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離得不近,但也不遠,雁奴是幼童,又才習武不久,聽不到徐杏和王九言在說什么正常。但太子自幼習武,自是早習得一身好本領的。
哪怕沒有聽得真切,半聽半猜,太子也是差不多能猜到剛剛二人說話的內容。
這會兒卻當作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問徐杏,多少也是有試探她的意思。太子想知道,他能不能成為她的倚仗,成為和雁奴一樣,值得她信賴的人。
太子雖然心裡隱約有個答案在,但多少還是不死心的。他想求個真相,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但徐杏卻並不覺得她和太子已經熟悉到了這種地步,她也不覺得太子和雁奴是一樣的人。
所以,對雁奴的那些真心,在太子這裡,儼然是完全沒有的。
在太子面前,徐杏始終守著規矩。面對太子的問話,徐杏圓滑回道:「他突然莫名其妙來尋我道歉,之後又拉拉扯扯,是有些把我嚇著了。不過,長輩們間的事情,我倒是不太清楚的。」
太子聞聲笑了笑,點了點頭後說:「孤知道了。」他側著身子略抬眸看著面前的女子,目光看似溫柔平靜,但卻幽深莫測,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方才過來,你母親似是在找你,你去吧。」
「臣女告退。」徐杏朝太子行了一禮後,又沖雁奴打了個招呼,這才退下。
等徐杏人已經下了涼亭時,雁奴這才想起來杏娘還沒告訴他那日晚上在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見徐杏還沒走遠,雁奴著急,立即就沖亭下的徐杏喊:「那天在山上,你到底怎麼了?」
徐杏聽到這話,腳下就跟生了風一樣,立馬加快步速往前走。至於身後來自於雁奴的追問,她就權當是耳朵背,沒有聽到啦。
太子目光一直追隨在亭下徐杏身上,見她被雁奴嚇得就像是偷吃逃跑的倉鼠一樣,不禁啞聲失笑。
雁奴還要追過去,太子按住了他。
「好了。」太子淡聲責備兒子,「你還沒完沒了了?徐夫人尋女兒尋的著急,杏娘這會兒沒空多陪你。」
雁奴跺腳懊惱:「剛剛忘了叮囑她多進宮來找我了。別還像之前一樣,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她人。我可真是太想她了。」
太子拉兒子到跟前來站著,聽了兒子這些話後,太子有沉默認真思考一瞬。
然後太子望向兒子,笑問:「你真就這麼喜歡杏娘?」
「嗯!」雁奴重重點頭,樣子有些誇張。他怕他不誇張一些,不能表達出他對杏娘的喜愛。
雖然杏娘和他說過,她不能也不想來給他做老師和伴讀,但雁奴這會兒還是詢問了自己父親的意思。
「父王不是說要給我找個伴讀嗎?」雁奴試探性問,「那杏娘不可以嗎?」
雁奴怕父親一口拒絕,於是他不等父親開口,立馬又說:「父王你是知道的,我和她一起讀書,效率可高了。別說杏娘給我當伴讀了,她給我做先生教我都可以。」
「嗯,我知道。」太子點頭,不否認兒子的說法。
可能是因為太子沒有一口拒絕,讓雁奴覺得此事有希望,他黑圓的雙眼立馬亮起來。
「這麼說,父王是覺得此舉可行?」雁奴攥緊小拳頭激動。
兒子這一驚一乍,難以穩重下來的小脾氣可真是難改。
不過這會兒太子倒也沒去糾正兒子的脾氣,只是問他:「此事你和杏娘提過了嗎?」
「嗯!」雁奴很認真的點頭,「孩兒和她提過。」
「那她是怎麼和你說的?」太子問。
想到杏娘那日的答覆來,雁奴忽然泄了氣。
他說:「杏娘她……她說她不願意。她說做伴讀她年紀大了,當先生的話,會招人嫉恨。她說,如果是為她好的話,就不要讓她去。」
雁奴越說越泄氣,但他還是不甘心,問父親:「可是父王,只要是你親口下的旨意,誰又敢說什麼?若誰敢背地裡亂嚼舌根,我們治他們的罪。」
太子卻說:「我們是可以以權壓人,但若真這樣做了,怕是只會讓那些人更恨杏娘。」又說,「既然杏娘不願意,你便歇了這個心思。」
雁奴雖然心裡難過,但他還是想要尊重杏娘自己的選擇的。
王九言落水一事鬧得還挺大,不但驚擾了鄭公和鄭夫人夫婦,今兒來鄭家做客的達官貴人也大多都知道了這件事。
但卻沒人知道王九言到底是怎麼落水的。只知道,是太子殿下的人過來找鄭夫人,把這件事情告訴鄭夫人的。
雖說鄭家的府醫說是無大礙,但這王家三郎這會兒還昏迷未醒,總歸事態還挺嚴重的。
徐杏尋過去時,徐夫人正和左右的夫人們談議此事。貴婦們圍坐在一起,談著別人家的事情,興致十分高漲。
「對了,徐夫人,你們家和王家素來交好,可知道點什麼?」坐在徐夫人對面的一個夫人突然問。
徐夫人笑容有幾分勉強,她也不好說王徐兩家如今鬧翻了,她也不知道王家的事。只能琢磨了一下,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又說,「太子殿下不是說了,這王三郎大病未愈,自己在湖邊走,不小心失足落的水嗎?」
搬出了太子殿下來,大家倒是不敢再非議什麼了。
正好徐杏尋了過來,徐夫人瞧見女兒來了,忙起身和大家道別。
