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四寶只覺得頭暈目眩, 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額頭,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 嗓音輕顫:「督主, 我,我殺人了。」

  陸縝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什麼人?」

  他心裡其實是鬆了松的,方才瞧四寶那模樣, 他還以為她做了什麼背叛他的事兒, 聽她說完才知道不過是死個人而已,對他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

  殺人是重罪不假, 但也得看是誰犯的, 背後有誰來保著。

  只要他有心保一個人, 就是皇上來責問, 他也有能耐讓人碰不著她一根頭髮絲。

  權傾朝野這四個字, 那都是實打實的權勢累積, 可不只是坊間流傳的名聲。

  四寶眼淚都給他嚇出來了,聲音哽住,一邊把眼淚憋回去一邊道:「是十三皇子派來的侍衛……」

  陸縝只聽這一句便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眼底透出幾分狠厲, 碗蓋在茶盞上輕輕一磕, 呼出口氣, 他又緩了神色, 挑眉問道:「你一個人能殺兩個身手不錯的侍衛?」

  四寶想到謝喬川,咬牙堅持道:「就是我一個人殺的, 我趁他們不注意, 奪了他們的匕首捅死了一個, 又用石頭砸死了另一個。」

  陸縝當然不會信這種毫無邏輯的謊,同時很輕易地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 四寶身邊肯定有人護著他,身手不錯,而且應該是一人所為,不然風聲早走漏了,兩個侍衛八成是被這一人殺死的。

  他對幫她這人下手的狠辣沒有意見,但瞧見四寶咬緊牙關護著這人,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過這也無妨,回頭讓成安查一查是誰那天跟四寶一道兒出宮的就是了。

  陸縝垂眸思索片刻,又道:「說說那日的情形吧。」

  四寶本來都做好他大喝一聲拍案而起拿人進東廠的架勢了,覺得他不像是要依法查辦的樣子,小聲道:「督主……您不拿我啊?」

  陸縝瞧的好笑:「我為什麼要拿你?」

  四寶腦筋還沒轉過來:「我殺人了啊。」

  他打開博山爐的蓋子,用銀簽挑了挑裡面的香灰,讓一縷安定心神的香味逸散出來,悠悠道:「倘若殺了人的都要依法查辦,那麼宮裡只怕有七成的人都要進東廠了。」

  他走過去伸手托起她下巴,觸手柔綿,手感極好,他語帶調笑:「就你這樣的身子骨,進了東廠能捱幾下?」

  四寶正心煩意亂,沒注意到兩人此刻的隱約曖昧,她捂著額頭,不由自主地說了心裡話:「可……奴才現在一閉眼,就能看見那兩個人的屍首。」

  他說完見她一臉惶然,眼睛還紅著,心頭一軟,抬手她按著額頭的手拉下來,緩聲道:「你這並不算殺人,是正兒八經的防衛,難道土匪進了家裡,你還不能拿刀反抗了嗎?

  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你又有什麼錯兒了?」

  也許是薰香真有靜氣凝神的效果,也許是他溫緩的嗓音,四寶不知不覺心就定了下來,訥訥道:「那督主……我該怎麼辦?」

  他道:「把那日的事兒一件不漏的仔細告訴我。」

  四寶定了定神:「我才從恭儉胡同出來就遇到了十三皇子,他口口聲聲說讓我跟他走,我自然不答應,趁他們不注意就跑了,本來是想回宮的,沒想到又迷了路,繞了許久才繞出來,這兩人就過來套上麻袋劫我走……」

