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誰能相害
平陽之南,馳道之上。
龐大的遷徙隊伍首尾相連,兩千餘台粗陋雪橇緩緩向南。
每台雪橇用了四匹馬,前二後二拉著裝載帳篷、糧食、草料之類。
每個雪橇再運輸四五個人,堪稱綽綽有餘。
運力很是充足。
趙雲不喜歡駕御雪橇,他乘馬而行,騎乘戰馬時他會有一種安全感。
隨行騎兵監察遷徙隊伍,警惕、提防著烏桓俘虜。
烏桓俘虜已經解除了武裝,可為了防寒,他們穿了數層皮衣、氈衣,防護效果如似皮甲。
為保證烏桓俘虜順利抵達,這次文聘所部也一同返回荊州。
雙方合在一起,有荊州兵、趙雲本部兵接近三千人,烏桓俘虜五千人,馬八千餘。
後面的雪橇上,龐統裹得跟個熊貓一樣。
他頭戴雙層鹿皮柔軟大帽,皺著眉頭專注計算著什麼。
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雪橇極有可能改變今後北方的冬季戰爭。
雪橇也不算什麼離奇東西,鮮卑人、烏桓人、匈奴人就見過原始雪橇。
現在一個問題擺在龐統面前,馬拉雪橇運輸效率與車輛相比,哪個更高?
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那就是馬匹馱運的效率是最低的。
不需要計算什麼,這是龐統的生活常識。
如果馬拉雪橇的綜合效率追平車輛,那就要對關中保持最高的警惕。
以黑熊、關中兵爆發的戰鬥力,未來幾年時間裡,周邊諸胡恐怕會淪為柴薪,被關中採伐一空。
漢匈相處四百年,對方有什麼弱點,基本上心知肚明。
冬季時的諸胡,才是最虛弱的。
雖說人馬經過秋季的滋養算得上膘肥體壯,可冬季諸胡遷徙營地、躲避戰爭的成本代價太高了。
一拳打過去,諸胡往往只能硬接。
龐統越是思索越是感到難纏,想要抵消、壓制關中兵的運輸優勢,那必須改進、升級現有的車輛,提升到雪橇兩倍以上。
但車輛改進,關中也能效仿。
對方更有畜力優勢,未來陸運效率只會比中原高。
不過己方在荊州,就算降大雪,積雪消融的也快,不會積攢厚重的冰雪,對方雪橇最多在南陽逞凶。
想要遏制關中對荊州的蠶食,只能大力發展水軍,依託漢江天險,以堅城抵擋關中兵鋒,再以絕對優勢的水軍進行補給。
所以荊州想要對抗關中,自己應該專注於築造新城。
特別是襄陽城,必須增築、改進!
龐統找到應對思路,漸漸回神,就見行進隊伍稍稍停滯。
很快前方幾百步外一台雪橇脫離隊伍,附近十幾名騎士驅馬靠近,將發瘋的一匹馬殺死後,缺馬的雪橇就剩下三匹馬,只能停在馬屍旁邊。
駕車的烏桓俘虜們下車,分解馬屍,倒除馬糞後,這台雪橇車裝載馬肉再次匯入後續的隊伍里。
隊伍沿著汾水東岸持續南下,又拐折向西。
行到正午,延綿十餘里長的遷徙隊伍停下,開始餵馬。
龐統也下車活動身體,來到汾水岸邊,這裡兩岸結冰快要聚攏全封河面。
艱難解開一條隙縫,龐統背風站著,控制著企圖畫畫,完畢後整個人輕鬆許多。
後面雪橇車上的習禎快步走來,看了眼龐統澆注的成色後,也開始放水:「聽說龍門津大河封凍,才讓我們轉向走龍門。」
習禎快速紮好腰帶拍拍皮袍,卻問:「兄長,可有意去看壺口?」
「可惜不是時候。」
龐統叉腰面向西北方向,到處的冰雪讓他忍不住眯眼:「不過來都來了,不去看一下,難免悔恨。」
習禎聽了呵呵發笑,這時候周圍幾個荊州士人也靠近,結伴離開河岸返回雪橇車隊。
龐統見有人搬挪雪橇進行防風,用攜帶火種引燃了木柴。
木柴都是遷徙途中搜集到的,汾水南岸的稷王山區域山林密集。
空雪橇過去,一會兒就能砍伐枯木拾撿乾柴裝滿一車。
二三百車,足夠夜裡照明、沿途休息時燒水。
雪橇車圍圓,龐統這二十幾個人士人進入,都背倚著雪橇,面對著中間火堆而坐。
沒有風吹,當面兩三步外燃燒的火焰立刻讓龐統凍紅的臉頰感受到了暖意。
他脫了鹿皮手套,抬手烘烤,就聽身邊一人問:「長安正謄抄蔡公遺書,諸位是想就此返鄉,還是留在長安?」
龐統閉上眼睛準備小憩,就聽對面一人詢問:「龐功曹如何看蔡公遺書?」
「我?」
龐統坐正身子倚著雪橇,這裡司州雪橇擋住了各種積雪,他的眼睛也舒服了一些。
環視一圈,見這些士人普遍二十多歲,小的幾個人十七八歲。
想了想,龐統就說:「我身負公職,受命來關中公幹,自然是要回歸復命。至於諸位,以我看來,更應該以學業為重。諸位中亦有身負官職者,但都職位卑微,不值一提。」
見一些人意動,龐統感覺習禎想說話,扭頭去看,習禎就問:「我等身無餘資,兄長可有良策?」
龐統想了想就說:「錢糧是大事,諸位若是想暫居長安,不妨向鎮北幕府借貸。明年丹水漕運開啟,諸位家中可運糧帛北上,抵充藉資。」
習禎聽了點著頭,五萬金採購計劃已經陸續開展。
現在算是漢江枯水期,但物資也能向南鄉轉運。
如果協商好,家裡人向南鄉轉運谷帛,他們這些留在長安抄書、研究文化的士人自能獲得錢糧補給。
看這些人的神情,龐統就知道一個個的不想回荊州。
都是年輕人,研究蔡公遺書是一回事,等候機會加入下一場戰爭,或許就能騰雲直上。
關中兵,以及黑熊解救回來的輔兵、新編部隊,許多百人將缺乏文字讀寫能力。
這種人後續如果學習緩慢,勢必要清退。
所以掌握文化的這批荊州士人,只要投軍,起步就是隊官文書,稍高一些就是百人隊裡的文書。
前漢時期士人、輕俠投軍,跟著衛霍一場仗打完,只要活著回來,飛黃騰達的比比皆是。
還有甘寧、趙雲,此前籍籍無名之人。
起碼在士人的圈子裡,誰知道這兩個?
