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朵杏花

  徐杏在心裡笑,心想,外面可比宮裡好多了。

  只不過,這種時候她當然需要藏好自己最真實的情緒,她不能讓太子看出任何端倪來。

  「嗯,妾明白的。」徐杏乖乖應下,也順著太子話說,「出去後,就是隨便走走逛逛,買點新鮮小玩意兒,不會亂跑。」

  此事算是談妥了。太子又見時間快來不及,便在人唇上親了下後,離開了。

  等太子走遠了後,徐杏抬起袖角擦了擦自己唇,然後若無其事的又躺了回去。

  徐杏沒想過第一次單獨出門就把一切都辦妥,她知道身邊跟了太多太子的人了,她必須不能透露出絲毫破綻來。

  所以,這回出門,她真的就是隨便的走走逛逛,散散心。正好這日太陽極好,她在外面街上曬了一天的太陽。

  一早出門,吃了一碗路邊攤餛飩。上午逛了幾家胭脂水粉的鋪子,中午去了長安城內知名的酒樓用飯,飯後在酒樓內開了間臥房歇了個午覺後,下午又去逛絲綢鋪子。

  一天下來,買了不少東西。

  最後,徐杏在太陽落山前回的宮。

  買了一堆東西,其中自然有給太子和雁奴的。冬天到了,徐杏打算親手做一個護膝給他們父子,雖說宮中從來不缺這個,但她親手做的多少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吧。

  畢竟相識一場。

  自那日在崇仁殿看到過太子親手畫的先太子妃畫像後,徐杏便沒再往崇仁殿去過。這些日子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每日那父子二人都來麗正殿這裡用晚膳。

  這日太子過來的早了些,太陽不過才落山他就過來了,天都沒開始黑。

  看到人,徐杏自然裝模作樣要起身請安,但她知道太子會免了她禮,所以,屁股抬都沒抬一下,只是做了一個欲要起身的樣子。

  她見太子面有喜色,不禁好奇問:「殿下是有什麼好事嗎?怎生這樣高興。」

  太子的確是有值得高興的大喜事,所以,一出了兩儀殿,他便匆匆往麗正殿趕了過來。

  如今朝中,東宮和秦王府,勢如水火,兩相難容。自打戍北大軍中的幾位軍功赫赫的大將名字傳回長安後,兩方各自都有暗中派人去查探一番。

  查他們的家世背景,祖籍,以及家中還有哪些親眷。

  別的倒都無甚稀奇,但那位女將軍,卻竟然是徐國公夫人娘家親妹夫家的妹妹,姓何。也就是說,徐國公和這位女將軍的兄長乃是連襟關係。

  何家夫婦在戰亂中去世後,這位何娘子便替兄從軍,一直戍守在北境之地。

  如今細算下來,她在北境之地已守了有十多年。

  而當時徐國公夫婦不願認杏娘回徐府,只是給杏娘安了個徐夫人外甥女的身份。如今這身份,又正好對上了。

  按徐家人的說法,杏娘不姓徐,她姓何。

  而那位女將軍,便就算是杏娘的姑母。

  太子其實一直都想把這個續弦太子妃的位置給徐杏,但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並且,他也並不想把日後徐國公做國丈。

  若是何家能認了杏娘,那麼,屆時杏娘以何氏女的身份擢升為太子妃之位,便就妥當得多了。

  並且太子還得知,當年何氏夫婦之所以會死於戰亂,乃是因為救徐夫人的緣故。當時徐夫人懷有身孕在身,其實那位何夫人也一樣。

  若何夫人當年那個孩子生下來的話,差不多也就是杏娘這個年紀。

  這位何娘子在閨中時便一直不喜歡徐家夫婦,之後她兄嫂又因徐家人而亡,她心中少不得會有怨氣。

  雖和徐家乃姻親,但卻關係不睦,這於太子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

  太子三言兩語,言簡意賅的把事情給徐杏順清楚了。徐杏聽了後,也完全愣住。

  那一世,她自嫁去了王家後,之後的幾年一直都呆在王家內院。京城裡的事,她知道的也不多。

  這位女將軍因名聲大噪,她倒是有耳聞。但她和徐家是姻親關係,這徐杏的確不知情。

  「殿下可查清楚了?」徐杏愣了許久後,這樣問。

  但她這樣問出口後,不免自己也笑了。太子既然能來和她說,自然是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若是還沒確定,憑太子的性子,他是萬萬不會這樣篤定的說的。

  見她笑,太子也笑。

  他伸過手去,溫柔把徐杏一雙手握在了掌心,然後他靜靜看著人,倒是說了心裡話。

  「當初沒能明媒正娶你,不是你不配,也不是孤不想。是若你以徐氏女的身份做東宮太子妃,孤怕會越發壯了徐國公的狼子野心。如今,若是那位何娘子能認你回何家,孤便可請封你為太子妃。」