  她把接下來的事兒隱去了謝喬川參與的本分,都說是自己乾的,陸縝聽出她說話不實不盡,卻也沒多問,反正他想知道的都能查出來,轉而問道:「你把那兩人的屍首扔在了哪兒?」

  四寶想了想:「巷子附近的一口井裡。」

  他又問道:「你們被劫持有誰看到了嗎?」

  四寶又有些惴惴:「街上不少人都看見了,不過那兩個侍衛是蒙著面的……」

  陸縝頷首,這事兒對他來說不算大事兒,叫過人來幾句吩咐下去就能料理妥當,就連後手都預備下了。

  四寶怔怔地聽了會兒,心裡除了佩服還是佩服,這樣的人不當督主,他真想不出還有誰能當督主了。

  他頓了下,想想十三皇子那滾刀肉的性子,轉頭看了她一眼:「這幾日你先留在司禮監辦事兒吧,無事不要出去。」

  四寶忙不迭地點頭,先吩咐人盯著十三皇子那邊,按說兩個侍衛失蹤,最先發現的應該就是這位皇子,沒想到這位皇子仍舊每天招貓逗狗的,壓根看不出來有懷疑的意向。

  成安回來稟告道:「回督主的話,十三殿下那邊沒什麼異動,只當這兩人是辦砸了差事沒敢回來,他一怒之下把身邊的總管太監趙玉狠狠地罰了一通,趙玉正在屋裡養傷。」

  他頓了下又道:「趙玉這人是根牆頭草,眼看著十三皇子不待見他,不知怎麼又搭上了和嬪娘娘那邊,這幾日多有往來的。」

  陸縝聽完頷首應了:「十三皇子那邊再不用多留心,最近多盯著和嬪宮裡。」

  成安點頭應了個是,四寶好一陣沒回內官監去了,她本來正在屋裡對帳,見成安走了才抬頭可憐巴巴地道:「督主……」

  陸縝瞥了她一眼:「帳算完了嗎?」

  四寶:「……沒有。」

  他嗯了聲:「那就接著算。」

  四寶:「……」現在算帳是重點嗎,是重點嗎!

  事實證明陸縝的指導方針還是有成效的,趙玉派去的兩個人失蹤,他先意識到不妥,稟報了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壓根不信四寶這小胳膊小腿兒地能殺人,趙玉沒想到他渾成這個樣子,乾脆決定另投明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和嬪。

  所以最先發作起來的竟然不是正主十三皇子,反而是和嬪那邊兒,她直接派了總管太監去內官監要人了。

  她這回倒是想的很透徹,與用這個把柄要了四寶的命,到不如拿著這把柄先把四寶要到身邊來,一來可以慢慢整治這根心頭刺,二來正好可以用四寶來吊著一直不怎麼服她管教的十三皇子,簡直是兩全其美。

  她如意算盤打的倒是不錯,可惜派去的人去內官監卻撲了個空,四寶這幾日都呆在司禮監,她也找不著機會下手,正暗自憤憤的時候,沒想到陸縝竟帶著人過來了。

  兩邊是在御花園撞見的,和嬪本來跟陸縝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還是逢迎的時候多些,不過自打上回她被他當眾下了臉子,見到他就格外不順眼,冷著一張明艷臉龐:「廠公若無事便讓開吧,我還要回宮禮佛呢。」

  她說完才看見陸縝身後站著的四寶,想到這些日子在這小太監身上費的神,心裡不由突突冒火,最讓她冒火的是折騰到現在,這死閹奴還活蹦亂跳的,她念及此處,目光不由凌厲了幾分。

  四寶雖然不大明白陸縝想幹什麼,不過身前有這尊大佛擋著,也不太害怕,坦然迎向和嬪凌厲的目光,欠身行了個禮。

  陸縝隨意笑了笑,直奔主題:「聽說娘娘前日派人去了內官監?」

  和嬪神色一松,伸手攏了攏雲鬢,婉轉一笑:「我當廠公有什麼事兒呢,這點小事兒還勞煩您親自過問,真是折煞了。」

  陸縝面色不變,悠然淺笑:「這點小事兒,娘娘不也親自派人過問了嗎?」

  和嬪臉色沉了沉,又看了四寶一眼,揮退了周遭的下人,停直了脊背道:「廠公,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十三皇子那邊少了兩個護衛,他心大又不管事兒,我這個當娘的總不好不過問一句,我已經著人探查過了,這兩個侍衛的失蹤,您身後那個奴才脫不了干係!」

