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目標下邳
三艘運船在前,最後一艘船依舊拖拽一大一小兩艘船。
這運輸船大小形制類似,都是平底船,上下三層空間,前後近八丈,寬兩丈過一些。
自下而上是儲物底艙,中間是生活艙,也是划槳搖櫓的地方;甲板尾部高出來一個小木屋,這個木屋叫做雀室,樓船艨艟戰艦布局結構也是類似,戰船甲板之上再起數層,尾部建設指揮用的雀室、木樓。
雀室頂上四邊裝了齊胸高的防護木板,可以保護幾個弓手。
二層生活艙兩側伸出船槳,共有十對船槳;十對船槳之後沒有側搖櫓,側搖櫓因為協同操作的原因只能由一個人操作,船越大效率反而不高。
取消側搖櫓後,則是四人一起合力操縱的大型尾櫓。
這艘運船沒有尾舵,尾櫓可以代替尾舵微調航向,直接受雀室內的船頭指揮。
船中有桅杆、硬風帆。
這種運船犧牲了部分運力,增強了划槳效率,是針對中原水系做出的改造。
江淮之間多風,不需要太多的槳位和隨船人力。
雀室木樓之上,黑熊雙手搭在護板觀望左右,頗有感慨。
這只是長江流域的小型運船,站在雀室之上,視線水平高度比小漁船足足高了四五米!
兩岸滋生的蘆葦已不能遮擋視野,可以遠眺蘆葦叢的縱深。
高度,就是優勢!
大型運船、艨艟巨艦,以及能承載上千人的傳說級別樓船旗艦……若能指揮一艘,縱橫江淮之間,想來也是很暢快的。
比起騎馬廝殺,似乎指揮戰艦橫衝直撞更安全、浪漫一些。
心神馳往,黑熊雙目泛著光彩,諮詢一側宣良:「江東如何造船的?」
「設有典船都尉,以流亡、罪囚、贅婿配屬,也不知具體如何造船,哪裡造船最多。只是三吳之地數百年造船已無百年大木,木材多取自豫章、廬江及山越密林中。」
宣良思索著回答,又問:「渠帥若中意艨艟巨艦,可往荊州去。劉景升麾下江夏黃祖與孫氏有血仇,建安四年孫伯符大破黃祖取其大小舟船六千餘艘。仆出江東時就聽聞黃祖欲造艨艟巨艦,是那種驚世之作。」
兩漢時期已有載員千人的樓船大艦,黃祖要搞大動作,自然瞞不過江東。
「我暫時不想去荊州,在下邳補充水手後就走沿泗水而上。」
想到彭城、下邳這樣昔年商業重鎮的毀滅,黑熊就忍不住嘆息:「我還要購置鎧甲器械,水銀、大漆等物也要購買。中原混戰,水銀想來不好買。」
多看看工藝相關的小視頻就能有個大致印象,那就是水銀混合黃金加熱後能獲得液態金,塗抹器物加熱蒸發水銀後就能完成器物的鎏金。
也可以將黃金捶打成金箔,或者磨成金粉,貼在黑武士鎧甲、衣物上,隨後再塗抹透明大漆加固。
想來亂世之中,商業衰敗,水銀這種奢侈的消耗品缺乏流通。
比如曹操這種人,肯定對水銀這種沒用的東西缺乏興趣。
宣良聽著也是思索,以自己的見識說:「渠帥所需水銀若是量少,可往琅琊道宮求購。數額不小,可去襄陽、江陵,此二處盡有天下之物。至於鎧甲器械,實不便購置,以仆愚見,可占鐵山自造之。」
至於人力、技術人才之類的,去搶就完事了。
不愧是孫氏舊部三世老臣,黑熊又問:「之前我聽蕭縣人說船上裝了許多吳娃越姬,為什麼船里沒有?」
「蕭人不知內情,為免水賊抄掠,仆對外詐稱向陳留大營輸運營伎。」
宣良說著自覺不妥,立刻改口就說:「賴曹公舊名,他們輕易相信,也因早年孫氏攻伐江東時捕獲男女甚多,為獲軍資,故向中原販賣了些許女子。只是曹公徵收戶調以來,其吏士以布帛為餉,江東不缺布帛,也就停了這類營生。」
「有些可惜。」
黑熊說著返身坐在木榻,懶洋洋模樣眯眼曬著陽光,對躬身蹲坐在邊上的宣良說:「補充水手,嫻熟船帆、槳櫓操縱後,我們就去陳留。你想一想,沿途有沒有惡名昭彰的大族。庶民窮困,搶他們沒什麼意思,殺富濟貧才是天道鍾愛的正義舉動啊。」
宣良也是皺眉苦思,現在有孫權、徐琨的背書,這支運輸隊伍暫時還是合法且安全的。
曹洪那裡目前是一種期待態度,去陳留、許都一路上是安穩的;但只要抵達許都,曹洪卻沒拿到想要的財貨,那這支小船隊立刻就打入黑名單,淪為賊寇之流。
至於能否成功劫富濟貧,宣良對此毫不懷疑。
思索片刻,宣良搖頭:「渠帥有所不知,曹公治下中原殘破,物產貧瘠。曹公提倡勤儉,中原豪強不乏惡名者,卻多居家樸素。」
擔心自家渠帥年幼見識不足聽不明白,宣良細心解釋內情:「不是中原豪強尊奉勤儉教令,實在是曹公麾下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令人震怖。曹公舉義兵討董以來素苦軍資不足,所過墳塋無有全者。死人如此,生人又豈敢放肆?」
也對,如今的中原治下,你敢炫富?