現在呢?
甘寧這次參戰雖然沒什麼像樣的斬獲,但甘寧的抵達,輕易瓦解了河東兵的戰意,讓黑熊可以從容處理太原、河東二郡。
趙雲就更簡單了,這人是不是萬人敵不好說。
卻是貨真價實的一人能抵五千騎。
今後趙雲出征,哪怕故作疑兵,哪怕知道趙雲是疑兵,你怎麼也要分重兵防守。
趙雲,也將擁有戰略威懾力。
當然了,趙雲身價名聲暴漲,自然不缺想要挑戰趙雲,藉此揚名立世的。
這些荊州士人出於對甘寧、趙雲的輕鄙,普遍有強烈的事業心。
龐統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意見,反正五萬金採購分配下去,這些士人的家族都會受益。
留在關中,花乾淨的錢,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龐統不勸阻,也不鼓勵。
現在他與文聘只想快快返回荊州,迎接新的挑戰。
心懷重事,周圍士人說笑之際,龐統也只是跟著笑了笑。
一名荊州兵也坐在篝火邊,將搜集來的潔淨白雪裝到鐵盔里燒煮。
他來回取了五次雪,才將懸掛的三頂鐵盔裝滿。
至於汾水以及汾水的冰塊,才從前線撤下來的士兵知道汾水上游是個什麼情況。
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一些。
以訛傳訛,一些流言裡,據說萬餘匈奴人被驅趕到汾水裡凍斃,現在就凍在戰場附近的冰層里,還栩栩如生。
相關流言太多了,汾河的冰水,以及河魚,目前都沒人願意食用。
士兵一個人默默搗鼓火堆,又起身出去取柴,卻站在原地看西邊,抬手遮住眉眶,驚喜呼喊:「是鎮北將軍!」
他當即轉身對龐統說:「龐功曹,鎮北將軍巡遊至此!」
士人們一愣,龐統翻身而起可穿的太厚身形臃腫沒能站起來,還是身邊習禎搭手拉了起來。
龐統與周圍士人爬上雪橇,站在高處。
就見遷徙隊伍前後連貫的雪橇上站著許多人,可數量更多的烏桓俘虜則跪伏在雪橇旁的冰雪上,對著經過的太史文恭反覆叩拜、禱告、祈福。
兩台重型雪橇一前一後,分別立著鷹旗與龍旗。
鷹旗在前,是繳獲的單于大纛仿製品;後面雪橇上則是一桿黃龍旗。
龐統看著黑熊雪橇越來越近,身邊士人紛紛招手。
黑熊沒有佩戴面具,右手扶著車廂,左手搖擺致意。
不做停留,至於一張臉凍的紅撲撲略有腫脹,全身穿了幾層皮袍的龐統……此刻還真沒認出來。
又行過三十幾個雪橇聚集點,黑熊看到文聘的戰旗,才指揮袁術降速。
雪橇停止,他走下時文聘也闊步迎上來,文聘對著呂布拱手施禮。
呂布也是將方天戟釘在冰雪,拱手算是回禮。
文聘才對黑熊長拜,面有愧色:「甚是慚愧,只恨不能追隨將軍征討諸胡。」
「荊州穩固比什麼都重要,仲業將軍不必介懷。」
黑熊安慰,文聘又說:「只是寸功未立,就得厚賞,某恐天下英傑恥笑。」
「我與伏波將軍相善,有手足之情誼,不必再說這樣的見外話。」
黑熊抬手拍拍文聘肩膀:「來年用兵鮮卑時,我不會遺忘仲業將軍。」
文聘只是點頭,展臂示意,引著黑熊到了篝火前。
雪橇圍著,附近沒有其他荊州人,文聘就問:「敢問將軍,鄙州難道真會內爭?」
「此事龐士元有先見之明,許都方面也有人來信示警。」
黑熊摘下手套烤火,臉色嚴肅:「伏波將軍之安危,比什麼都重要。仲業此去,事若不濟,可護持伏波將軍退回南鄉。荊州各軍,誰敢進犯南鄉,便是與我為敵。我已去信南鄉,機伯先生也會有所應對。」
「不與他們爭一時之利,我在,伏波將軍在,荊州自然穩固。」
「是,末將領命。」
文聘拱手應下,本有許多言語,此刻又不知從何談起。
想了又想,文聘又是長拜:「只恨未能追隨將軍掃討胡狄!」
「不必掛懷,天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胡虜。」
黑熊攙起文聘,笑著安慰:「我也去信江陵,伏波將軍性格寬厚,自會得荊南之眾擁護。江陵又是堅城,他不出城,誰能害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