  她冷冷一笑:「廠公若是不想惹事,還是把他交給我來處置,咱們彼此方能安生。」

  這點威脅陸縝全然不放在眼裡,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十三殿下前幾日在禁足中擅自出宮,娘娘若執意追查下去,只怕對殿下更為不利。」

  和嬪對這個便宜兒子是好是壞並不關心,反正她不過是要一時的保障,親兒子她以後自己也能生,於是冷淡地笑笑:「他既做錯了事兒,受罰也是應該的。」

  陸縝從容道:「看來娘娘是打算執意追查到底了,我奉勸娘娘一句,這事兒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還望娘娘三思。」

  和嬪最是個受不得激的,聽見這隱含脅迫的話,登時面帶怒色,聲調不知不覺提高了幾分:「廠公這是在威脅本宮了?

  !」

  她好歹也是個嬪位,陸縝竟然為了護著一個小太監敢這般對待自己,讓她如何不怒?

  陸縝淡聲道:「娘娘多心了,臣不過是跟娘娘閒話幾句,娘娘若是不願聽,便當清風過耳吧。」

  他說完隨意點了點頭,帶著人就走了,和嬪在他身後氣恨地直扯帕子。

  其實這番話他讓成安來說也不是不可,不過今日恰好撞見了,正好把這一步子給落下。

  四寶跟在他身後,邊走邊疑惑地看他,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陸縝瞧見她神色,問一句怎麼了?

  四寶訥訥道:「我怎麼覺著……您方才在故意激怒和嬪娘娘呢?」

  他方才說的話,可以說每一句都是廢話,和嬪那根本就不是個受人威脅的性子,他也不至於做這麼無聊的事兒。

  陸縝有些驚奇,他以為她一直傻乎乎的,沒想到竟能瞧出來,於是看了她幾眼才悠然道:「這事兒是個膿瘡,與其讓人一直攥在手裡當把柄,不如索性挑破了,給它一個了解。」

  他含笑道:「再沒人比和嬪更適合挑破它了。」

  四寶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懵懂,蹙著眉毛略帶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陸縝也沒有過多解釋,這不過是他順手為之的事情罷了。

  和嬪果然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沒了兩個侍衛事小,但就這麼被陸縝拿住了,實在是不甘心,回去之後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閉眼想了一會兒,叫上趙玉這個人證,親手下廚做了點心,換了套元德帝素日最喜歡的衣服,提著精巧食盒去了嘉明殿。

  可惜她來的不是時候,元德帝近來新寵上了一位婕妤,正在嘉明殿看著美人紅袖添香,好不愜意,聽到和嬪有事稟報先是皺了皺眉,看了身邊伺候的太監一眼,太監會意,主動出去打發和嬪了。

  和嬪滿臉不悅,但無奈沒有元德帝的同意她也不敢硬闖,便讓趙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告訴了御前的太監,御前太監靜靜聽了,皮笑肉不笑地應一句:「奴才知道了,娘娘把人證留下,請您先回去吧,奴才這就去稟告皇上。」

  和嬪無奈地跺了跺腳:「事情緊急,你好生通傳。」

  御前太監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娘娘先回去吧,聖上正忙著批改摺子,實在是沒空見您。」

  和嬪面有不甘地走了,她沒想過東廠的勢力大到這種地步,她前腳剛走,後腳御前太監就把事兒傳進了陸縝耳朵里,等傳進皇上耳朵里的時候,被他掐頭去尾地一說,就成了十三皇子身邊有兩個侍衛下落不明,和嬪娘娘前來問詢。

  元德帝每天處理這麼多家國大事已經夠煩擾的了,也沒功夫過多理會區區兩個下品侍衛失蹤的案子,按著額角隨口吩咐道:「把人證交給陸縝,讓他交由東廠查辦。」

  御前太監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跑去給陸縝回報去了。

  事情既落到了東廠,就好辦的多了,他先吩咐人找出兩個侍衛的屍首,著人隨意編了個挑唆皇子欺上媚下,被發現之後畏罪自盡的罪名,趙玉這個活口既然落到他們手裡,自不能留他性命,又把細節做的完善,這樁案子就算是結了。

  和嬪知道之後很是不滿,又在元德帝那裡鬧了一場,要求徹查,元德帝早就對十三皇子身邊那起子不教導人向上的奴才心有不滿,陸縝這麼做其實不過是合了他的心意,他還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十三皇子身邊的人重新換了一批老成持重的,至於那兩個侍衛真正怎麼死的,他又怎麼會放在心上細糾呢?