  當朝儲君這樣對她真情流露,按理說,她該很感動的。

  可如今,她心情卻是極為複雜,半分感動之情都沒有。

  她並不想做這個太子妃。

  當時徐夫人威脅她,說若她不聽徐家的話,徐家便不給她做後盾時,她有親口和徐夫人說過,她說她壓根不想做什麼太子妃,所以根本不需要徐家這樣的後盾。

  她當時說的是真心話,而非是為了氣徐夫人的氣話。

  太子妃這個名分於她來說,並不重要。

  她是太子良媛,良娣,還是太子妃……其實都一樣。

  不是太子妃還更好,至少日後她籌謀成功,離開了東宮,也不至於鬧得舉國譁然。

  名分越小,她的重要性便就越小。

  前不久太子升她為良娣時,她心裡就慌張過,何況如今還要冊封她做太子妃。

  但這會兒功夫,太子人就在跟前,也不容她多想許多,更不容她拒絕。

  所以,徐杏只能笑著輕輕點頭說:「妾一切都聽殿下安排。」說完,她主動靠在了他胸膛。只是靠過去後,她臉上裝出來的笑也一點點消失殆盡,變得神色肅穆。

  太子沒往那方面想,這會兒又還沉浸在喜悅之情中。所以,一時自然無所察覺。

  戍北大將凱旋之日,聖人並一眾朝臣在太極殿內對諸位大將論功行賞。

  女將軍英姿勃發,一身甲裝立於眾大將中間,猶如鶴立雞群,顯得十分的脫穎而出。

  聖人冊封女將何氏為永安縣主,食邑三千戶。但何娘子卻沒接受,直接拒絕了。

  何氏上前一步,用標準的軍姿抱手回聖人的話道:「臣雖為一介女流之輩,但臣的父兄卻皆死於戰亂,如今家中便只臣一人。臣曾在父兄墓前立過誓言,定會撐起整個家族的門楣,令我何氏滿門榮耀。」

  「若聖人冊封臣為縣主,臣便是失信於父兄。所以,若聖人不能冊臣公侯伯爵之位的話,臣寧可什麼名分都不要。」

  公侯伯爵,乃是男子受封的爵位。自古以來,還沒有過先例說是女子能受賞這些爵位。

  所以聖人聞言也是一愣。

  殿下群臣,此刻更是私下交頭接耳,議論不止。

  聖人身邊的內侍總管太監看聖人眼色喚了聲「肅靜」後,便聽聖人問何氏道:「可是,自古以來女子受封,都是郡主縣主,愛卿為何要求封一個男子的爵位?」

  何氏也自有自己的說辭。

  「回稟聖上。」何氏說,「臣今年二十有八,如今卸了甲,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不敢瞞聖人,臣家中再無兄弟,所以,臣意欲自立門戶,日後誕下的子嗣,自然希望他們能夠承襲爵位。郡主縣主固然好,但卻不能世襲。若不能世襲,又如何兌現父兄諾言,光耀門楣呢?」

  有幾個年紀大的臣子立馬站出來反對,說是沒有這樣的先例,聖人不該開這個先河。

  但太子給他身後的鄭家大郎使了一個眼色,鄭大郎手捧著朝笏走出來說:「若何將軍打算立女戶,日後招贅的話,臣以為,未嘗不可。」

  又說:「戍北眾將中,屬何將軍所立下的軍功最多。既然其他幾位將軍能封侯爵、伯爵,何家也該得此封賞。如今雖是何將軍一女流受賞侯伯爵位,但日後繼承的,必還是何家所出男子。如此看,倒也不算稀奇。」

  太子的人把何家摸了個底朝天,秦王那邊雖然慢了太子幾日,但如今也是摸清了這位女將軍底細的。

  所以,既知道東宮良娣其實乃為何姓,是女將軍之侄女,秦王府明知籠絡不到何氏,自然盡力打壓。

  朝堂上,自是有一番唇槍舌戰。

  徐國公如今立場還不明確,他既有女在東宮,又有女在秦王府。所以,在秦王府和東宮的爭奪中,他如今持的是中立態度。

  但在對待何氏這件事上,徐國公卻是堅定不移站在秦王府一邊的。

  若讓何氏得勢,憑此女的性情和手腕,日後必然不會讓徐家有清靜日子過。

  所以,徐國公也請奏,說無祖制無先例,慣不好開這個先河。

  本來其他臣子爭吵,何氏是一句話未說的。但徐國公一開口,何氏便立即回擊道:「徐國公,你難道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家人的嗎?」

  何氏此話一出,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徐國公面上僵笑問:「何將軍,你我素昧平生,將軍何出此言啊?」

