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朵杏花

  徐杏不想入東宮,不是太子不夠好,而是她一直嚮往那種簡單自由又純粹的生活。

  皇家天皇貴胄,看著光鮮亮麗,但其實內里兄弟不是兄弟,夫妻不是夫妻,多的是明爭暗鬥。

  她自五歲起讀書,各朝各代史書看過不少,正史野史都有涉及。遠的不說,就說前朝,前朝若不是後來兄弟爭奪皇位太厲害,也不至於二代而亡。

  她覺得生而為人本來就已經夠苦的了,實在沒必要再多耗費時間去費盡心思、處心積慮和誰斗。若能日日看燈賞花,膝下伴個一兒半女,夫妻恩愛和睦……這就夠了。

  她未來的夫婿可以不必多尊貴,但所處環境一定不能複雜。

  何況……

  她那一世雖被困在王家後院內,不能隨意出門,但偶爾的,她也會知道些外面的一些事。她知道,要不了幾年,雁奴將會受封為皇太孫。

  若太子那時還在的話,雁奴是不可能會越過其父受封為皇太孫的,想必是……

  徐杏現在心情有點複雜,憑東宮父子如今對她的好,若她真憑著重生一回的優勢知道太子的結局,她不該看著太子坐以待斃,她是該去到他們父子身邊,去幫助他們的。

  但她區區一女郎,又有何本事和能耐能左右得了朝局、能幫得了太子呢?何況,那一世她困於王家後宅內,連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都不清楚。

  徐杏一個人坐在燈下想了很久,最後她覺得,總之東宮遇難也還有幾年,如今倒不必太擔心。等到了日子,她再想法子提點太子父子不遲。

  這件事,也不是她急就能急得來的。

  所以,最終徐杏決定,不管太子如今對她是何意,她自己是不能坐以待斃的。若有更好的郎君供她選擇,有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在等著她的話,她也會想方設法把握住機會。

  到時候就算最終什麼都得不到她也不難過,至少是爭取過的。

  徐杏自己心裡有了決策後,當兩日後鄭府鄭四娘給她的請帖下到徐家來時,徐杏沒拒絕。

  鄭家女眷的請帖自然是先落到徐夫人手裡的,對女兒和鄭家四娘交情如此好一事,徐夫人倒是挺意外。

  其實鄭徐兩家關係不好,當初鄭夫人五十大壽,也是徐夫人為了女兒未來的幸福厚著臉皮去的。那日她們母女在鄭家,雖然鄭夫人待她們客氣有禮,但也僅限於此,也並沒有交情好到會下請帖的地步。

  大娘在東宮害過小公子,太子父子和鄭家走得很近,這件事鄭家不可能不知情。若知情還下請帖來的話,多半事出有因。

  所以,徐杏雖欣然接受邀請,但徐夫人卻沒有一口就答應願意讓她去。

  只說,快近年關了,各家事都很多,這樣登門叨擾,怕是會惹人家厭煩。人家長輩嘴上自然不會說什麼,但心裡估計會看不上她。

  但徐夫人也沒說不讓去,她說此事事關重大,需要等國公晚上回來問問國公。

  若國公覺得可以去,那便再回帖應邀不遲。

  對此,徐杏一點都不意外,甚至是在意料之中的。鄭家嫡長女為太子結髮妻子,徐家嫡長女為太子良娣,如今徐良娣又有身孕在身,兩家彼此算計博弈也是正常的。

  但徐杏覺得,憑她父親那野心和算計,若是能分析出是鄭家郎君對她有三分意思,他絕對會同意她應鄭四娘的邀。

  她父親野心大,心也狠辣。在他心中,幾個子女怕都是他爭權奪利的棋子。

  若能用一個女兒籠絡住一方權貴,他何樂不為?

  多一方姻親多一個選擇,日後於他來說就是多一個機會。

  果不出徐杏所料,等晚上徐國公回來,徐夫人和他說了這事後,徐國公想都沒怎麼想,直接對徐夫人說:「既然鄭家那位四娘都已經給幸娘下了帖子,她為何不去?」

  徐夫人擔心:「可是我們家和鄭家關係算是敵對的狀態,上一回是有我在,鄭家不至於怎麼對付幸娘。但這次只是幸娘一個人去,我怕……」

  「不至於。」徐國公擺擺手,冷靜分析給妻子聽,「鄭家一向家風很嚴,為人也頗多正派,他們家倒還不至於耍什麼骯髒下九流的手段。何況,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們和鄭家關係不好,但並不妨礙他們小一輩的處交情。」