  他還是聽她邊哭邊說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見她鬧騰的人不得安生,更是對她失了大半興致,沉聲斥道:「朕看你是整日閒的慌了,這才生出這麼些是非來,若實在無事,這幾個月就在屋裡吃齋念佛,沒事不要出去!」

  這話與禁足無異了,和嬪嚇得委頓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要說還是十三皇子最極品,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身邊的奴才死了三個,偏他最近又和新上手的一個宮女兒打的火熱,對於這樁案子連過問都沒過問一句。

  就是不知怎麼,元德帝知道他禁足期間擅自出宮的事,出了狠招在他宮外調了一隊侍衛日夜巡邏,絕不給他再偷跑出去的機會,十三皇子是個渾人,直接跟和嬪鬧了起來:「我的事娘娘以後最好少管,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為我好,呸!到底不是親生的!」

  兩人這算是狗咬狗,和嬪氣的差點沒暈過去,對著十三皇子又是一頓好罵。

  整件事不過三四天就迅速沒了過去,四寶簡直嘆為觀止,對著督主由衷讚嘆道:「您可真厲害。」

  先想法子刺激和嬪讓這事兒發作,然後再出手料理,最後在東廠這兒徹底結案,雖然聽著簡單,但每一步要達成目的需要的能量,想想就讓人心驚。

  這話不知道旁人說過多少回,陸縝也沒放在心上,不過聽她說來就怎麼聽怎麼順耳,他看了看她的星星眼,眼底有幾分笑意,卻沒言語。

  四寶自顧自地繼續感慨道:「要是我哪年能有您八分之……不,十成中的一成本事就好了。」

  陸縝正在給摺子批紅,玉白的手指捏著狼毫筆,隨意道:「那你便留在司禮監當差吧。」

  他說完自己也怔了怔,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他是挺喜歡四寶這小東西的,也願意出手護著她,甚至想養這麼一個人在身邊逗趣兒解悶,但終究是他的私事,讓四寶進司禮監總有些公私混淆的意思,他原來雖也提過,不過是玩笑般的一句,還被四寶給拒了。

  不過他說話雖然不能說一言九鼎,但也差不離了,自不會往回收的,於是怔了一瞬之後又多了幾分期待,不知道這小東西會怎麼回答呢?

  四寶也愣住了,她倒是挺願意來司禮監多學點東西,順便留下來報答督主的,不過就這麼答應了會不會被鄙視攀高枝?

  她自顧自在道德和前程之間糾結了一會兒,才點頭道謝,肉麻兮兮地道:「多謝督主賞識,奴才甘願為燭火,為司禮監照亮前路。」

  陸縝:「……」

  他方才不過是隨口一言,但是見四寶想了這麼久,又莫名有些不悅,托腮微微一笑:「若是不想來,不用勉強自己。」

  四寶忙擺手:「怎麼會勉強?

  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奴才真的可想來了,我小時候做夢就夢見我到司禮監來當差啦,當時一夢完祖墳上呼啦呼啦冒著青煙,結果你看,可不是應驗了?」

  陸縝:「……」

  他沾一筆硃砂,無奈搖頭:「那你就回去把東西收拾好,讓成安在司禮監給你找一個地方暫先住下吧。」

  四寶忙忙地退下,雖然她答應的快,但是臨別還有點惆悵,一回到內官監就滿面愁容地對馮青松道:「乾爹,督主讓我以後去司禮監當差。」

  馮青松在宮裡也混了這麼多年了,最清楚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因此提也沒提一句為什麼四寶在司禮監住了這麼多天,開開心心地道:「你小子也有今天,終於是小人得志了,哈哈哈哈。」

