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見徐杏語氣不好,又見她不像是撒謊的樣子,她怕再如此這番逼問下去不但得不到答案,反而還會徹底惹惱這位小娘子。所以,王夫人倒不再繼續問。
只衝徐杏笑道:「我也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今兒特意登門來問問。我問過九言,只是他醒了後性情突然大變,變得越發不愛說話了。我問了他好幾回,但他一直不說。」
「沒辦法,想著或許你能知道,就冒昧過來問一問你。」
「但既然幸娘說沒有,那我是信你的。」
王夫人此來,雖說也有要放下些身段想和徐家重修舊好的意思,但總歸主要還是為了兒子。何況,便是想和徐家再修和,也不能是她一直低頭。
她今兒能親自登門,已經算是給徐家莫大的臉面了。
這會兒既然該問的問完了,王夫人也不再多留,就起了身告別。
徐夫人見狀,忙客氣留飯。
王夫人則說:「今兒就不了。九言雖醒了,但畢竟還未好全,我總擔心他。再加上,這次落水有些燒糊塗了,一直說糊塗話,我還得回去看著他。」
如此,徐夫人便也不好再強留。一路親送王夫人到徐府大門口,然後徐夫人對王夫人說:「替我給九言代個好,等過兩日,我親自去看看他。」
王夫人握了握徐夫人手,似有一瞬沉默,然後她似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對徐夫人說:「之前的事,是我對不住幸娘這孩子。當時是我一時惱怒,偏激之下做出的那樣的選擇。事後多次想來都十分後悔。今兒就算了,改日我定好好給她道個歉。」
原不管王夫人如何放下身份如何客氣,但她隻字不提對不起幸娘的事,徐夫人心中總歸還是介懷的。
但現在把話說出口了,人家姿態放得很低,說自己錯了,又說要給一個小輩道歉。
徐夫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她知道,話到這裡,這件事就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再說,王夫人雖有錯,但也算事出有因。當時在山上,的確是她家國公對不住王家在先。
想了想,徐夫人也真誠道:「她一個孩子,哪裡值得你這個長輩親自和她致歉。有你這句話,我心中便明白了。」徐夫人直言,「你若不計較那些事,日後我們兩家還如從前一樣往來。」
王夫人一直握住徐夫人手,聞言,她又握緊了幾分。
「當時我是真氣瘋了,如今想來,倒是覺得自己真的太偏激了。不瞞你說,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這事兒。雖說兩家一直都有這個意思,但到底是還沒談及婚嫁的。我不能因為彼此口頭上的約定就要求你們家必須如何。」
「徐國公素來是以大局為重的人,他這樣做,必然有他這樣做的道理。你我皆為婦人,或許還真是沒有他的遠見。」
徐夫人道:「事先我是不知情的,何況,九言這孩子我也是真心喜歡。」
「我知道。」這一點王夫人從未懷疑過,她和徐夫人二十年的交情了,她知道她的為人。
王夫人拍了拍徐夫人手面,笑著說:「來日方長,天色晚了,你也不必再送我。這就回吧。」
徐夫人是不願和王家就這樣破了交情的,畢竟處了二十年,說斷交就斷交的話,實在可惜。如今徹底說開了後,徐夫人只覺心裡壓著的石塊徹底卸了,心裡輕鬆了不少。
徐杏沒跟著送王夫人,從招待王夫人的偏廳出來後,她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回去後思來想去,總是不太放心。
她看得出來,王夫人今兒親自登門,大有想主動修好的意思。她母親又很在意王家,只要王夫人肯一再放下身段,表露出要和徐家繼續處下去的意思,她母親就絕對會答應。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她之前的一番籌謀就算是白費了。
王徐兩家重修舊好,徐妙蓮又不能再聯姻王家,最後豈不是這門親事又得落到她頭上去?
還有,王九言病得迷餬口中喊她名字是何意?她和王九言壓根不熟,話都沒說過幾句,王九言怎麼可能會在迷糊時喊她名字?
難道,是王夫人回去後想通了,想繼續結交徐家的一種手段?
