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杏不在東宮一事,太子瞞不了雁奴,同樣也瞞不住鄭四。鄭四和徐杏交情好,常會去麗正殿找徐杏說話談天。
若徐杏病了,鄭四是勢必要去探病的。若是太子阻攔,她自會心起疑慮。
太子知道徐杏和齊王妃交情深厚,所以,有關徐杏一事,太子也沒有瞞著鄭四。鄭四雖是親王妃,但她行事頗有些我行我素,不遵禮數。得知徐杏竟從太子眼皮底下成功逃走了後,她大驚之餘,做出的第一個決定便是出京去尋人。
鄭四突然不在京中,齊王瞞得了鄭家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所以無奈之下,並且在徵求得太子同意的情況下,齊王把實情向鄭家如實相告了。
鄭三也是最近才得到這個消息的,所以,他一得到消息後,即刻就選擇先放下學業,他打算出去找妹妹回家。
自因徐杏嫁入東宮,他無能為力生了一場久病後,再重新振作起來時,就似是脫胎換骨了一般。一改從前內斂靦腆的性子,如今一言一行倒漸有他父兄的風範。
哪怕是此刻面對當朝太子的心腹大將,鄭三也絲毫不現懼意。
在這太子心腹大將跟前不卑不亢,則也相當是在太子面前如此穩重。
那將軍回道:「鄭三公子去了便知。」說罷,他作了個「請」的手勢,「公子請。」
縱然鄭三心中對太子再有成見,但從小的教養讓他始終不會做出離經叛道之事來。面上的禮數和規矩,他都是要守住的。
太子召見,他不能不見。
所以,鄭三直接勒韁調轉馬頭,跟在那將軍身後往太子所在方向去。
而這邊,城門守將聽說太子突然造訪,立馬放堵在城門口的人和車通行。城門口堵著這些人,不但嚴重影響了秩序和形象,他自還怕這些三教九流之人其中會混跡秦王黨餘孽。
屆時,若是要對太子行刺,太子龍體受恙,他怕是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本來城門守衛是很森嚴的,出入必會嚴查。所以徐杏還緊張著,這一關是否能過。如今可倒好,太子的突然造訪,倒算是變相幫了她一個大忙。
還在城內時,徐杏靜坐車內絲毫不敢亂動。但出了城,馬車朝官道駛去,漸漸離身後的長安城遠了,徐杏這才頗有些不舍的撩開側簾,朝身後的那座巍峨的城池望去。
這一走,她想,若是順利的話,這輩子可能就都不會再回來。
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嘈雜哄鬧。
鄭三被方將軍一路請著去了不遠處的一座茶樓,而太子,此刻就等候在茶樓內。
鄭三到後,就見窗下正負手立著個身著月白錦緞圓領袍的男子。男子雖背對他,但看這翩然若謫仙般的身影,他一眼就認出了是誰。
穩步走近後,鄭三彎腰抱手:「拜見太子殿下。」
早在鄭三出現在茶樓樓下時,太子就已經看到他人了。看著他那身打扮,不出他所料,他怕也是要離開京城去遠方的。
太子有靜默一瞬,之後才側轉過身來看向鄭三。
「三郎不必多禮。」太子朝他伸出一隻手,「坐吧。」
說罷,太子率先於桌邊坐下後,鄭三這才道了聲:「謝殿下賜坐。」然後坐在了一旁。
太子似乎又恢復了他往日的溫和,他此刻眉眼含笑看著鄭三問:「三郎這是要去哪裡?」
鄭三依舊恭敬守禮,他略頷首回話道:「聽家母說,四娘隻身一人出去遠遊了,家中父母兄嫂都對她十分擔心。所以,臣子奉父母之命,去尋四娘回京。」
太子則說:「四娘乃是重情重義之人,三郎你亦是。」
太子語氣始終溫柔,只是,此情此景下,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不免有些耐人尋味。
鄭三卻明白太子所言之意。但既然太子不明說,他便也只裝著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若說從前杏娘嫁入東宮,他只能怪自己無能,但卻堅信太子一定能給她她想要的幸福。可如今,他知道自己錯了。