  四寶:「……小人得志不是這麼用的!」

  馮青松一臉不在意地擺擺手:「差不多差不多,你人這么小,又得了志,不是小人得志是什麼?」

  四寶:「……長見識了。」

  馮青松半點沒有捨不得乾兒子的意思,高高興興地幫她張羅,還順便踩了她一腳:「以你在督主面前的得臉程度,我以為你早就該調任到司禮監呢,沒想到居然拖了這麼久才去,真是白瞎了我教給你的一身本事了。」

  四寶:「……」好了她現在一點都不傷感了。

  內官監其他的人也對她調任司禮監沒啥表示,都覺著早該如此,竟連一個挽留她的人都沒有,讓她又森森地體會了一把世態炎涼。

  馮青松幫她整理好東西,眉飛色舞地道:「記得啊,不管到哪裡,我都是你乾爹。」

  四寶有氣無力地哦了聲,馮青松壓低了聲音道:「最近肯定不少人想收你當乾兒子,記住除了我你誰都不准認啊。」

  四寶:「……」

  她翻著白眼回了句:「那要是督主想認我當乾兒子呢?」

  馮青松被問的卡了殼,她噎了他一回之後,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跑了。

  有了上回的共患難事件之後,四寶現在覺著宮裡跟她最好的除了銀子和她乾爹,還有就是謝喬川了。

  他住的地方在最偏的一個角落裡,不過只有他一個人住,於是她拎著大包小包去司禮監找到了他的住處,嘚瑟道:「大腳啊,咱們倆以後就是同僚了!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謝喬川:「……」= =怎麼那麼想抽她呢。

  他確實挺驚喜挺意外的,如果四寶沒加那個詭異的外號,他相信他會更驚喜。

  他伸手幫她把包裹放到一邊,挑眉問道:「你怎麼會突然調任?」

  四寶認真地想了一下:「臉型好吧。」

  謝喬川:「……」

  他看了她還帶了點嬰兒肥的小臉,確實生出了想捏一把的衝動。

  他不自在地咳了聲,喝了口白水掩飾:「你打算住哪裡?」

  四寶搖頭:「我還沒想好,看司禮監怎麼安排了,反正這裡地方大,總不至於沒有我住的地方吧。」

  她在昔日戰友跟前自在許多,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盞水,喝了口又嫌棄道:「怎麼不放點茶葉進去,司禮監不是有份例的茶葉嗎,難道有人剋扣你?」

  謝喬川的表情比她還嫌棄,蹙眉看著窗外的一堆垃圾:「發來的我已經扔了,喝那些下等的綠茶渣滓跟吃泔水有什麼分別?」

  四寶差點一口泔水……不對,一口白水噴出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喝了三年多泔水的在這裡,您老有什麼意見嗎?」

  謝喬川捧著茶盞,姿態悠然喝了口白水,不看他那身裝扮,瞧這相貌風儀,倒像是哪家閒聽花落的世家公子:「那是你沒喝過真正的好茶。」

  四寶:「……嘚瑟毛!」

  你咋不上天和太陽肩並肩呢?

  雖然兩人曾經是共患難過的戰友,但是三觀問題一時無法調和。

  她又有點不服氣:「誰說我沒喝過好茶,我入宮前家裡也是官宦人家,一點茶葉還是用得起的!」

  謝喬川挑了挑眉:「官居幾品?」

  這一下把四寶問住了,怔了下才道:「五品……還是從四品來著?」

  謝喬川理了理袖口,散漫地拱了拱手:「家祖不才,曾任二品總督。」

  四寶瞧不慣他一臉嘚瑟樣兒,斜著眼睛報以鄙視:「就是當了首輔又能怎地?

