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父子之別

  第149章 父子之別

  河東,安邑。

  郡守府內,崔琰手裡捏著一枚槐木打磨的名刺,上面只有四個字,茂陵馬超。

  崔琰面前桌案上鋪著地圖,他目光盯著太原,抬手在道路線條上比劃距離。

  牽招的軍隊在七月底就完成了集結和動員,但牽招始終按兵不動。

  第一是等代郡的烏桓義從部隊,等烏桓義從部隊抵達,就能聯合向南匈奴施壓,撬動南匈奴部隊,組成一支以義從騎士為主的干涉力量。

  誰都沒想到黑熊打的太狠,一戰破新豐,一拳打斷了鍾繇的腰杆子;幾乎同時分兵安排甘寧襲取潼關,將鍾繇堵在了弘農。

  鍾繇迅速放低身段與黑熊聯合,王邑先一步獲知鍾繇的情報,也只是獲知了一半,就在談判中快速妥協。

  否則按著預期計劃,應該是要等牽招統御、節制的烏桓、匈奴僕從部隊抵達河東後,一口吃掉王邑。

  王邑休養生息十餘年,吃掉王邑,足以解決今年冬季的各項出兵耗費。

  王邑帶著財貨跳出了河東的漩渦,但己方也拿到了一個完整的河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搖擺的弘農人緊跟著就投了。

  所以現在就兩條路擺在面前,是按著最初的出兵計劃,分兩路夾擊關中;還是與黑熊達成停戰協議後,也是分兵兩路,向東進攻,以吸引曹軍主力,為黎陽解圍。

  內心深處,崔琰是想解黎陽之圍。

  西線戰場成功為中線核心黎陽解圍,有益於增進各方面之間的認同感,能增長河北的凝聚力。

  但也要付出代價,這意味著對袁譚爽約。

  袁譚交出了平原郡、渤海郡,也殺了追隨他的潁川人,為的就是袁尚許諾的關隴、西秦之地。

  若是放棄進攻關中,袁譚這裡會成為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真把袁譚弄死了,幽州的袁熙會怎麼想?