今兒府上出了王家三郎這事兒,徐夫人總怕會牽連到他們徐家。所以,去和鄭夫人打了招呼道了別後,徐夫人則帶著徐杏趕緊回家了。
徐夫人沒多問徐杏什麼,只問她方才那麼長時間都去哪兒了。徐杏託詞說是鄭府太大,她一個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徐夫人倒也沒有懷疑。
倒是徐杏,從徐夫人那裡把王九言落水一事的各種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
恰好當時湖邊沒人,所以太子就沒提她當時也在。之後向眾人解釋的時候,就說是王九言大病初癒,身子還很羸弱,走在湖邊被風一吹,自己就倒進湖裡去了。
如今王九言還昏迷著,他不好開口,自然是太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待王九言醒後,得知太子的說法後,便是他再有別的說法,憑他的那份聰明勁,估計也不會再說出口。
但令徐杏沒有想到的是,隔了幾日後,王夫人竟然親自登門了。
自那日山上王徐兩家徹底鬧翻了後,之後回京的這十多天來,兩家都沒再登過彼此的門。所以,這會兒聽說是王夫人來了後,徐夫人顯然不太敢信,連著問了前來稟告的僕婦好幾句。
「確定是王夫人?太原王家的王夫人?」
那僕婦垂頭答徐夫人的話:「回夫人,正是太原王家的王夫人。」
那日在鄭家做客,她和王夫人遇到了,但彼此都很默契的誰也沒和誰說話。徐夫人以為,兩家自此算是一刀兩斷了。
她沒想到,王夫人竟然會再次登他們徐家的門。
徐夫人是個沒主見的,本該即刻去見的,只是,畢竟之前鬧成了那樣,她不敢冒然相見。何況,這會兒她也不知道王夫人是為何而來,她怕自己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和王夫人碰了面,回頭會犯下什麼錯。
比如說說錯了什麼話,或者是承諾了什麼而不自知。
可眼下國公不在家,二郎和二娘也各自出門忙自己的去了。她想找他們兄妹二人尋求幫助,自然也找不上。
但很快,徐夫人便想到了徐杏。
國公和二郎二娘不在家,她還有杏娘。杏娘也是個聰明的,她在去見王夫人前找杏娘商討一下,總歸是沒錯的。
徐杏最近日子過得很悠閒,除了每日早晚定時去正院那邊請安外,其餘時間她都是呆在自己屋子裡看書。這國公府里有一個很大的,裡面各種書都有,徐杏尋了三兩本自己感興趣的,每日都靠看書打發時間。
加上,最近徐護和徐妙蓮似乎很忙,總不見人影。她哪怕是去正院請安,也看不到他們。看不到討厭的人,心情總歸是更好些的。
所以,徐杏這些日子吃吃喝喝,精神又好,面色倒比往日更加紅潤幾分。
溫嬤嬤尋來的時候,徐杏正裹著薄薄的毯子歪坐在窗邊的榻上看書。一旁的矮几上,還擱著幾樣時興的果子。
看幾頁書,偶爾捏一個來送入口中慢慢嚼,好不愜意。
聽說溫嬤嬤過來了,徐杏忙擱下書。坐正了身子後,她才讓屋裡的婢子去請溫嬤嬤進來。
卻在得知溫嬤嬤此番來意時,略愣了一會兒。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沖溫嬤嬤點了點頭,說她馬上就過去,讓溫嬤嬤先回正院回話。
徐杏簡單梳理了一番後,就往徐夫人的正院去了。
「阿娘是在擔心什麼?」知道徐夫人這會兒正著急,徐杏也沒有耽擱。幾乎是溫嬤嬤前腳才到,很快她後腳就跟上了。
看到女兒,徐夫人忙過來緊緊攥住女兒手。
「杏娘,虧得這個家還有你在。阿娘沒主意了,你幫幫阿娘吧。」徐夫人著急。
徐杏倒是很淡定,她對徐夫人說:「來者即是客,我們也不好讓客人等得太久。不管王家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屆時見招拆招便是,也沒什麼好怕的。」
聽了女兒這樣一番話後,徐夫人心中總歸有點底了。
但她還在為之前山上發生的事感到介懷:「她之前那樣算計過你,險些壞了你名聲。如今還敢登門,我是不能原諒她!一會兒見到了,我是不會給她好臉色的。」
徐杏認真想了想,怕王夫人此來目的真是沖她的,她信不過自己母親,所以只能說:「不如我陪阿娘一塊去吧。」
王夫人厲害,這徐夫人是知道的。從前兩家交好時,徐夫人自然不怕她,因為王夫人不會把那些厲害的手段用到她身上。但如今兩家都這樣了,徐夫人心裡肯定是懼怕她一二的。
本來女兒不說要去,徐夫人不好提。現在既然女兒自己主動說要一起去了,徐夫人巴不得呢,自然沒拒絕。
王夫人這會兒等在偏廳,見徐家母女過來了,她主動站起了身子來。
兩家是從太原時期便交好的,細數起來,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
二十年的交情,若說沒就沒了,也實在可惜。徐夫人其實心裡還是很念著王家的好的,畢竟當年他們王家乃是當地豪族,而徐家不過只是小戶門第。
王家能不介意門第和徐家交好,這份真心屬實難能可貴。
而王夫人那邊,王夫人多少也還是捨不得徐家如今的權勢。他們王家如今是還有一個宰輔在朝中撐著,外人多少會敬重些。
但太公年紀實在太大了,要不了幾年就得辭官歸故里。
屆時,若是朝中無人為官,他們王家還有什麼臉面繼續留在長安城?
