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名位牢籠

  第221章 名位牢籠

  十來天時間匆匆而過,黑熊先甘寧一步返回關中。

  渭南降雪不如太原兇猛,但也覆蓋原野,一片潔白。

  驪山北營,溫泉池內。

  黑熊也只是來這裡看了看溫泉,感覺還是比不上菊水溫泉,不管是溫度還是流量,都差了好多。

  這段時間驪山北營再次充實起來,三千青州兵安置到了基層,營中只留下三百骨幹。

  依託著三百骨幹,郭泰從解救的少年中選拔兩千人,補入營中接受訓練。

  也只是進行隊列訓練,以及學習太平道的各類經卷;訓練任務不重,這些少年需要滋養一段時間。

  郭泰引著黑熊檢閱這支新兵,就說:「關中府庫並不充盈,明年夏收之前,若無荊州米粟,恐有饑饉。目前招募的新兵,也多是清養。」

  黑熊聽了點頭:「我知道你的顧慮。」

  關中十部帥收編後,不缺金銀銅器,缺的是糧食。

  冬季招募新兵,只是給一口飯把命吊著,沒必要吃飽進行訓練。

  否則訓練好後,必然是大胃口。

  糧食緊張的大前提下,就得使用很多小手段。

  青州兵營地這樣處理,因抵抗北地諸胡而陸續動員的四萬兩千戶部曲,現在也逐步從前線撤離。

  太原、河東冰雪覆蓋田野道路,目前動員各種人力、工匠製造雪橇,向著龍門津、蒲坂津運輸錢糧、糧秣。

  商曜上任河東後,以身作則,自家兩千多戶部曲的家眷遷入關中,然後帶著武裝部曲,以及整編的河東大姓部曲開始抄家。

  明年春耕前,就要將人力運輸到位。

  巡視北營後,黑熊又順著馳道向西,檢查沿途安置的移民。

  原本馳道附近廢棄的村落里社如今陸續恢復,雖在冬日,遷入村落的移民在青州兵的指導下,艱難建設著家園。

  目前的家園也只是方便過冬,等冰雪消融春耕之後,就要組織他們建造各種四方土堡,或者圓堡。

  從結構穩定和布局來說,圓柱狀的土堡更好一些。

  冬季遷徙本就困難重重,但也有好處,沒有那麼多的奇怪疾病。

  保證遷徙人員的飲食和宿夜取暖,絕大多數人能適應遷徙。

  一路巡視,抵達藍田大營。

  他來的太快,他沿途走走停停調查詢問移民,所以甄宓也就提前兩個時辰知曉。

  等黑熊回來時,已宰殺一頭小公牛。

  出乎甄宓、馬芸的預料,回來的黑熊並無多少喜悅。

  溫暖樓閣內,馬芸炙烤肉片,甄宓則燙涮牛肚。

  黑熊心事重重木然吃著,雖然很清楚自己哪怕餓著,也改善不了新移民的困頓生活。

  糧食太緊張了,雖然還有庫存,但為了戰爭,糧食必須節省使用。

  所以陸續遷來、安置的新舊移民,施行的是糧食配給制度。

  以甲兵口糧為標準的話,現在移民平均口糧只有四分之一。

  移民中的孩童也只是勉強能吃七成飽,大人吃不飽,也就談不上什麼勞動效率。

  冬日也不需要他們做什麼,搜集燃料別讓自己凍死就行了。

  分配到基層的青州兵往往也只能裝糊塗,兩三天就會殺死一頭生病、虛弱的牛馬。

  冬天食物攝入不足,會被活活凍死的。

  黑熊胃口不佳,心情有些煩躁,扛起甄宓就往寢室走。

  留下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女,猶豫一番後,端著一盤烤肉也跟了進去。

  心情重新舒暢後,黑熊懶洋洋躺著不想動彈:「開春後,我們遷入甘泉山。今後,我們夏秋之際在那裡,冬春南遷,一年換兩個地方。」

  甄宓為馬芸梳理頭髮,也不回頭:「郎君是要就近征伐諸胡?」

  「對,關中什麼都缺,可只要有了足夠的奴隸,那什麼都會有的。」