值錢的東西,包括非生活必需品的銅器也會掩埋藏起來。
也就說是冒風險攻破土豪劣紳的塢堡,卻無法當場獲取金器、銅器、五銖錢之類。
不是真愛黃金或銅器,這在黑熊眼中只是材料,製造更強卡片的素材。
短期內這支運輸船隊披著合法外衣,自己不主動搞事自是安全的。
另一頭。
「什麼白鵝賊?」
「我等竟然成了白鵝賊?」
夜幕篝火前,蒙澤各家聚在一起,隨著張俊通報今天遭遇的一些信息,各家主事的丁壯無不譁然。
自避入這處川河以來,下午就有附近聞訊而來的貧民投靠,帶來了蕭縣的最新消息。
上午才把繳獲的二十幾艘船瓜分了,就算沒分到這些船,也拿到了淘汰退換的舊船,再不濟也分到了物資。
這行為與盜匪沒區別。
張俊說:「我規勸無用,來投的是沛國人,張豐這夥人已生出積蓄人力以自壯的心思。若到淮南,所領千餘青壯,又是劉使君鄉黨,授官不難。」
一旁宋武也對周圍人講述自己擔憂:「我所慮者,是沛人強盛後生出兼併我等的歹心。將我等當賊殺了,既有財物功勳,還能消除後患。」
青壯們更是譁然驚異,一個中年人臉上有刀疤森然嘿笑:「宋家兄弟可沒說笑,張豐這些終究是沛人,是劉使君的鄉黨,也是曹阿瞞的鄉黨。我們死了被誣陷是白鵝賊,世人是相信的;若指著這伙沛人說是白鵝賊,想來朝廷上下沒人會信。」
「再等下去,沛人更多,我們更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個壯年男子開口:「索性與他們早作分別各奔生計,大不了不去淮南,就在淮北安身。」
「恩,我與宋兄也是如此看法。」
張俊凝視周圍主事的各家丁壯:「不管明日張豐如何勸說,我們先發就走。能甩開他們就甩開,甩不開,夜裡也分開宿營!只要進入彭城、下邳地界,再有人投奔,也是向著我們,徐州人跟沛人走不到一塊去。」
宋武也開口:「是這樣,越早進入徐州,我們越是安全。招納越多的徐人,沛人顧忌就深,說不得還能彼此扶持,同去淮南。所以明日男女上下一定要下定決心,若有鬆懈退讓,必無好下場。」
疤臉男這時候也威脅恐嚇起來:「男子被殺,妻女做人奴婢。別覺得沛人會手軟,幾歲男童也難逃屠刀。別嫌某說話難聽,不信去問問徐州人。」
「呸!就這麼幹!」
一個青年面有狠厲之色:「白鵝賊就在前面,我兄弟幾個就是從白鵝賊,也不給沛人低頭!」
「是啊,從了白鵝賊,也好過被沛人兼併。」
周圍人陸續表態,黑雲也跟著點頭,對身邊同齡夥伴說:「從賊也好過做沛人奴僕。」
不多時就統一意見,張俊見此也就心神安定,就怕眾人意見不統一,被沛人壓制,輕易兼併後給分化瓦解了。
一旦失去凝聚力,沛人舉刀要殺要剮的時候,那真無討價還價的地位。
會議結束,宋武起身遠眺對岸沛人營地,那裡篝火更是旺盛,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僅僅一天的時間,上午梁國人威風,下午隨著周圍沛人貧民來投,就輪到沛國人威風了。
只是白鵝賊就在附近水域游竄,沛人也威風不到哪裡去。
夾著尾巴,總好過引來白鵝賊。
宋武駐望片刻,邊上張俊笑問:「宋兄覺得彼輩能猖獗幾日?」
「郡國兵集結消息傳來,沛人自會慌亂。」
宋武語氣自信:「擅長征戰的沛人從戎報效朝廷,留在鄉野求生的沛人實屬草芥。郡國兵要麼集結於相縣,要麼在蕭縣,相距百里,旦夕間就可乘船奔殺,張豐之流如何不慌?」
只是宋武臉上卻無笑容,真讓郡國兵或者縣兵把水路堵死,到時候為了自證清白,這伙沛人真可能會對他們下死手。
不能真到兇險的時候再做反應,早早脫離可能存在的危險環境才是智者。
黑雲也回到自家船,拔出環首刀以魚油擦拭,懷孕的妻子就坐在船上,兩個女兒與小兒子依偎擠在母親身邊,蓋著被子。
歲數略大的兩個兒子就站在船邊,兩個年齡相仿十二三歲,一個親兒子,一個繼子,但都沒什麼笑容。
船邊火堆快要熄滅,黑雲才將環首刀收好,從一側又掏出兩枚明顯生鏽的矛刃分別遞出,囑咐:「家裡也無什麼兵器了,能找到竹木就做成矛。真起了禍端,能打殺就跟著我打殺,如果被打散了,或者我死了,你們就跑吧,越遠越好,能去下邳就去。」
家裡還有菜刀,這東西被妻子隨身攜帶。
真到山窮水盡時,他相信自己妻子會做出果斷的選擇。
世道就是這樣,死掉的徐州人自無法向世人講述沛人的凶厲。
孩兒輩生長於亂世,自當適應這種命。
黑四郎揣摸矛刃,問:「三哥真去了下邳?」
「他木板上刻的字就是下邳,伱們跑散了,就去下邳找他。」
黑雲審視兩個因緊張沒什麼表情的兒子,夜色下也看不出彼此具體表情:「我覺得他跟了白鵝賊,原本憂心,聽張俊、宋武的說法,從賊也不是什麼壞事。」
盜賊事業前景廣闊,豈不見徐州五六個郡守、國相是盜匪首領出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