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性子膽小懦弱沒主見,遇上這麼大的事情,她除了擔心著急外,就是不知道一會兒入了宮她該怎麼辦。
但徐國公是男眷,肯定是不能入皇后寢宮去的。再說,這會兒宮裡的宦官過來傳皇后懿旨,也沒說讓徐國公也一道過去。
所以,一時著急,徐夫人立馬抓住了徐杏。
「你長姐出了事,幸娘你隨阿母一道去吧。」徐夫人這會兒慌亂著急,連話都說得不太利索,「你們好歹是有血脈之親的親姊妹,雖然最初你長姐待你不算好,但那回她回家來省親時,你不是和她關係處得很好嗎?」
「這會兒她定然也很想見到你,幸娘,你便隨阿母一道去吧。」
徐杏心想,那次徐妙蓮出嫁,徐妙芝回家省親時對她百般示好,哪裡是真的和她好?那不過是做給徐妙蓮看的。
徐妙芝根本不喜歡她。
這會兒讓她也去,怕不是嫌徐妙芝命長?
就不怕本來她還是可以活的,結果卻因為見到她而最後一口氣沒提上來?
不過,這會兒既然徐夫人極力邀請她一起去,徐杏自然也不會反對。
若她這會兒反對說不去,像徐護這種偽君子,怕是又得逮著機會數落她。她也不是在意徐護的看法,只是懶得理她。
再說,徐妙芝突然早產,的確也是樁大事。
今天是除夕夜,這會兒又正是吃飯的時間,在這個節骨眼上徐妙芝早產,徐杏還是挺擔心的。她怕這件事會和雁奴扯上什麼關係。
畢竟徐妙芝雖然愚蠢,但她惡毒啊。她費盡心機都得不到太子的體貼和關懷,說不定能狠下心來利用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當著皇室眾人的面陷害雁奴呢?
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多人看著,若真是設計的圈套陷害的雁奴,太子便是心裡有兒子,估計也做不到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或多或少,當著聖人和皇后的面,他是得做出點公平的樣子來的。
而雁奴還小,脾氣又暴躁,他若是受了委屈,怕是能委屈得憋出病來。
徐杏想,若有她在的話,她別的事做不來,多少可以選擇站在雁奴那邊,選擇相信他。
這樣一想,徐杏便答應了。
只是她和徐夫人才被宦官請著到皇后寢宮門口,就見皇后寢宮外,徐妙蓮正跪著。
徐夫人見跪在皇后宮外的是徐妙蓮時,也是驚了,忙去問:「二娘,這是……你這是怎麼了?這是為何?」
「阿娘……」本來徐妙蓮垂頭跪著,徐夫人和徐杏誰都沒看到她臉,這會兒一開口,又是仰面迎過來,二人便看到了她面上的淚,還有已經哭得紅腫起來的雙眼。
徐杏心裡一驚,隨及又稍稍鬆了一口氣。
她比較冷靜,前後聯繫起來稍稍一想,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想來,估計是徐妙蓮和徐妙芝二姐妹在這次皇家的家宴上起了矛盾。然後,不知道是真的徐妙蓮推了徐妙芝,還是徐妙芝故意陷害的徐妙蓮,總之,徐妙芝如今正處於生死關頭。
皇家暫時也沒時間去查這樁案子,就只能先罰徐妙蓮跪在宮門口,也算是給東宮的臉面。
只要雁奴沒有牽扯其中,別的誰怎麼鬧,可都與她無關。
「杏娘!」徐杏正想著雁奴,就突然聽到了雁奴喊她的聲音。
徐杏循聲望去,就見宮檐下,一個俊俊秀秀的小郎君正在沖她揮手。見她望過去了,他又忙拔腿往這邊跑。
暫且丟下徐夫人不管,徐杏也朝雁奴快走過去。
這裡畢竟是太極宮,人多眼雜,徐杏當然還是得顧著禮數的。
「見過皇孫殿下。」徐杏行拜禮。
雁奴親自將徐杏扶起,然後左右瞧了瞧,見沒人在意他後,他則拉著徐杏走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我們去別處說。」
徐杏只能跟著去。
到了一處蜿蜒的迴廊,見這裡清靜,四下是水面,都不見什麼人,雁奴這才停下。然後,他把跟隨在自己身後的宦官和婢子都打發得遠遠的,他只單獨和徐杏呆著。
「真沒想到今天除夕夜,吃團圓飯的日子,會發生這種事。」雁奴當時是瞧見了徐良娣裙子被汩汩而出的鮮血染得鮮紅的樣子的,他到現在還有餘驚,「杏娘你知道嗎?是秦王叔府上的徐孺人推的徐良娣。」
雁奴不喜歡徐良娣,也不喜歡徐孺人。不過,他打小是個沒娘的孩子,這會兒自然還是對徐良娣有幾分同情在的。
怕她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後她也死了,這樣的話,不管那個是弟弟還是妹妹,那也和他一樣,是個沒有娘的可憐蟲了。
雁奴雖然非常厭惡徐良娣,但小孩子畢竟心地純善,也沒有很惡毒的想法。