不是沒有別家的女郎願意嫁給九言,只是相比起來,自然那些各個都不如徐家女郎。徐家如今是朝中新貴,又有皇親國戚的姻親在……
王夫人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但這些日子來九言病中迷迷糊糊的總是喚著一個女郎的名諱,她細細去聽,竟聽到的是「杏娘」二字。
王夫人不知道當時在山上自己兒子和徐家的這個義女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他燒得糊塗時口中竟然喚人家女郎閨名。王夫人有問過兒子,只是他醒來後比往日更沉默更寡言了,什麼也不說,把什麼都藏在自己心裡。
見兒子一日日的精神不濟,萎靡不振,王夫人到底不放心,便主動登了徐家的門。
兒子那裡問不出什麼,她打算問一問這徐家的女郎。
王夫人是能屈能伸的性子,這會兒既然已經主動登門了,她便也不會再擺架子拿喬,更不會再提之前的嫌隙。
她就權當是沒發生過山上的那些事一樣,看到母女二人,主動笑著迎過來。
徐夫人見王夫人如此熱情,她自然也是熱情招待。
二人倒是默契,隻字不提山上的事。相互聊了幾句近況後,徐夫人主動關心起王九言來。
「九言如何?可大好了?」徐夫人這會兒倒不是虛情假意,她是真的關心王九言。
王家三郎和他們家二郎差不多大,二人雖非親兄弟,但卻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王徐兩家交情一直不錯,王家三郎經常會登門來找二郎。
還是後來王三郎要去書院讀書,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城一趟,這才走動得少了。
徐夫人也算是看著王九言長大的,之前也一直以為他日後是要給自己做女婿的。所以,這會兒難免會要多關心在意幾分。
王夫人正是為了這事來的,聞聲後,她重重嘆息了一聲。
「醒是醒了,但身子不大見好。」王夫人說,「我今兒特意登門,是有話要問幸娘的。」
方才二人聊得熱火朝天,徐杏只安靜陪坐在一旁,一句話沒說。她心裡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王夫人此番登門是來者不善。
這會兒又見她主動提了自己,徐杏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夫人有什麼話,請問。」對王夫人,徐杏始終禮貌、客氣,也疏離。
就像她之前和王九言說的那樣,既然當時在山上王夫人沒算計成功,那麼此事她就不再計較。但不計較不代表她心裡已經忘記了,這個仇她自會一直牢記心中,日後若王家安分還好,若王家一再對她動心思,不讓她過安分日子,她是會新帳舊帳一起算的。
心裡琢磨了下如何措詞後,王夫人才開口問道:「那日在鄭家,你可和九言見過面?」
徐杏挑眉,面不紅心不跳的否認:「沒有。」
「沒有嗎?」王夫人蹙眉,又說,「這倒是奇了,這些日子九言病中迷糊,嘴裡一直喊著幸娘的名字。」後面這句,王夫人是望著徐夫人說的。
徐夫人也驚了,扭頭朝徐杏望過來,詫異問:「幸娘,你和九言交情好嗎?」徐夫人之前沒覺得這倆孩子關係好,在山上時,他們二人更是難能說上一句半句來,所以這會兒聽說王九言迷糊時嘴裡竟然喊的是幸娘的名字,她才詫異的。
徐杏始終冷靜,她回徐夫人話道:「在山上時,我不是陪在阿娘身邊,就是去隔壁找公子佼,和王公子從未私下單獨相處過。我知道自己年紀大了,該避嫌,我連自己二兄都不找,如何會去找一個並不相熟的年輕公子?」
王夫人:「可是他病中不喚別人,偏偏喚的是你。」
「那夫人或許該去問王公子,而不是來問我。」徐杏語氣柔和中透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