或者說,王夫人不想丟了徐家這門姻親,但王九言娶徐妙蓮又無望,所以,她就索性把主意打到她頭上來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很麻煩了。
而不得不說,王夫人方才那幾句話,看似輕描淡寫,但對她來說殺傷力卻是十足的。
她母親本就喜歡王九言,若是得知王九言夢靨時喚的她的名字,肯定得打起讓她嫁去王家的心思。
她自以為王九言很好,又自以為和王家的這門親事很好,所以,就自以為是的覺得她替徐妙蓮嫁去王家是讓她撿了便宜,是天大的好事。
不怪徐杏背地裡這樣編排她,因為她那一世就是這樣想,且也是這樣做的。
徐杏是不會在同一條路上折兩回的,既然王夫人耍心機算計她,那就不要怪她背地裡去編排她一個長輩。
徐杏就知道徐夫人送完王夫人後會直接過來尋她,所以,當徐夫人問起她和王九言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徐杏用比方才對王夫人更嚴肅的態度望著徐夫人。
「女兒從未和王公子有過什麼私交,私下從未獨處過,有二兄和二娘在場時,女兒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到十句。所以,王夫人說王公子病得迷糊時口中喚的是女兒的閨名,女兒是不信的。」
徐夫人沉默,明顯有把女兒的話聽進去。杏娘的為人,她還是相信的。
徐杏趁機說:「阿娘,會不會是王家不願就此和徐家斷了交情,但要王夫人毫無緣由的直接登門她又做不到,所以,特意擇了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登門的?」
被徐杏這樣一番說,徐夫人就更信了她的話。
但徐夫人心中總歸還是想和王家做親家,總歸是捨不得放棄王九言這麼好的一個女婿的,她便也順勢問徐杏:「幸娘,我瞧王家是擇中你了。若二娘嫁不去王家,你可否願意?」
說是在詢問徐杏意見,但還不等她答話,徐夫人又說:「那日山上的事,王夫人方才對我敞開心扉說了。她說她對不住你,當時是氣你阿爹氣惱了,事後想想她也後悔。她還說,改日要親自和你道個歉。」
「娘知道,那事對你傷害不小,是委屈你了。但若是王家知道錯了,那他們家的確還是個很好的去處的。」
「九言這孩子,娘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從小就斯文有禮,規規矩矩,你若能嫁他為妻,他日後定不會虧待你。」
這些日子徐夫人一直帶著女兒週遊在各家的宴會上,就是想替女兒擇一門好的親事。但多日奔波下來,卻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不是她看中的人家沒看上幸娘,就是那些想高攀他們徐家的她實在瞧不上。
女兒可以低嫁,但郎君門第不能太低。再有則是,郎君的品貌才情各方面,也都要說得過去才行。並不是隨隨便便的誰,都能娶到幸娘。
王家好啊,只要王徐兩家不斷交,那王家就是女兒最好的去處。
徐杏知道徐夫人這會兒做這樣的打算的確是為了她好,但很多時候,好心也是會辦出壞事的。
所以,徐杏只能是謝了她的好意,但絕對不會接受。
「阿娘若真了解王公子,該知道他對二娘的心意的。他和二娘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是自幼的交情。而在發生山上那些事前,王公子心中一直都是視二娘為未來結髮妻子的。您瞧,為了二娘,他先後都病了多久了?」
「我知道阿娘是為了我好,心中也是為了我打算的。但若是讓我嫁一個心中一直記掛著別人的男人,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我寧可我未來的夫婿沒有那麼出色,也不願一輩子被禁在內宅後院,走不了、出不去。」
徐夫人說:「九言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只要他娶了你,他就會待你好的。」
徐杏心內嘆了口氣,又對徐夫人說:「阿娘該知道,王家聯姻徐家,看中的不過就是徐家如今的權勢地位。其實他們家真正想娶的,是徐家嫡出千金,而非一個義女。不然的話,當時在山上,王夫人不可能會搞那麼一出。」
「想必阿娘心中也清楚,王夫人當時那麼做,是想絕了爹爹的後路,讓我入秦王府。這樣一來,二娘就好和他們家聯姻了。」
「只是事情敗露,王家思來想去,又不願和徐家結仇。所以,這才退而求其次,打算選女兒。」