  「是嗎?」何氏索性負手信步朝徐國公踱過去,她身姿高挑英挺,英氣十足。

  徐國公原也是勇武男兒,但在何氏的襯托下,倒顯得有些灰敗。

  此刻徐國公也不敢去直視何氏的眼睛,在她面前略低了些頭,目光下垂,刻意避開何氏的視線。

  何氏將他面上神色盡收於眼底,開始說起十六七年前的事來。

  「當年我兄嫂為了救你夫人一命,不惜犧牲了自己性命。怎麼,如今徐國公倒是忘了?」何氏冷哼,「您老貴人多忘事,我心中可記得一清二楚。一會兒下朝,我還要去貴府拜訪一二。倒要去問問徐夫人,可還記得當年捨命救她的親妹妹。」

  當著滿朝文武說這些,徐國公臉色一時青白。

  聖人說:「原來徐愛卿與何愛卿,還是姻親關係。」忽然又想到東宮的那位徐良娣來。

  徐良娣是徐夫人外甥女,當時是被徐夫人收做的義女。若是這位何將軍的嫂嫂就是徐夫人的嫡親妹妹的話,那麼,徐良娣其實是何將軍的侄女。

  是出自何家。

  這樣一想,聖人便也不難明白為何太子的人要力挺何氏封侯伯之爵了。

  想著皇后一直以來對東宮的刁難,又念著東宮如今沒有太子妃實在也不像話。所以,聖人不過轉念之間,就頒發了口頭聖諭,冊何氏玉姑為永安侯。

  還有臣子要再反對,卻被聖人抬手制止住了。

  「朕意已決,眾愛卿不必再行上奏。」又說,「既是論功行賞,自該公平公正。何愛卿軍功赫赫,封一侯爵,實不為過。」

  何玉姑拜謝:「臣領旨謝恩!」

  散朝後,何玉姑自是往徐國公府走了一遭。也是從徐夫人口中,她得知了徐杏的存在。

  何玉姑對徐家夫婦並沒什麼好感,在她印象中,徐國公狼子野心一心醉於功名利祿,甚至為了功名做出過出賣兄弟的事。而徐夫人則是矯情不自知,柔弱無主見。

  又柔又弱,偏還很能造作,嬌氣得很。

  當年她兄嫂還在世時,兩家常有往來,她沒少見這徐夫人矯情的一面。

  若不是因為她,她兄嫂當年也不會死在叛軍的刀下。

  徐夫人知道,徐杏的身世是瞞不住何玉姑的。原以為她死了,所以這才給幸娘安排了那樣一個身份。只要他們一家人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真相。

  可如今何玉姑不但沒死,反還建功立業風光回京了。如今朝中無人不知他們徐家與何家的關係,她不得不把幸娘一事與這何玉姑和盤托出。

  何玉姑覺得這簡直是駭人聽聞,聽後都險些氣笑起來。

  「所以,當年我阿兄阿嫂拼了命保護的那個孩子,最終還是被你給弄丟了?」她聲音冷厲,神色肅穆,早不是當年那個豆蔻年華的小娘子。

  徐夫人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略有些熟悉,但又十分陌生的臉,一時心中打了怵。

  徐夫人迴避開何玉姑那銳利的目光,只泛著可憐勁兒,無奈道:「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養在身邊十五年的孩子,這感情怎能說割捨就割捨。」

  「所以,你們為了不傷這個,就選擇去殘忍的傷害了另外一個?嗯?」何玉姑厲聲責問。

  徐夫人卻又是哭。

  抽出帕子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又能有什麼法子呢?我知道對不住幸娘,我也已經竭盡全力去彌補她了。可誰知道,她竟恨我們至此,如今得了體面,竟要與我們家徹底斷個乾淨。」

  「沒有養恩,好歹我也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她。她竟連這點好都不肯記。」

  何玉姑告起腿,雙手抱胸,倒擺出了她在軍中時的陋習來。

  何玉姑微垂著眼,看著此刻的徐夫人,輕蔑一笑。

  「若不是我從前就認識你,知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倒要真讓你給誆了去。」她說,「徐夫人,你的眼淚在我這裡不值錢,還是收收吧。別以為誰都會哄著你,遷就你。依我看,那位杏娘做的倒是好,痛快!」

  徐夫人心中對何玉姑十分有成見,但面上卻還只是哭。

  似是為了故意氣徐夫人一般,何玉姑突然利落起身,她緩緩將手負至腰後,仍舊以一副清冷的面孔望著徐夫人,她說:「如此一來,我倒是好奇我那大侄女到底長什麼模樣了。既你們徐家不要,把人記在了我們何家名下。那麼,這個白得的大侄女我是認定了。」

  又仰面哈哈大笑:「可真是痛快啊,我這才入京,不但封了侯爵,還白得一個東宮良娣的內侄女。這日後,我有東宮太子撐腰,何愁何家不難長以興旺下去呢?」

  「我在這裡還得多謝徐夫人呢,您可替在替我們何家做嫁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