  而現在馬超來投,帶來了一個令崔琰難以置信的信息,馬騰竟然要從屬於黑熊。

  這意味著這個冬季,黑熊就有兼併渭北的可能性。

  以之前黑熊一方戰爭中表現出來的機動力和爆發力來說,上一個攻勢如此迅猛的人是呂布進攻兗州、孫策進攻江東,所以渭北群帥幾乎很難抵擋。

  除非鍾繇這傢伙使壞。

  如果放任黑熊全取關中,那己方兩路進取關中的作戰計劃必然破滅,若強行發動,想要獲取勝利的話,就要投入極高的人力,這是目前太原郡、河東郡、弘農郡無法承擔的。

  真這麼搞,士民離心,自己就先崩了。

  客觀上,己方的西線攻勢已經算是成功;關中給誰都行,只要脫離曹操的控制就行了。

  所以崔琰一直很克制,可他無法控制袁譚,現在又來了一個讓他摸不著頭腦的馬超。

  反覆想了想,崔琰捉筆寫信,分別向袁尚、牽招、黑熊寫信。

  河東士民擁護了他,他就要為河東士民做考慮。

  西線的袁兵不能再出現損耗,不管是人力、物力還是士氣,都不應該再損耗。

  就算消耗,也不該去跟黑熊消耗。

  黑熊已經襲破華陰,華陰是兩路進攻關中的南路前沿物資聚集點,這裡被破壞,對方又強化了潼關防線,那南路已經淪為黑熊的主戰場。

  南路無法打通,那主力就無法進入關中。

  至於北路就是從蒲坂津渡河,建立渭北橋頭堡。

  這個任務很艱難,不管是半渡而擊還是理應未穩之際遭遇強襲,都有被全殲兇險。

  崔琰的感情和理智都在否定,這種情緒他給袁尚的信中用詞很是明確。

  只要他在河東一日,那河東郡就不會支持西進。

  『國賊在南,未聞西也。』

  崔琰立下主次矛盾,又著重講述了黑熊的驍猛,向袁尚提議主動聯姻,若不能聯姻則早作圖謀。

  至於馬超的名刺,崔琰書寫完畢後,順手就丟入炭火盆里去了。

  馬超也是剛到河東,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崔琰這裡。

  等到夜裡不見郡守府的回帖,馬超與馬岱一起飲酒,心緒憂愁憤懣。

  「明日北上,我要去平陽拜謁袁譚。」

  馬超瞪著眼睛,情緒焦躁,咬著牙,他快氣瘋了。

  不管是河東、弘農,還是關中群帥,怎麼一個個都像泥捏!

  他幾乎眼睜睜看著黑熊五千人出武關道,裹挾藍田劉雄千人,六千人如今膨脹到萬餘人。

  再兼併他父親馬騰的部曲,除非渭北群帥立刻形成緊密聯盟,否則勢必被黑熊吃掉。

  今年結束,黑熊將擁有三萬大軍!

  這是讓他窒息的兵力!

  甚至這三萬大軍不顧一切出函谷向東,能直接影響中原、河北之間的勝負走向!

  而他明明早早就看到了這些人的不堪,可始終缺乏一股撬動形勢的力量。

  明明馬騰手裡有,就是不肯給他!

  黑熊遠道而來能一拳打斷鍾繇的腰椎,自己父子也能!

  朝廷的一個征北將軍就把父親迷花了眼睛,以至於讓黑熊這個小賊奪取了最豐盛的果實!

  他喝著悶酒,就聽馬岱說:「崔琰輕視兄長,若再去平陽遭受冷落,那許多人會心灰意冷,難免背離兄長返回關中。」

  這下馬超的心情更糟糕了,強行克制忍耐住,皺眉:「我總不能去投曹操。」

  很明顯,自己老爹拋棄了朝廷,韓遂老賊雖然對朝廷很是不待見,但跟著投降黑熊的概率很渺茫。

  這是韓遂自己的問題,這傢伙最喜歡推別人當聯軍首領,戰爭失敗就幹掉後再推舉其他人當首領。

  靠著這些手段,韓遂從一個被叛軍劫持的官吏,慢慢混成了實力最強的那一路叛軍。

  其他人,歷代推舉的首領,則煙消雲散。

  所以現在的韓遂很是警惕,生怕被復仇的人弄死,時刻不敢遠離他的軍隊。

  韓遂不投黑熊,那依舊是許都朝廷名義上的將軍、臣屬。

  馬超見馬岱不言語,忍不住一聲長嘆,久久之後自言自語:「我怎麼淪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如果老老實實配合鍾繇,或者配合黑熊,那現在豈不是會在黑熊的幫助下,能相對完整的繼承自家大部分部曲?

  可能是虎牙軍一戰破新豐,自己反應的太過了,引發了黑熊、鍾繇的警惕。

  這小賊、老賊聯手將自己排擠,出於自保,自己只能出走。

  明明是自己寫信提醒父親警惕黑熊,可他驅逐自己的同時,又直接投了!

  馬超想不明白,站在他的角度,非常難以理解馬騰的選擇!

  馬岱見馬超隱隱有醒悟的趨勢,就說:「不是兄長不如人,而是伯父勢力冠絕關中,不管是鍾繇還是黑熊,都會警惕兄長。伯父年事已高,所求是家人平安,而兄長則想成就一番事業,這是伯父所不能容忍的。」