「但他們家心裡想要的總歸是嫡出的千金,而非一個義女。所以,除非父親母親對外稱其實女兒才是真正的徐門千金,二娘是義女,不然的話,王家便是妥協了,那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妥協的,心裡肯定意難平。阿娘不和王家住一起,但女兒若真嫁了去,是要和人家過日子的。只要這個芥蒂在,身為婆母的,總能有手段打壓兒媳。」
「屆時,所有的氣,也只能由女兒一個人受著。而王夫人的手段和脾氣,阿娘也知道。您覺得,她是那種能吃得下委屈的性子嗎?」
徐杏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且還順帶提了她和徐妙蓮身世一事。意思是,嫁去王家不是不可以,得先認回她的身份。
可謂字字珠璣,說的徐夫人是一個字都回不上來。
見徐夫人總算不再勸說她,徐杏微扯了下唇,露出了個輕易察覺不到的略顯淒涼和諷刺的笑。
徐夫人不再在徐杏面前說什麼,但晚上徐國公回來後,她把今兒王夫人登門的事一五一十全告知了徐國公知曉。
「國公覺得,王家這是何意?」徐夫人問。
若是當時在山上時,王夫人沒算計徐家,徐國公是會念著昔日兩家舊情,拿一個「義女」去聯姻王家的。但當時王夫人險些壞了徐國公好事,也有些惹怒徐國公了。
所以,這會兒聽妻子說王夫人有求和之意,他只蔑然的冷哼了一聲。
「這幾日早朝,聖人提了不止一次王太公年紀大的事。若不出意外,王太公致仕,也就是不久的事。本來可能王家以為王太公還能在朝堂上撐個兩三年,至少等王家小子考了科舉入了朝堂後,能給他鋪個路。但現在,盤算落空,不免也著急。」
徐夫人還是心軟,想著當年他們徐家還未發家時王家對他們的照拂,徐夫人便說:「長安城內,無人不知我們王徐兩家的交情。本來若是王家執意要鬧,散也就散了,雖遺憾,但也無能為力。可如今王家有低頭示好的意思,若我們再執意揪著之前的事不放,未免顯得小家子氣了些?」
「幸娘什麼意思?」徐國公明白妻子的意思,但他卻不答話,只問徐杏的意思。
徐夫人嘆了口氣,搖搖頭:「她對那王家三郎看來是沒什麼意思的。白日時我找她談過,她說她不願嫁去王家。」
「她倒是個有志氣的。」徐國公言詞間頗有些讚賞之意,「這孩子心氣高,也有股子傲勁兒在。她心裡多半是氣我們的,只是,她知道改變不了什麼,只能選擇忍氣吞聲。」
「那王家三郎一直鍾意的是二娘,如今娶不著二娘想退而求其次娶她,想她也是不會同意。」
說起這個,徐夫人又要哭了。
徐國公見狀,在她哭之前成功把話題轉去了別的上。
「你有些日子沒去東宮了,過幾日,再去看看大娘吧。」徐國公琢磨著,「二娘和秦王的事多半是定了,這事大娘遲早得知道。與其她日後從別人口中得知,不如你親自去告訴她。」
「大娘這孩子脾氣倔,一根筋,若她知道二娘會入秦王府,怕是得鬧。但東宮不是家裡,東宮裡都是太子的眼線,你去後得注意著些,不能讓她鬧得太過。」
徐妙芝原是可以去秦王府做秦王妃的,但當時太子妃突然薨逝,徐國公心大,便想給自家搏個太子妃。可哪裡知道,聖人雖然給長女賜婚東宮,但太子卻以和亡妻夫妻情深為由,不肯迎長女為正妻,只給了個良娣的名分。
長女其實心中一直是傾慕秦王的,當年也因為這個鬧過。
本來以為能做太子妃的,結果也沒做上,這些年,她心裡一直慪著一口氣。
若是讓她知道如今二娘要去秦王府,憑她那脾氣,怕不是得把她那宜秋宮給砸了。
但事已至此,瞞是瞞不住的了。
本來徐杏就打算這幾日去東宮找雁奴的,若再不去,憑那孩子的脾氣,估計得生她氣。所以,既然徐夫人也要去東宮探望徐良娣,徐杏自然和她同行。
但去了東宮後,徐杏也沒去宜秋宮拜見,而是直接來了雁奴的崇仁殿。
徐妙芝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徐妙芝,所以實在不必裝模作樣裝著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累得慌。
何況,今兒徐夫人來是帶著任務來的,徐妙蓮要入秦王府的事,瞞不住了。
就徐妙芝那個臭脾氣,若是得知了徐妙蓮要嫁給她曾經心儀的男子,還不得氣得殺人。她當然不敢對徐夫人怎麼樣,但對她這個妹妹,卻是不客氣的。
徐杏不想惹事。
所以,這會兒功夫能遠著自然會遠著些。
雁奴本來在自己書房裡無精打采的看書,聽身邊內侍來報說徐家小娘子過來了,他立馬精神抖擻起來。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直接把手上書本一丟,就沖殿外徐杏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