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朵杏花

  徐杏回去後,夏夫人擔心問:「怎麼樣?隔壁的鄰居可有說什麼嗎?」

  徐杏搖搖頭:「並沒有,還算好說話。」又想了想,索性還是實話和夏夫人說了,「對了,你知道隔壁住的是誰嗎?竟是那位金陵城過來的溫公子。」

  徐杏知道夏夫人是見過溫公子的,也知道夏夫人知道這個人是慕她的名而來。日後大家前後左右的住著,她不確定那位溫公子還會做出什麼來。

  與其到時候讓夏夫人自己發現什麼,不如她此刻直接先說了。

  何況,事到如今,她並不覺得她和那位溫公子能有什麼。

  夏夫人聽說住在隔壁的竟是溫公子,忙起了好奇心。她悄悄拉了徐杏去一旁,小聲問她:「怎麼回事?那溫公子怎麼也住到這兒來了?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徐杏就知道她會這樣問。

  徐杏搖頭說:「他沒說什麼,我也沒問。我也很好奇,他堂堂一金陵富戶子弟,怎麼就能屈尊住到這種普通百姓的居所來。」

  夏夫人則是領悟出來一些東西的。

  但她這會兒既高興,又惆悵。

  高興是因為,她覺得那位溫公子人很不錯。雖然她和溫公子僅只有一面之緣,但她能看得出來,他是個溫和寬厚,彬彬有禮,修養極好,且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惆悵的是,那公子想必非富即貴,而余娘子則只是一介布衣。便是溫公子愛慕余娘子,也不知道他家裡人會怎麼想。

  她當然知道余娘子好,但若站在溫家長輩角度去看,若人家堅決反對,她也是能夠理解的。

  而且,富貴人家的公子,大多都是三妻四妾。若這位溫公子家中已有妻室,他只是想討余娘子做妾房呢?

  她家雖不算多富裕,但還是知道要寧當窮人-妻不做富人妾的。

  大宅院裡人多事非就多,高門做妾,日子也未必就有他們這種小門小戶的日子好過。

  夏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提點什麼,但想著余娘子在揚州無親無故,她既是懂這個道理,還是該說出來的好。

  所以,夏夫人便直言說:「我看這位溫公子多半是相中你了,但他看起來像是二十多了,家中不該沒有妻室。若是想聘你回去做妾,你可得好好考慮。」

  徐杏倒是笑了。

  她知道夏夫人這樣提醒她是為她好,她很感激她的善意提醒。

  「你放心好了,若他真有這個意思,我也是不會糊塗的。」徐杏握住她手,拍了拍,「我現在腦子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如今你我合夥做生意,才正起步,我是萬不會、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撂挑子不乾的。」

  夏夫人忙說:「若真是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你還是可以考慮的。至於生意……你幫我們家已經夠多了,千萬別想著要為了我們綁在這裡。」

  徐杏輕輕點頭,笑著實話道:「倒還真不僅僅是為了你們,我是為了我自己。」

  外面有人敲門,徐杏正和夏夫人說話,夏長廷便去開了門。

  乍一瞧見外面立著個長身玉立,著錦緞長袍的貴公子模樣的穩重男子,夏長廷愣住了。

  還是溫子良主動報上家門,夏長廷聽說他就住隔壁,且因方才余娘子給他送了點心,這會兒是過來幫忙的,忙開了門請他進來。

  一邊引著人進來,一邊沖院裡的徐杏和夏夫人說:「隔壁的溫公子說來幫忙,算是答謝方才余娘子贈他的點心。」

  本來說話說得好好的徐杏和夏夫人,突然噤聲。

  夏長廷是個有眼色的人,見氣氛不對,他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張引人進來對不對了。

  徐杏這會兒並不想她和這個溫公子間的事讓夏家夫妻知道,所以,靜默一會兒後,便大大方方朝溫子良走去,笑著與他說話道:「溫公子就是客氣,不過幾塊點心而已,何必還親自過來道謝?」又說,「既來了,就請進來坐吧。」

  說罷,她要請溫子良進堂屋去坐。

  溫子良卻是真心實意要來幫忙的。

  他垂眸望著徐杏問:「有什麼活是需要我乾的嗎?」

  那邊,夏夫人拉著夏長廷,已經三言兩語言簡意賅的把事情原委說了。夏長廷聽了後,則笑著說:「若真是余娘子的姻緣,你我也不能自私的一直綁她在身邊。不過你的意思我懂,這位溫公子待余娘子是否真心,還得考驗考驗。」