  你現在不還是進了宮?」

  要是擱在剛進宮那陣,聽見這話謝喬川指定翻臉,但是他這些年臉皮都練厚了,淡然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說完又好奇問道:「你既是官宦之後,想必也是家裡犯事兒進來的,犯下的是什麼罪名?」

  四寶不大想談家裡的事,含糊說了幾句便轉了話頭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們上回殺人的事兒已經沒過去了,也不用擔心和嬪和十三殿下那邊會找上門來。」

  謝喬川頷首道:「我亦有耳聞。」

  四寶見他一臉淡定,顯得她格外的慫,她鬱悶道:「你怎么半點都不緊張呢?

  咱們可是生生弄死了兩個人啊。」

  謝喬川豎起一根修長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心存歹意那叫害人,咱們不過自保而已,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了你我,殺了他們我問心無愧,我做事兒,只求對得起自己。」

  四寶神情複雜地嘆了口氣道:「你這話倒是跟督主有點像。」

  這句謝喬川沒聽清:「什麼?」

  四寶搖搖頭,轉移了這個相對有些沉重的話題:「你說上面會給我分在哪兒住啊?」

  謝喬川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彆扭,以手背掩嘴輕輕咳了聲:「我這間屋有張床還空著。」

  如果四寶是個真太監,或者謝喬川也是個妹子,她肯定二話不說就同意了,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這一說,她支支吾吾地道:「未必啊……不知道上面怎麼分派。」

  謝喬川嘴角一沉,表情顯然不爽,四寶很有眼色地拿著包裹準備走人:「我先去報導領名牌了,回頭再找你說話。」

  謝喬川跟她一併走了出來,臉雖然還臭著,但是看她大包小包提的費勁,還是伸手幫她拎了起來。

  他那屋子整個灰撲撲暗沉沉的,光線也十分暗淡,走出去之後四寶才發現他換了身簇新的袍服,樣式也略有變化,她奇道:「你升官了?」

  謝喬川隨意點了點頭:「勉強算個小管事。」

  四寶替他高興,又有些不滿地道:「你怎麼沒早點告訴我?

  太不夠意思了吧。」

  謝喬川淡淡道:「不過升了半品,跟沒升有什麼區別?

  這也值當一說?」

  他頓了下還嫌不夠,又斜睨著她,果斷補刀:「你是姑娘嗎?

  丁點大的小事兒都要拿來大呼小叫的。」

  四寶:「……」扎心了老鐵。

  他倆真是徹頭徹尾的合!不!來!

  她都不知道該同情一下被歧視的自己還是該同情一下姑娘們了。

  她壓住心頭的一口老血,這才問起他升官的經過來,他卻搖頭道:「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升了半品。」

  兩人腦洞再大也猜不到是成安得了督主的吩咐,把那日陪四寶出去的人查了出來,又悄咪咪地給他升了官職,調到更熱門的崗位去了。

  兩人沒猜出個所以然,等報導完她就和他告別,轉頭去尋到了成安,問她來司禮監能做什麼?

  司禮監其實不缺人手,成安一時也沒想好她能做什麼,活太重了怕督主不高興,技術性的又怕她出錯,想了會兒才道:「你就在督主身邊當個長隨吧。」

  四寶又問長隨是幹什麼的,成安舉例子道:「督主餓了你給他準備吃食,冷了你要準備衣裳,累了你要捏肩捶腿,困了你要在身邊提醒他休息,沒什麼固定的差事,但督主身邊的事兒你必須得料理妥當了。」

  這哪裡是督主身邊的長隨,簡直是督主的老婆啊!四寶腦補完之後,又被自己的腦補雷的五顏六色的,囧囧地應下了,又問道:「安叔,那我住哪兒啊?」

  司禮監後面有一間院子是專供督主休憩的,成安想了想:「我在後面的院子給你安排住處吧,不過督主的規矩多,你沒事不要亂聽亂看亂走,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四寶認真記下,忙不迭地點頭應了。

  走完程序之後她就正式是司禮監的一員了——雖然她覺著和以往沒啥不同= =,就是能偷窺督主那張盛世美顏的時間變多了。

  四寶原來沒把馮青松給她的那本冊子放在心上,不過既然開始伺候督主,她最近就把這本冊子小心揣在身上,趁著沒人的時候暗搓搓地拿出來翻閱幾頁,好牢記在心,力求在督主跟前不出紕漏。