  黑熊心情又不太明朗了,越打勝仗,越感覺自己窮困。

  所以針對北地諸胡的戰爭必須打,怎麼也要搶來二十萬牛馬。

  二十萬牛馬,立刻就是吃了,也能舒緩目前緊張的糧食壓力。

  就怕解救出更多的人口,到時候會更加緊迫。

  主要還是糧食焚毀的太多了,三部王庭的儲糧,其實足夠匈奴那裡解救的男女食用,可四分之三被焚毀了。

  河東、太原需要遷徙的人口也多是豪強為主,抄家後獲取的糧食,也足夠這批人食用,也夠二郡留下的人口食用。

  巨大的糧食缺口來自於三部王庭,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燒掉糧食,才能逼迫匈奴、烏桓、黑山軍主動決戰。

  糧食壓力下,黑熊無意言語,寢室內漸漸沒了談話。

  見甄宓、馬芸之間低聲交流著,黑熊起身來到桌案邊。

  取出算盤,左手扣上去撫了撫,又取出目前受他控制的人口版籍數據,還有庫存糧食數據。

  當即開始撥弄算盤,親自檢驗上面的計算結果。

  數據是反覆檢驗過的,想要增加糧食儲備只有三個辦法,打仗從北地胡手裡掠取牛馬羊群,也能繳獲糧食,北地諸胡也是半耕半牧。

  第二是荊州的糧食,想要大批運抵,最快也要明年三月底。

  第三就是拿關中小豪強開刀,徹底將關中捋平,就像拿篦子梳頭一樣,連一點頭皮屑都不留。

  將關中小豪強也破碎掉,估計涼州人心態會炸。

  這或許不是什麼壞事,隱約間黑熊腦海中幾個認知障礙被貫穿、打通。

  巴結、討好涼州士人沒用,只要展示自己的強大,涼州士人自會調整站位和姿態。

  自己的武力讓他們看看就行了,不能廉價的被他們驅使。

  如果諸胡侵入涼州,自己必須要做個壞人,不能被涼州人牽著鼻子走。

  思索著,黑熊召出鵝毛筆,在一張泛黃竹紙上書寫兩個字『齋戒』。

  這年月普通人吃兩頓飯,官吏士兵以及強力人士,吃喝可沒早晚兩頓的限制。

  反正自己幾天不吃飯也沒事,春耕忙完後,不如拉著鍾繇一起齋戒節食,號召官吏一起節省糧食。

  三月四月之間來一次,九月底十月初之間也來一次。

  清空腸胃餓一餓,有益於長壽,鍾繇應該會感激自己的。

  思維落定,將紙張投入箱子裡。

  情緒也輕鬆起來,返回榻上雙眼一閉,熟悉的氣味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寧,當即就入睡。

  天色漸漸明亮,他睡醒時就聽到有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睜開眼就見甄宓比劃新衣服,黑熊簡單洗漱,穿上新衣,就聽甄宓說:「郎君,朝廷敕使尚在潼關。鍾元常半夜就來了,正在等候郎君。」

  一邊小跟班馬芸將鍾繇的拜帖找到遞過來:「郎君來去急促,他怕追趕不及。」

  「嗯,我去見見他。」

  黑熊說著走向牆壁,取下一領羊裘大氅披上,光腳踩著木板走下樓。

  一樓外走廊擺著幾雙寬鬆的毛絨絨皮履,踩踏一雙沿著走廊來到外廳。

  就見鍾繇披橘紅色的黃羊絨披肩,蓬鬆披肩下是羊裘大衣,整個人圍坐在火盆前烹煮小罐茶,正吃著便攜早餐。

  鍾繇察覺黑熊進來,當即要起身,黑熊擺擺手示意停下,就坐到鍾繇對面。

  就見鍾繇攜帶的便餐很是豐富,風乾牛肉片一看那質地就知道是最嫩的裡脊肉片。

  還有半盒吃剩下的酥,看看煮茶的黑陶罐,以及半塊還沒加入進去的紅糖塊,黑熊不由挑眉:「元常公這吃的,比我還要豐盛許多呀。天水的酥,南海的糖,這就差幽州的松子了。有了幽州松子,怎麼也得配兩位吳娃越姬。」