  「兄長,我覺得袁譚在爭奪河北時已然落敗,又不能取關中,他若還不能看明白時局,自恃力強不肯服人,那唯有一死。」

  仿佛在警告馬超,袁譚不肯臣服,早晚會被袁尚弄死。

  袁尚不動手,也會有其他人讓袁譚消失。

  馬岱放低了聲音:「對朝廷來說,袁譚是賊臣。兄長若是能襲取此人首級,進獻朝廷,不失為進身之階。」

  馬超目光落在馬岱臉上,有些意外:「如何脫身?」

  「崔琰不肯見兄長,說明河東不願出兵關中。若是除掉袁譚,則河東穩固。對朝廷來說,袁譚授首,則河北威勢頓減。」

  袁譚也是有影響力和人脈的,袁譚幾乎是目前河北野戰經驗最豐富的人。

  袁譚突然沒了,中原很多人就死心了,利於中原穩定。

  馬超眼珠子一轉,就說:「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明日啟程去平陽。我要看一看這袁譚氣象,若是能成就一番事業,就與他聯合。」

  現在河東亂糟糟的,再過一段時間,時局、人事經過沉澱。

  到那個時候,自然能找到許都方面的聯絡人。

  有了這個契機,再取袁譚首級,就是名正言順的立功,而非謀殺。

  想要在許都朝廷這顆大樹下混,那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看看黑熊、鍾繇,現在已經毫無底線了;前腳打仗,後腳就坐在一起喝茶了。

  到底是司隸校尉鍾繇收降了賊將黑熊,還是賊將黑熊挾持了鍾繇?

  這兩個狼狽為奸的賊,只要想到,馬超就恨的牙痒痒。

  尤其是鍾繇,寧肯把基業送給賊將,也不拿正眼看一下他們父子。

  還有他那個老糊塗的父親,前面被鍾繇、傅干哄的團團轉,現在又被黑熊哄。

  若是跟自己齊心,哪有這麼多事情?

  早就橫掃關中,割裂一方了;休養數年,也能舉兵上雒,匡扶朝廷。

  被馬超反覆念叨的馬騰耳根子發燙,難以入眠。

  他披上斗篷走出營帳,就見大營寂靜,皮革縫合製成的一頂頂低矮帳篷沐浴在月光下,一片寧靜。

  夜中只有巡哨軍士的腳步聲、梆子聲,以及不時的犬吠聲,馬匹長嘶聲,再無其他。

  他來到營帳空地中間的火堆前,他的十幾名親兵裹著皮草斗篷背靠背睡覺,當值的幾名親兵小心翼翼站起來。

  馬騰擺手示意這些人坐下,他伸出手烤火。

  不由走神,眼前就浮現了中午發生的事情。

  四個營的青州兵分成了青紅黃白四個大橫陣,就在平地上演練軍陣變化。

  馬騰終於相信那條傳言,當時都說青州兵演練軍陣變化嚇壞了新豐守軍;入夜青州兵夜襲攻城,新豐守軍不敢登城防守,於是城破。

  現在如果堂堂正正打野戰,他麾下的步兵恐怕也會未戰先怯。

  他抬手揉著發燙耳朵,不由想到了韓遂。

  整個人的氣質也冷肅起來,以他對韓遂的了解,這傢伙一定會跟黑熊死磕。

  年輕的時候,他是州郡所舉的軍司馬,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孫堅、董卓。

  那時候韓遂是西州名士、州郡大吏;結果韓遂被劫持後從賊,積極出謀劃策,傾覆涼州,自己這些涼州邊軍也就被裹挾成了叛軍。

  不想被朝廷清算、誅連,只能拼命往關中打,往雒陽打,企圖獲取招安。

  等來的是朝廷砸鍋賣鐵的圍剿,打完黃巾戰爭的靈帝依舊咬牙死撐,非要弄死他們。

  沒辦法,為了活命只能反抗。

  涼州徹底打空了,什麼都沒了。

  現在好了,已經沒了叛軍、賊將的區別,人人都能征討國賊,匡扶漢室。

  先去荊州地界觀望,如果黑熊真能站穩,再調頭回來投靠自己的好女婿,也不算墮了先祖馬援的威名。

  有了外孫,自己再次領兵建功立業,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很多事情沒必要去爭,越爭,傷的就越重。

  只要這個女婿還想快速收攏涼州,那就要好好對待自己的女兒。

  馬騰一點都不急,想成為外戚,一定要有足夠好的耐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