  陸縝經常一天大半時間不在司禮監,今兒中午難得在司禮監坐著批紅,成安用托盤端了三碟子點心過來,輕聲道:「督主,皇上賞了幾樣點心過來,您要不要先用著?」

  陸縝漫應了聲,四寶很有眼色地伸手幫忙接過來,她記得督主似乎也不愛吃甜的,便把一盤看起來不太甜的青團放在他手邊,誰知他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四寶還以為自己哪兒出錯了,眼巴巴地看著他,就連陸縝這樣專心看摺子的人都有所覺察,偏頭瞧了她一眼,兩人的眼神正對著,他沉吟片刻:「你餓了?」

  不然為什麼用餓鬼一樣的目光盯著他?

  四寶怔道:「奴才沒……」

  他隨意把托盤往她那邊推了推,三碟子點心都堆在她面前,他又低頭看起了摺子:「那你就把這些全吃了吧。」

  四寶:「……」QAQ她真的不愛吃甜食啊!

  成安:「……」啊!督主多麼疼愛四寶,自己就吃了一口全便宜這小子了!

  陸縝:吃完糕點希望小東西的眼睛不要直勾勾地看著他了,看得他簡直心浮氣躁。

  對於一個不喜甜食的人來說,吃頭幾塊還罷了,越往後吃越要忍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四寶覺得嘴裡膩的發苦,只好拿出當年吃鯡魚罐頭的勇氣硬往嘴裡塞。

  雖然宮裡的糕點都做的十分精巧,但吃完三盤子還是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喝掉了一壺茶水這才稍稍沖淡嘴裡的甜膩味道。

  她折騰完肚子都鼓了起來,陸縝看了都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讓她到裡間躺一會兒。

  四寶吃飽了也覺著犯困,想著下午還有一下午要撐過去,便欠身告了個罪,撩起帘子去裡間躺了會兒。

  屋裡十分暖和,她躺的也有些久了,以至於陸縝批完摺子走進來她都沒察覺,仍舊靠在迎枕上睡的正香,身子還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外衣的扣子都鬆了兩個。

  她睡的像一隻愛睡懶覺的貓,尤其是扣子鬆開,露出的一截雪白頎長的脖頸格外慵懶誘人,陸縝打起帘子怔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伸手重重揉了揉眉心,掩唇輕咳了聲。

  四寶大概是真睡死過去了,這樣居然都沒醒,只是長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陸縝若有所思地瞧她一眼,打算留著她醒了再算帳,也沒叫醒她,取了本書就轉身出去了。

  她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忙不迭地翻身睜開眼,終於意識到自己起的遲了,慌忙起了身,卻不留神碰到旁邊小几上的半盞殘水,這下倒好,白水一點沒留全潑在她身上了。

  四寶簡直欲哭無淚,伸手手腳麻利地剛把茶盞放置歸位,陸縝就在外間聽到了動靜,打起帘子走了進來,見到她身上狼狽,修長的手微微頓了頓:「你怎麼了?」

  四寶知道他是個有些潔癖的,生怕他以為自己這麼大了還尿床,忙欠了欠身想要解釋,沒想到前襟的扣子開了兩顆,懷裡揣著的那本冊子正好掉了出來。

  大概她今年真的是犯太歲,這冊子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正好在畫著他畫像的那一頁攤開了。

  她心裡只有四個字,吾命休矣!

  陸縝眼神很好,一低頭就看見冊子上畫的是什麼了,她想的顯然比她想的要複雜的多,他一開始也以為四寶是尿床了,但卻沒有聞到異味,這就不得不多想些了。

  他記得四寶跟他說過她是天殘,所以四寶的會不會是……

  所以說聰明人就愛多想,陸縝飛快地把腦海里的信息串聯了一下。

  四寶不喜歡女人。

  四寶有時候拍馬言語曖昧。

  四寶睡覺的時候抱著他的畫像。

  四寶甚至疑似抱著他的畫像夢遺了。

  陸縝目光幽涼地看向她,覺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