徐杏知道他很善良,也是怕他今兒被那場面給嚇著了,於是徐杏儘可能的去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嗎,我在家時聽說徐良娣早產,還擔心是她設計害自己然後栽贓給你呢。我也怕你阿爹會在這種情況下護不了你,所以我就跟著我阿娘進宮來了。想著,若是此事真牽扯到你,有我在你身邊,你也不至於會孤立無援。」
雁奴心裡很開心很感動,也還有些不好意思。
他微微紅了些臉,然後突然仰面望向徐杏問:「我有那麼蠢嗎?我怎麼會讓她陷害到我!」
徐杏:「你不蠢,你很聰明的。只是,孩子畢竟是孩子,是想像不到一個大人的惡毒的。何況,你脾氣這麼暴,一點就著,若真被冤枉了,你肯定會很委屈、很著急。說不定,還能做出大鬧太極宮的事來。」
雁奴撇了撇眉毛,覺得這話說得實在過分了些。
不過,自己不知道收斂脾氣,容易動怒,這一點他還是承認的。
於是雁奴很老實地承認自己的弱點說:「我阿爹也總是這樣說我,讓我學著收斂脾氣,說是為我好。我每每能把他的話聽進去的,但回回都做不到。也不知道為什麼。」
徐杏說:「很多習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得了的,再說你這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試試這樣,等下次你再想發脾氣時,你就在心裡默念十個數。很多時候發脾氣是衝動之下的本能,等回頭冷靜過來,多半會後悔。」
「好!下回我照著你的法子試試。」雁奴很爽快的答應,笑嘻嘻的,「杏娘,你真聰明,你就是有法子。」夸完徐杏又趁他阿爹不在,順帶貶損他阿爹幾句,「不似我阿爹,就總會數落我,然後自己又沒什麼法子正經的指導我。」
此刻正隱在暗處,但卻把這邊一切都盡收眼底的太子:「……」
雁奴和徐杏當然都沒有察覺到太子,二人依舊說得很歡。
雁奴忽想起那日道別前的事,於是緊緊扯著徐杏袖角撒嬌,表情近似哀求:「杏娘,你別嫁人好不好?我不想你嫁人。」
徐杏沉默。
正想著要如何開口和他解釋這件事,太子忽然從暗處現出身來。
今日是家宴,太子衣著也比較隨意日常。
天上沒什麼月光,但迴廊兩邊掛著的宮燈的光傾瀉在太子身上,平添了幾分華貴。
自那日徐杏自己想通後,這會兒再見到太子,她倒也不會再扭扭捏捏的和他鬧什麼彆扭。又恢復了往日的落落大方,不但這會兒沒逃避,反而還主動迎過去請了安。
「拜見殿下。」
太子側頭看著她,靜默了片刻後,喚了起。
徐杏起了身後,太子主動和她說話:「孤方才來了有一會兒了。你和雁奴說的話,孤都聽到了。」
徐杏心想,她和雁奴過來這兒不過也才一會兒功夫,若太子來了有一會兒了的話,說明他和他們是前後腳到的。
也就是說,她來了後,太子知道了,便探了她的去向跟了過來。
徐杏垂頭撇了下嘴,心裡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徐妙芝,但徐妙芝畢竟是太子的姬妾。不管怎樣,徐妙芝這會兒的確是有性命之憂的,又是生的太子的孩子……
同身為女人,知道這個世道女人會比較難一些。所以,在生孩子這個立場上,徐杏還是對徐妙芝有三分同情心在的。
但她不好插手東宮的事情,只能選擇在這個時候避開太子。
又朝太子拜了個禮後,徐杏也沒接太子的話說,只道:「我是隨阿母一起入宮來的,我怕阿母尋不到我會著急,就先過去了。」
太子多望了她一眼,大概能猜到這會兒她心裡在想什麼,太子點了點頭說:「去吧。」又道,「太極宮你不熟,這裡離皇后寢宮也不算近,天黑路也比較難走,未免你一會兒迷了路,讓曹安有送你去。」
像是怕她又會拒絕一樣,太子在安排人親送她過去前,還給了一堆理由。
徐杏抿抿嘴,這次倒是接受了太子的好意。
「多謝太子殿下。」徐杏又和雁奴拜別,「我先去了。」
徐杏走後,雁奴也要跟著再回,但太子卻不允許。
「這會兒太極宮這邊亂,你聽父親的話,先回東宮。」太子這會兒略微沉了些臉,表情嚴肅,並非商量的語氣。
雁奴是個知道輕重的孩子,他打算聽父親的話的,但還是有些擔心。
「杏娘會不會有事?」他問。
太子保證:「不會的。她會很好。」
「那阿爹會不會有事?」雁奴又問。
太子總算面上鬆動了些,笑著摸了摸兒子腦袋說:「也不會。」
「那好吧。」雁奴這才放下心來,「那我就聽你的話,我在東宮等你們的消息。」
太子點點頭,然後側身喚了趙清濁過來,讓他陪兒子先回東宮。
徐杏回到皇后寢宮的時候,徐妙蓮還在門口跪著。此刻她正一個人跪,徐夫人不在她身邊,徐杏想,徐夫人該是已經進去陪在徐妙芝身邊了。
於是,她也轉身朝殿內去。
皇后寢宮這會兒倒清靜了不少,那些不相干的妃嬪都已經被皇后打發回各自寢宮去了。如今留下的,也就是秦王夫婦,連衛王齊王也都被皇后打發走了。