不論是太子,還是東宮,都皆非杏娘所愛。
杏娘並非愛慕虛榮貪慕權貴之人,太子留不住她,東宮也困不住她。
所以如今,鄭三心中倒對太子生出了些怨懟來。
「殿下召見臣子,不知有何吩咐?」鄭三雖一直守禮恭敬,但言語間的客氣生疏,也是不難看出他的意思的。
太子自是一眼識破。
「你們都先退下。」太子忽然看向一旁的方紹文方將軍吩咐。
方將軍領命立即遵是。
而這邊,退了左右,只獨剩下太子和鄭三二人後,太子這才明說:「孤知道,你明著是去尋四娘,但其實你去尋杏娘的。」
徐杏如今雖逃了,但太子一直捂著這個消息,秘而不宣。甚至,藉口說她病了,一直靜養在東宮麗正殿,連本來五月該舉辦的太子妃冊封大禮,太子都主張延遲了。
她逃走的消息,知情者不多,也僅僅是與太子最親近的才知情而已。
所以在外人看來,何氏杏娘,她自一直都是東宮良娣,是太子的女人。
覬覦太子的女人,實乃大不敬。鄭三擔不起這號罪名,所以他忙起身請罪:「臣萬死不敢。」
太子卻朝他按了按手,示意他不必如此驚慌,讓他繼續坐下說。
待鄭三又重新坐下去後,太子則道:「孤知道,當年杏娘一直中意的是你,是孤用了些手段,才得到的佳人。事到如今,孤也不否認,這一年來,孤心中對你有嫉妒。」他望著鄭三,此時此刻再談起此事,他心中仍還酸苦難忍。
雖然他心中也知道,杏娘中意鄭家三郎其實也未必是中意他這個人,不過是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她覺得鄭三才是最好的選擇罷了。但,便是如此,太子心中依舊難平。
可雖到如今他心中仍是難平,卻也願意正視這個事實了。
他得正視,杏娘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有過那樣經歷的一個女子,她心中最嚮往的,到底該是什麼。
他想去了解她的心。想知道她所有的心事。
也想知道她會因什麼而快樂,又因什麼而難過。
他從前給她的那些,對她來說,其實遠遠不夠。
他想重新開始。
就把眼下的局面當作是一個新的開始,這一次,他想一點一點,慢慢的走進她的心裡去。
太子知道,想要重新開始他和杏娘的這份感情,他最先該做的,就是去正視所有欣賞杏娘的人。鄭家三郎……的確,或許以他的身份來說,更適合杏娘……
從前是他棒打了鴛鴦。
對太子如此的坦誠相對,鄭三驚詫之餘,不免也有些惶恐。所以,他已經再次站了起來。
略彎腰頷首,恭恭敬敬站在太子跟前。
而太子這回卻沒即刻讓他坐回去,只是表情頗嚴肅了些,他放下所有的尊嚴和身份,和他致歉說:「孤……一直以來,或許都欠你一句抱歉。三郎,從今日起,你與孤的私人恩怨,一筆勾銷。」
鄭三抱手作揖:「臣子惶恐。」
若他孑然一身,肩上沒有扛著家族重擔。或許,此刻他可豁出去與太子就此事爭論一二。
但他身為鄭家郎君,他不能如此糊塗。
所以,不論太子如何說,鄭三始終都不曾在太子面前承認他對東宮的良娣仍有覬覦之心。
但兩個都是聰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以鄭三的立場和身份,早在徐杏嫁去東宮那日起,他便和她再不可能了。而如今,他想去找她,不過也只是想她好好的而已。
他想知道她在哪裡,有沒有受苦,是否安全。她若安好,他便可安心。
所以鄭三說:「四娘去尋良娣了,臣子此去尋四娘,或可能與良娣遇上。還望殿下放心,若臣得遇良娣,定竭力護其周全。」
「孤信任三郎。」太子說出此話,沒有絲毫猶豫。
又執起一旁茶壺,太子親自給鄭三斟茶。遞過去後他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後舉起和鄭三的碰了碰。
「孤在此給三郎踐行。」
鄭三毫無遲疑和猶豫,直接仰頭一飲而盡。
送走了鄭三,太子則也沒在此地多留。太子負手拾階而下,方紹文則緊跟在太子身後。
「方將軍,讓你的人都不必再查下去了。」一直沉默著的太子忽然開口吩咐。
方紹文領旨稱是。