  所以,溫子良問徐杏有什麼活是他能幹的,徐杏還沒答話,夏長廷直接走了過來。

  「溫公子,余娘子欲在院中栽種一棵桂樹。苗都買來了,不如你隨我一起拿鍬挖土給樹栽上吧?」

  溫公子猶豫都沒猶豫一下,只朝一旁徐杏看了眼後,點頭應下:「好。」

  徐杏見他願意,倒也沒說什麼。

  溫子良就是衝著幹活來的,來前已經換了身衣裳。褪去對襟闊袖不便做事的富貴錦袍,換上了身圓領袍。這會兒得知要去栽樹後,直接提起袍擺系在腰間,露出長袍里的綾羅綢緞中褲來。

  中褲束在一雙黑色皂靴下,風拂過,吹得那綾羅綢緞緊緊貼著肉,很好的現出男人筆直修長的雙腿來。

  溫子良跟著夏長廷拿鐵鍬去挖苦,夏夫人則又拉徐杏去一旁說話。

  「溫公子不怕髒不怕累,真的是沒得挑了。就是不知道他家中情況如何。要不要……我回頭幫你去問一下?」夏夫人倒有意撮合了。

  徐杏朝庭院中此刻正彎腰幹活的男人望去,卻搖搖頭:「不用了。」

  初夏的天氣說變就變,午飯後,竟下起了暴雨。

  夏家夫婦告別離去後,整個小院裡,就只剩下徐杏和溫子良二人。

  溫子良立在廊檐下,單手背在腰後,另外一隻手則伸出去接了點外面的雨。

  他出門時沒帶傘,這會兒倒真算是老天都留他下來做客。

  只是……

  有些話,他還是想趁這個機會和她說了。

  原化名溫子良,他不過是想重新和她相識。重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和她去過一段她想過的普通人的生活。

  一切都從頭開始。

  但若他這樣做,讓她不高興了,那他還是願意和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當時她說走就走,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有很多話,他們之間都沒來得及說清楚。

  他想把擺在兩個人間的問題都說出來,然後再一樣一樣解決掉。

  太子突然回首,卻見徐杏就立在他身後。而此刻的她,已經把臉上的妝容都洗掉了,以她原本的面貌出現在了他面前。

  見她如此,太子則也直接說:「當初你離開,孤全然不知情,只在事後收到一封你留下的信。如今貿然找來,倒有些不敢太靠近。怕會嚇到你,你會再一次從我身邊離開。」

  徐杏上前幾步,把手中捧著的剛煮好的熱茶遞過去給他,她則與他一起並肩立在廊檐下。

  聞聲,她並未看他,只是望著廊外的雨說:「我跑一次,都籌謀許久,費了很多力氣。也不過才一年,就被你找到了。既被你找到,我便跑不了第二次。所以,殿下倒不必怕這個。」

  太子卻蹙眉:「杏娘,你我之間,生生死死都一路走過來了,難道還有什麼是不能開誠布公說的嗎?孤是你的丈夫,你若心裡委屈,或有任何想法,你都可以與孤說。」

  「殿下確定,是真的什麼話都能說的嗎?」徐杏心中未嘗沒有委屈和怨憤,雖都過去這麼久了,原她早該放下的,可此刻這個男人就站在她身邊,又和她談起這些來。

  便是她想放下,此刻也做不到了。

  從前在東宮,她籌謀著要逃出來,怕讓他有所警惕和戒備,所以她每每都裝得順從乖巧。可如今,她既已出來,且不論他之後想怎麼對她,她都無力反抗了。

  所以這個時候,她倒是無所顧忌。

  「殿下總說讓我交心,可我憑什麼?殿下有真正和我交心嗎?」徐杏決定開誠布公和他談後,便不打算有所保留。

  便是犯上了,左不過就是一個死,她也無所謂了。

  她這會兒有些氣極,似是昔日的滿腔怨憤又被勾起來了一樣。

  「殿下說要我入宮,我便必須入宮,任我再怎麼掙扎,也逃脫不出殿下的手掌心。殿下怕秦王之亂會再次在雁奴兄弟間出現,便自作主張不想給我一個孩子,因為殿下就認定了,日後若我的孩子有覬覦皇位之心,便是以下犯上,是叛賊逆黨!」

  「殿下在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有和我商量過嗎?」

  又說:「我之前告訴殿下,說我夢中之事。但殿下卻一再不以為意。殿下雖沒明說出來,但我卻知道,我告訴殿下日後雁奴會受封皇太孫,說不定殿下當時心中還覺得是有挑撥你們父子關係之嫌。」