這會兒之所以留下秦王夫婦,也是因為徐妙芝指證說是秦王府的徐孺人推的她。若是就這樣放走秦王府的二位主子,於東宮那邊不好交代。
雖然皇后偏袒秦王,但這種事情上,她還做不到明晃晃的偏心。
至少是要把秦王夫妻先留下來的,至於後面怎麼斷案,後面再說。
徐杏去給皇后請安,皇后已經累得不想說話,只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也去內殿徐良娣身邊陪著去。
還沒進內殿,徐杏就已經聽到了徐妙芝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她即將邁過門檻的腳突然收住,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慌。
她雖然懂男女間的那點事,但到底沒生過孩子。尤其是這種因意外而導致的早產的場面,她更是頭一次見。
但徐杏想著,這會兒她不進去陪著,也沒有別的地兒可去,所以也只能閉著眼睛跨過門檻繼續往內殿去。
內殿內隔著道偌大的屏風,架起的屏風嚴嚴實實的遮住了整張床。
屏風內傳來徐妙芝的嘶吼聲和徐夫人搭著哭腔的安撫聲,而屏風外,坐著的秦王妃也十分著急的來回走。
秦王不便入內,這會兒正在外殿陪著皇后,但秦王妃這會兒卻是在的。
看到徐杏,秦王妃停下了來回徘徊的步子,對徐杏說:「你快進去看看你阿姊。」
徐杏朝秦王妃拜了個禮,然後才轉身進去。
偌大的被帳被四個婢子在四個角落提著,就這樣飄蓋在徐妙芝身上。床尾處,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胖嬤嬤在大汗淋漓的沖徐妙芝喊:「良娣再使點勁,就快了!快,已經看到頭皮了,再使點勁!」
徐夫人則蹲坐在床頭,緊緊攥著女兒手,在給她力量。
而此刻的徐妙芝,嘴裡咬著布巾子,臉上脖頸處全是汗水,散下來的頭髮混著汗水黏在臉頰和脖頸處。此刻面目猙獰,比她平時囂張跋扈的樣子更嚇人。
徐杏有些被嚇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生孩子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
徐杏看了會兒後就出來了,她問秦王妃:「大夫怎麼說?良娣能過得去這一關嗎?」
其實徐杏這會兒自己心裡還是有數的,因為那一世徐妙芝並沒有因生孩子而遇難。那一世徐妙芝生孩子似乎也是遇險了,但最終還是挺過去了。
但秦王妃卻臉色很不好的搖頭:「聖人親自下的口諭,召了太醫院的婦科聖手姜太醫入宮來瞧。但姜太醫也說,這還是得看良娣的求生欲。」
又怕嚇著徐杏,秦王妃說:「你也別擔心,想來是沒事的。之前我生朱雀的時候也很危險,當時御醫也是說情況很嚴重,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但我現在,不是也好好的嗎?」
秦王妃安慰:「所以,往好處想,定會沒事的。」
徐杏點點頭,則感激秦王妃說:「也勞累王妃您了,這會兒還需您陪在這兒。」
秦王妃卻拉著徐杏手往一處坐下,她對徐杏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談不上什麼勞累不勞累的。」想了想,倒也沒有瞞著徐杏,如實和她說,「想你方才進來時,也看到了跪在宮殿外的徐孺人。不管真實情況如何,徐孺人總歸是秦王府的人。」
「秦王府的人被牽連到了,我總得留下才行。」
陪在這兒干著急也無用,留了會兒,見一時半會孩子是生不下來的,秦王妃到底顧著徐杏還是待嫁處子之身,見不得這些,便主動領她去了外殿陪皇后了。
而此刻,太子也過來了,正陪在皇后身邊。
太子秦王分坐於皇后兩側,兄弟二人這會兒表情皆頗嚴肅,誰也沒和誰說話。太子在漫不經心的端著一盞茶品,神情淡漠,秦王則神色凝重的愣望一處。
皇后望望二人,一時竟也不知如何開口。
氣氛頗有些凝重。
但秦王妃瞧見了太子,卻主動請安打招呼說:「良娣這會兒正需要兄長的陪伴,兄長不如進去陪著一會兒?」又對皇后說,「方才出來,聽產婆嬤嬤說,已經能瞧見孩子的腦頂了。」
聞聲,皇后多少是高興的。
「那徐良娣如何?」皇后又問。
秦王妃說:「現在怕是還不好說。」秦王妃在說這句話時,目光略略朝一旁秦王掃了眼,但很快又自然的挪開了目光。
太子不動聲色,撂了茶盞起身朝皇后抱手:「那兒子先進去看看情況。」
經過秦王妃身邊時,太子駐足又對秦王妃道:「有勞弟妹了。」說完這句,目光輕輕從秦王妃身上挪開,靜靜在徐杏面上略滯停了一會兒後,才錯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