其實是個突出部。

  甘寧不存在孤軍深入的說法,而己方因為雒陽的特殊意義,必須死守。

  這仿佛耕牛的鼻環,哪怕老牛知道被牽著走向屠宰場,但鼻環實在是太疼,掙脫不掉,只能一步一步被扯到屠宰場。

  莫名的,他開始懷疑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計劃,是不是有問題。

  當年河北人與袁紹也有類似的計劃,可袁紹強硬否決,是不是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隱患?

  丟掉天子說的簡單,可看看李傕郭汜,再看看楊奉、董承。

  現在己方已經與天子牢牢綁定,丟掉天子,等於抽掉脊椎骨!

  而雒陽更是不容有失,夏侯惇思索著,忍不住一聲長嘆。

  他的長史武周見狀,勸說:「君侯何必氣餒?以某觀之,左將軍與大司馬並非同心。今番兵戈再起,變數良多,並非皆是壞事。」

  武周是沛國竹邑人,家中世歷兩千石,在兗豫青徐四州擁有顯著的清譽美名。

  去年黑熊幾次過下邳時,下邳令是武周,結果黑熊始終沒有機會下手,保住下邳沒有陷落,這本是郡縣長官的本職工作。

  可架不住黑熊幾次往返途徑、逗留下邳,只要是個人,就斷定當時的黑熊很想襲取下邳。

  但武周,保住了下邳!

  所以夏侯惇重建軍隊時,曹操擢升武周為建武將軍長史。

  而武周這個名字,對防守雒陽來說也具有很好的寓意。

  也因為下邳的經歷,武周多少有些信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