  忽然想到了什麼,徐國公突然問:「鄭家是不是有一位小郎君到了娶妻之齡?我記得……他好像還是鄭夫人嫡出。」

  鄭家三郎,徐夫人是知道的。前兩日進宮吃宮宴時,她還瞧見了鄭三郎。

  當時鄭三郎有代表鄭家入了太子的馬球隊,在球場上打比賽時,坐在左右的夫人還有談起他的。說他過完年也有十八歲了,若不講究先得功名再娶妻的話,其實可以議親了。

  鄭家門第顯赫,鄭三郎又為嫡出,且其本人也是斯文俊秀一派謙謙君子模樣。家中有待嫁之女的夫人,看中他的還挺多。

  「國公不會是想把幸娘嫁到鄭家去吧?」徐夫人大驚,她不同意,「這怎麼能行,日後東宮若鬥起來,鄭徐兩家肯定和睦不了。到時候,要幸娘如何自處?」

  「真到那時候,只要我們徐家不倒,誰也不能為難她。但若是我們徐家倒了,幸娘無論嫁了誰,日後日子都不會好過。夫人你得明白,既入了我們徐家的門,做了徐家的女兒,就不可能只享榮華而不為家族付出。」

  「何況,那丫頭可聰明著呢,若她對鄭家郎君真一點意思都無,她能應邀嗎?她想拒絕,她能出一百個不去的理由來。」

  徐夫人錯愕住了,愣了半餉才問徐國公:「國公的意思是……」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暫且無需想太多。」徐國公這會兒倒並不急於求成,左右便是嫁不去鄭家,長安城內還有那麼多名門豪望。

  憑她那品性容貌,很難有誰會不喜歡她。

  徐夫人沒什麼主見,見女兒和丈夫都同意,她也沒再執拗的持反對意見。只是在徐杏赴約到鄭家前,徐夫人一直在她耳邊叮囑,讓她過去後千萬小心著些。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還打算差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溫嬤嬤跟著一道去,被徐杏笑著拒絕了。

  徐杏知道她這是為了自己好,是好意,所以徐杏耐著性子和她說:「阿娘不必擔心我,我自己心中有數的。我和公子佼關係好,鄭家便是看在公子佼的面子上,也不會對我如何。何況,鄭四娘我還算了解,她不會有壞心。」

  「話雖如此,但畢竟咱們家和鄭家……」徐夫人本還想在女兒面前論些朝政方面的事的,但想著讓她知道這些也無用,幫不上什麼忙還徒惹她跟著煩愁,也就只說,「總之你自己個兒留心些,天黑前得回家來。」

  徐杏點頭稱是。

  徐杏到鄭家時,鄭四娘已經換好了騎馬裝,這會兒正等候在門前。徐杏是直接穿著騎裝過來的,她到了徐家後,徐家在一應吃穿用度上都對她十分大方,但凡從前徐大娘徐二娘有的,她也會有。

  按著份例,她每一季都能得兩套騎裝。

  騎裝為了騎馬方便,裁做時都會儘量緊貼身形設計。手腕處收緊,腰處收緊,腳踝處收緊……其餘地方都是貼身的,襯得徐杏本就曼妙的身姿更是婀娜。

  徐杏身段特別好,平時穿著較為寬鬆的襖裙時就能看得出她腰高纖細且腿長,如今穿了裁剪合身、設計貼身的騎裝,更是完美的展現了她的好身段。

  徐杏馬上過完年十六,正是最美好的年紀。不打扮時就已經是美人姿色,如今只稍稍打扮一番,就有國色之姿。

  以至於鄭四娘看到她,都尖叫了。

  鄭四娘親自來大門前迎徐杏,等到了人後拉她手好好打量後,這才拉著她往家裡去。

  本來鄭四娘是打算約徐杏去郊外騎馬打獵的,但想著她還不太會騎馬,這會兒約了人去也是白害人家挨凍。所以想了想,最終決定先約她到自己家裡來。

  她得先教會她騎馬,等她會騎馬了,再約到郊外去狩獵不遲。

  鄭家有個小型的馬場,對徐杏這樣的初學者來說,這樣的馬場就足夠了。當然,對鄭四娘來說,教徐杏騎馬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給她和自己三兄製造可以相處的機會。

  三兄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初見很難給女郎們留下好的印象。但他卻是個溫柔細膩的人,他的好不浮於表面,也只有和他處久了,才能發現他內在更深層次的美。

  鄭四娘希望徐家的這位小娘子可以發現她三兄的好。至於兩家長輩那裡……只要他們二人是你情我願的,便是阿爹阿娘和徐公夫婦不肯,到時她也可以去東宮求太子殿下指婚。

  鄭四娘已經為自己阿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每一步該怎麼走,她都事先計劃好了。

  只是她沒想到,他們三人才到馬場,三兄還沒能和杏娘說上幾句話呢,太子帶著雁奴就過來了。

  鄭四娘知道雖然自己長姐走了,但多年來東宮和鄭家關係一直很好,太子父子也經常會到鄭家來。本來對東宮和自家走得近,鄭四娘是很高興的,每回太子父子過來,她也都會熱情招待雁奴。