走出茶樓,坐上馬車後,太子讓方紹文和他同乘而行。
馬車寬敞,便是兩個八尺男兒同乘,也絲毫不覺擁擠。
太子是有些事情要交代方紹文去做,這才喊他坐到馬車上來同行的。暗中找了她數月,至今仍毫無頭緒。整個長安城,幾乎都要被翻個底朝天了,仍不見她蹤影,想來,要麼她如今人已不在長安,要麼,則是她早聰明的給自己找了一個實實在在的身份。
之前搜查,都是各處查的身份可疑女子。若是她在長安內給自己實實在在安了一個身份的話,找不著她,也是情有可原。
並且太子覺得,憑她逃走之前數月的準備和籌謀,憑她細膩的心思,她既能走,自是做好了萬足的準備的。
但太子細想了想後,覺得唯一可能讓她和外界有聯繫的機會,也就是那半個月找房子的時候了。借著買宅子各處跑,觀察長安地形,再尋好逃開後最初的落腳地兒……
所以,太子吩咐方紹文:「回頭孤會讓曹安有給你一份名單,你照著名單上的名字挨家挨戶慢慢跑。但記住了,不得擾民,更不能泄露你的身份!」
「是。」方紹文領旨。
太子口中的那份名單,是徐杏之前看宅子時在牙行的人帶領下,所相看過的所有宅院的戶主。太子覺得,若他所料不錯的話,她給自己安的身份,應該就是在這些人家中。
只需一一細細去查,想來總會有點蛛絲馬跡。
便是她如今已不在長安,他也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兒。
那邊徐杏離開長安後不久,便和朱大娘道別了。臨走前,朱大娘遞給了徐杏一塊玉佩,說是這樣的玉佩小憐也有一個,到時候,憑著這玉佩,小憐便知道她是朱家的親友。
徐杏收好玉佩,並做了承諾後,再次和朱大娘道別。
而太子那邊,方紹文跑了名單上所有的人家後,都說近幾個月家中不曾有什麼異樣的情況。但方紹文卻打探到,說是永平坊有戶朱姓的人家,離開了十多的女兒,最近好像回來探親了。
方紹文話還沒說完,太子立即便負手大步往外面去。
方紹文只能一邊跟上,一邊繼續回稟道:「臣到朱家去過,但朱家如今就那老婦一人,不見有陌生女子在。臣藏在暗處悄悄觀察了數日,皆不見有年輕女子出入。」
「但附近唯一可疑的,也就這一戶人家。臣怕擅自主張會壞了殿下大事,所以,並未親去和老婦碰面,直接先回來回稟了殿下此事。」
徐杏易了容改了裝扮,乘船走京杭大運河一路從長安行至杭州。到了杭州後,稍稍逗留玩了幾日,之後才折轉去的揚州。
只是她到江南時,已經是近年關的寒冬季了。南方靠海,冷風潮濕,冬天竟比長安的冬天冷多了。
這種冷還不像是京城的冷,這種冷是好似有沾了冰水的刀子在身上臉上割肉一樣的冷。
不過好在徐杏身上有錢,給自己又添置了幾件冬衣冬袍。又在揚州城內擇了家上乘的客棧入住,客棧房間內自供有炭盆。
進了屋,自然就不冷了。
徐杏身上帶有一張小憐十四五歲時的畫像,她想著,便是如今十年過去,小憐容貌已有所改變。但一個人十四五歲時長相基本上已經定了,就算再變,該也不會有再大變化。
所以好好休息了一夜後,次日一早,徐杏便打算拿著這張畫像去樓下,找客棧里的掌柜的問一問。
這家客棧人流多,或許掌柜的就能見過。
就算沒見過也不打緊,她再去別處問就是。
但徐杏下樓時,卻在樓下碰到一個人。來人讓她暫時改變了主意,沒有即刻拿出畫像去找掌柜的打聽情況,而是先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那公子一身上好的錦緞,頭上所束玉冠上的白玉,足有大拇指指蓋那麼大。白皙麵皮,清瘦身形,看著不過才十五六的模樣,卻生得風流多情。
大冬天的,還搖著一把摺扇。
那張臉,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還有他風流的神態……只一眼,便讓徐杏想到一個人。
徐妙蓮。
「三少,這大清早的,您怎麼大駕光臨了?」掌柜的瞧見這少年,立刻滿臉堆笑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