  「我當然知道,殿下是儲君,是未來的帝王。有這些警惕和戒備之心,再是正常不過了。可既如此,殿下又憑什麼要求我對您交心呢?」

  「我知道殿下對我的確有幾分寵愛,待我也極好。可這些好,都是有條條框框束縛住的。我想衝破那道束縛,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給我無上的榮譽和寵愛,但若是你覺得我不能碰的東西,我便不能碰。不但不能碰,你希望我連那個想法都不能有。」

  「自始至終,你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本來你給我的這一切,就不是我要的。你如今還這樣防備於我,太子殿下,我不該一走了之嗎?」

  徐杏說這些時,始終沒看太子。說完後,這才側過身去,目光淡淡落在身邊之人身上。

  太子卻垂頭,沉默不言。

  良久後,太子才說:「這些日子孤也有反思自己的過錯,我知道,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他也側過身,和身邊之人面對面而立,他仍舊垂著頭,認真注視著身邊的人。

  「我可以改!」他說,「這一切我都可以改!」

  徐杏卻別過頭去。

  「太子殿下,其實你這樣做,你有這樣的顧慮,你這樣防備於我……這一切的一切,你全部都沒有錯。你是儲君,是未來帝王,你必須要顧全大局,偶爾也得心狠手辣。這一些,我都能夠理解。你若真為了我而委屈雁奴,甚至背叛你的結髮妻子,我也未必看得起你。」

  「殿下雖從未和我提起過先太子妃,但我卻知道,她在殿下心中,是神女般的存在,神聖不可侵犯。我與殿下在一起的一年,殿下總喜與我行房中之事。不知道,與先太子妃一起時,是否也如此?」

  徐杏又望向了他。

  其實她對此一直都是耿耿於懷的,她總覺得太子知道她之前的出身,所以,多多少少會拿她當房中取樂的玩意兒看。

  她的過去讓她覺得她是個輕賤之人,所以,她極渴望得到尊重。

  別說喜歡和她睡覺就是對她的寵愛,那這份寵愛也太輕賤了。這世上,想和她睡的人多的是,難道,那些人都是愛重她嗎?

  不過就是貪慕美色,不拿她當人看罷了。

  但提及此事,太子卻蹙眉。似是沒有想到,她竟會這般堂而皇之的就拿房中之事出來說。

  而且,還想要做一個比較。

  但徐杏瞧見太子這副表情,她便笑了。

  「我不過就是一個青樓女子,輕浮浪蕩,是殿下之前太高看我了。青樓里長大的女子,便是再給一個如何高貴的身份,也改變不了她生來便卑賤的事實。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初若不是誤打誤撞被認回了徐家,做了一個所謂的義女,如今,我就是風月樓里的頭牌花魁,過著晝伏夜出的生活。」

  「或許,長安城內,泰半喜好逛青樓的紈絝子,都會是我最尊貴的客人。」

  說起這些,徐杏忽然笑得更大聲。

  是那種掙脫一切枷鎖,很放肆的很大聲的笑。

  太子見她這副模樣,心情沉重不是滋味。

  她這樣的自輕自賤,這樣的笑,莫名讓人心疼。

  太子說:「我沒有騙你,我和你說過我待鄭氏更如知己是真的。她於我來說,就似是良師益友。我敬重她,就如敬重自己的師長一樣。但我心裡對她也的確有愧疚,她嫁給我後,夫妻聚少離多不說,她還為了救下雁奴而最終捨棄了自己的性命。」

  「在雁奴寢殿掛滿他母親的畫像,是不願雁奴忘記他生母。忘記那個寧可捨棄自己性命也要救活他的女子。」

  「杏娘,她是她,你是你,我對她的感情和對你的是不一樣的。和你在一起,我總想盡我所能給你最好的一切。」

  「可是你給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比如你對先太子妃的尊敬、愛重,你都不給。你就只想我做你的金絲鳥兒,對你百依百順,仰望順服。殿下你確定,不是因為這些都是你從先太子妃身上沒有得到的,所以才想從我這裡得到嗎?」

  「殿下對先太子妃仰慕又愛重,覺得她多才多藝,出身高貴,又貌美無雙,德貌兩全。覺得她簡直是天女,神聖不可侵犯,只能捧著、供著,想靠近卻又不敢輕易靠近,只能敬而遠之。」

  「後來她沒了,殿下便痛苦懊悔,多年來都為她守著您這具如玉之身。看誰都不順眼,對誰都冷淡。」

  「其實殿下對亡妻這般情深意重,我真的挺感動,也挺佩服的。我也相信鄭妃是個值得您這樣做的人。但是殿下,這不代表我願意去做這個犧牲品,去心甘情願成全你的這份深情。」

  「我得不到,我全都不要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