  但這一次,鄭四娘卻覺得這對父子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硬著頭皮過去請了安後,鄭四娘直接問太子:「姐夫今日是來找阿爹還是找大兄的?阿爹今日不在家,大兄這會兒該是在書房,姐夫不如去那兒尋他。」

  太子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色錦緞圓領袍,細看的話,會發現素色袍擺上有用金線勾的金龍圖案,十分內斂的華貴。霽月清風的尊貴公子立在那兒,氣場不容忽視。

  太子目光淡淡朝鄭四娘身後的徐杏掃了眼,而後答鄭四娘話道:「孤今日過來不找你阿爹也不找你阿兄,就是帶雁奴過來找你玩的。」

  「雁奴一個人在東宮沒心思念書,孤想著,左右書也讀不進去,與其坐在那裡魂不守舍的浪費時間,不如到外祖家來玩。」

  太子這幾句說的也只有他和徐杏二人能聽懂,太子這是在暗暗「譴責」徐杏。既有可以隨意出入東宮的玉牌,但卻從不見她主動來過。

  徐杏聽出來了他話有深意,反正她是沒看他的,只是在和雁奴笑。

  便是得了這樣的理由,鄭四娘為了不耽誤兄長好事,她也還是要攆太子父子走。

  「我和三兄打算教杏娘騎馬,可能沒空陪雁奴玩呢。姐夫,不如您帶雁奴去找二兄去玩吧。」

  雁奴再小,也能聽出這位四姨母一直在攆他,於是他老大不高興了。

  「姨母要攆我走也行,那得讓杏娘跟我一起走。」小人家生氣了,哼說,「我才也不要跟你玩呢,你嫌我小不肯帶我一起騎馬玩,那等我長大了,我也不帶你玩。」

  鄭四娘這才突然意識到,她方才言詞有失禮數。既然連小小雁奴都聽出來了,太子不可能沒看出來。

  所以,鄭四娘忙去哄雁奴。

  「姨母怎麼可能嫌棄你?你忘了嗎,你從小就是我帶著你玩的。不然你好好想想,每回你來鄭家,都是誰陪著你的?」

  雁奴還在氣鼓鼓,但認真想了想後,他也覺得四姨母說的對。

  「那你為什麼今日卻不願?」雁奴說,「我也學騎馬了,阿爹給我找了馬術特別好的老師。你和三舅舅要教杏娘,那我和杏娘一起學不好嗎?而且你們騎術再好,能有我阿爹的好嗎?我阿爹那麼忙,他可是難得能有時間陪著我們的。」

  鄭四娘想了想,覺得自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父子還不走,想來也是有備而來的了。

  算了,她也不掙扎了,一起就一起吧,只是可憐了她三兄。

  幾個人中,就徐杏和雁奴是初學者,其他人都會。本來是太子教雁奴,鄭家兄妹一起教徐杏的,但雁奴非要粘著徐杏挨在她身邊一起學,所以,最後是五個人呆一處,偶爾的,徐杏哪個姿勢不對,太子也會指點一二。

  太子對她看似是漫不經心的指點,好像是教雁奴的同時順帶教她一樣,但徐杏心中清楚得很,自那日太子差曹內侍送了那方錦盒給她後,她是再不能欺騙自己太子會尊重她的意思了。

  甚至徐杏想,今日他這麼湊巧的也登鄭家的門,未必不是事先得知了她的行程。

  「手抓這裡,抓緊點,注意力要集中,不能分神。」太子看出了她心思並不完全在練馬術上,於是開口提醒。

  若沒挑明,徐杏還可以裝糊塗。但現在既然都已經挑明了,徐杏是再做不到裝著什麼都沒發生。

  太子就在她身邊,分心是難免的。

  她如今愁的不只是眼下,而是日後的長久。

  若太子真已經視她為囊中之物的話,她該怎麼辦?

  「今日就到這裡,先都歇會兒。」見她狀態一直不對,太子叫停。

  騎馬若狀態不對,是比較危險的。

  鄭四娘卻說:「可是我們還沒開始多久啊,我今日叫杏娘過來,就是教她騎馬的。」眨了眨眼,鄭四娘順勢建議,「若是姐夫您累了,不如您先去歇著吧?我們這幾個年輕些的留在這裡就行。」

  太子有沉默一瞬,然後問鄭四娘:「你是覺得孤年紀大了嗎?」

  太子平時都是一副春風和煦溫文爾雅的溫和君子模樣,雖位高權重,但素來溫柔體貼待人寬和。正是因為他待人寬和,尤其是待鄭家人寬和,所以鄭四娘才敢這樣和他沒尊沒卑,沒大沒小。

  而此時此刻的太子,卻和往日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