  又看看鐘繇身上沒有雜色,樸實無華的黃羊絨披肩,與這比起來,油光水亮的熊裘、貂裘反倒是俗類。

  「呵呵,將軍說笑了。」

  鍾繇笑了笑,都只是一些小物件,他不以為異,只當是黑熊調笑,就說:「關中吏民多有流言,說是將軍乃梁國宗室之後,不知是真是假。」

  見黑熊不語,鍾繇開門見山就說:「若是真,此乃帝室之幸也,老朽親自入許都,以將軍之功勳,理應得梁侯之尊。安邑、少梁城、梁山又在將軍治下,拜爵梁侯可謂上合天意,下應民心。」

  鍾繇盯著黑熊的雙目,黑熊只是搖頭:「漢室積重難返,非我能救。這梁侯、梁王又或者什麼魏侯、魏王,皆非我願。」

  承認了宗室身份,獲取了宗室身份的好處,就要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太過於沉重,黑熊真的背不動。

  鍾繇又問:「既非梁國宮室,那呂溫侯之後也是無稽之談,不知將軍可能明言傳承?這樣老朽與朝廷,也好為將軍擬定尊號。」

  「元常公,受人名號,就會受制於人。」

  黑熊說著攤開雙臂:「譬如此刻,誰敢指責我不遵朝廷?長安士人聚集,種種時議,誰敢說我的不是?」

  他又拿起面前的空茶碗:「這就是茶器,陶土成了器,就會受到限制。」

  鍾繇緊皺雙眉:「將軍是想不受名器拖累?」

  「正是,我創業之初,漢室名器於我無所助益;今我顧望之間四方震怖,又何必自陷於名器,平白受朝廷束縛?」

  黑熊說著笑了笑:「只有實力不足的人,才需要名器傍身。沒了朝廷官印,他們什麼都不是。」

  看鐘繇臉色難看又神情驚懼,黑熊繼續說:「元常公依舊是朝廷的司隸校尉,餘下的事情,元常公不要干涉。」

  在漢室朝廷這個平台內,限制太多了。

  跳出這個平台,哪怕弘農楊氏,你也是漢室的四世太尉,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切從頭開始,你楊家的門生故吏,那是漢室朝廷治下的算法,在這裡可不認。

  鍾繇情緒瀕臨失控,他從未想過黑熊會是這麼個態度。

  看看喃喃欲開口的鐘繇,黑熊心平氣和反問:「易地而處,元常公可願束手入牢籠之中?當今世上,能束縛我的,只剩下此物了。」

  鍾繇不語,黑熊仰頭看屋頂:「我這次臨時起意回來看一看,我也不怕關中丟失。我只要還活著,振臂高呼,有的是人願意隨我創業。倒是關中,我外出征戰期間誰敢作亂,王允便是前車之鑑。」

  「將軍多慮了。」

  鍾繇聲音干啞:「將軍誅滅王允三族,關隴吏民無不歡慶。」

  「那你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黑熊低頭審視質問,鍾繇收斂情緒:「老朽只覺得驚詫,更想知道蔡伯喈新書法之奧妙。」

  擔心黑熊多想,鍾繇立刻就說:「王允死則死矣,老朽與他並不親善,兩家又無姻親。」

  「新書法,等我回來後,就會刻碑昭示天下。」

  黑熊說著起身:「你幫我拖住朝廷,敷衍他們,等我回師。未來天下,有你一席之地。」

  見鍾繇神色平靜似乎並不動心,黑熊笑了笑:「元常公五十餘歲,何故暮氣沉沉?在我看來,元常公還有四十年好活,或許可壽百歲。現在這一切才開始,元常公不要自誤。」

  鍾繇眼睛轉動,自己真還能活四十多年?

  一個士人二十多歲入仕,他仕途前後也就三十多年左右。

  如果還能活四十多年……豈不是自己現在還很年輕?

  算不上如日東升,怎麼也是午前、大中午的太陽。

  如果真能活四十多年,有必要為許都朝廷守節盡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