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種過的花
重新的出發
----《喜帖街》
(現實線)
從兩人電話里分了手,再見面,已經是英國的深夜火警時分。
兩人未在一起時候,池騁欲撩不撩地勾著人,是他手段高明沉得住氣。然而對於分了手以後,池騁的驕傲就成了負累,他低不下頭真正去求複合,前兩人幾次夾槍帶棒的勾心鬥角,他沒討到一點好。
於是暑往寒來,曾經戀人如今路人。
在屬於熱戀的盛夏分了手,這樣的關係到了如今蕭瑟的秋,怎麼看都是見了頹勢,往愈發凋敝淒涼的走向去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話放在英國也恰如其分。
而且這個季節,分明已經極冷了,街上的人都穿上了風衣大衣,那水汽在雲里氤氳許久,遇見人間,仍然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沒能凝成紛揚的雪花。
倘若遇上倫敦,這樣的秋雨就更折磨人。
上一刻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就烏雲密布了。
在倫敦街頭邂逅一場秋雨,不亞於在西伯利亞的寒風中走上一回,那濕冷入骨了,迎風一吹,關節都在低吼咆哮。
徐一廷邀了施泠同他幾個室友一起,在女王陛下劇院看最新的歌劇。
徐一廷幾個室友都是好相處的華人,施泠上次去過他家裡,幾人打了火鍋一起吃,氛圍其樂融融。施泠跟徐一廷這麼多年的同學了,他不像池騁,池騁是長得俊性格痞,跟男生同流合污跟女生打情罵俏,徐一廷陽光很多,跟周圍人一起圓滑又不世故,讓人舒服。
徐一廷幾個室友性格也好,施泠乍一看是冷清,但絕不是端著不識抬舉的人,幾人接觸下來都還不錯。
等幾人看完話劇,劇幕落幕了,夜幕也落下來了,復古的路燈映得街道上凹凸不平的磚塊,竟然反著點兒油畫般的光暈,又隨著車流駛過倒映出點流光色彩。
原來是先前在他們看話劇時候下過雨了,有人說他們這場話劇選的時間真好,正好避過一場雨。
施泠一向怕冷,下過的這場雨雖然止了,寒氣是猶存的,一個勁兒往脖子裡鑽,她伸手把自己圍巾裹緊了些。
徐一廷察覺她的小動作,「冷了?」
施泠搖頭,「還好,就是有些灌風。」
幾人說說笑笑走到地鐵站,施泠說自己回去就行,徐一廷說這麼晚了不安全,他室友幾人也說讓徐一廷送她,畢竟每年倫敦都要失蹤幾個留學生。
施泠點頭,「麻煩你了。」
徐一廷笑道,「客氣,老同學了。」
他們坐的地鐵線路不一樣,下去時候就跟徐一廷室友幾人分道揚鑣了。
英國的地鐵有個特點,說是行車都靠左,然而扶梯上站著的人,都是單邊靠右站的,沒人並排,自覺把左側留給通行的人。
施泠站在上方,徐一廷半回了頭,「你知道嗎?」
施泠把頭髮攏到耳後,偏頭示意,「恩?」
「我前幾天看了個視頻,倫敦地鐵專治不信愛情的人。」
施泠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說。
徐一廷繼續說,「全倫敦的地鐵提示音MindtheGap(小心站台間隙),都是女聲,機械音。」
施泠想了想,確實如此。
「然而有一個站例外,Embankment,是個溫厚的男聲。是40年前,一個畢業於皇家戲劇學院的男人錄的,他去世以後,他妻子每天都要精緻打扮,就為了去這個站聽她過世丈夫的聲音。」
施泠問:「後來呢?」
「後來,這一站也改成女聲了,這個優雅的老婦人就去了地鐵管理局,想收錄回她丈夫這段錄音做留念。地鐵站的工作人員聽了,決定為她換回原本的提示音,於是這一站是全倫敦唯一一個男聲提示,為了一個緬懷丈夫多年的婦人。」
施泠聽了,眸光沉了沉,她難得露出些唏噓之色。
徐一廷笑了笑,「下次帶你去Embankment聽一下。」
施泠點頭,「好。」
倫敦的交通複雜,出了地鐵轉了地面小火車才到了站,走到施泠的AL公寓倒是很近,十分鐘以內的步程。
兩人剛走出去時候,空氣里就帶了點兒零星的雨點兒。
英國常年如此,兩人沒在意,不緊不慢走著。
然而轉了個街口,突然雨點就如黃豆般灑下來,一瞬間成了瓢潑之勢。
這一片沒什麼高樓遮擋,道路兩邊是低矮的一幢幢一二層的小樓。
徐一廷指了指一戶屋子門前突出來的一小片圓形遮擋,施泠跟著他跑過去。
就這麼一會兒,身上已經淋濕了不少,施泠頭髮細軟,這麼一淋已經柔柔地貼在臉側了,不由得瑟縮一下。
而且這個遮擋極其狹窄,就是一扇門的寬度,還是圓弧狀,兩側擋不住。
兩個人站在下面,為了不挨著,還要各自再靠著邊一些。
雨勢不見減弱,反倒隨著風嚮往他們這邊刮飄,那雨點都濺在身上,大衣變得愈來愈沉。
徐一廷苦笑一下,「沒想到這麼寸。」
施泠忍著寒意,「害你跟我一起淋雨了。」
徐一廷看出來她冷,施泠冷得眼角都有些微紅。
兩人等了一會兒,徐一廷嘆了口氣,「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的樣子。」
雨勢不減,他們身上的淋濕程度還隨著時間加重,兩人都冷得發抖。
徐一廷想了想,咬咬牙,「要不我們沖回去,就兩三分鐘了,回去你宿舍你還能換洗一下。在這不知道要躲到什麼時候去,越來越冷肯定感冒。」
施泠手已經冰涼了,她等著的這會兒都在想,今天受了寒,下次親戚造訪該疼成什麼樣。
她無奈地看了眼雨勢,連著線往這兒飄,況且這是別人家門口,待著怪不自在。
施泠點點頭,「行。」
徐一廷伸手把自己大衣脫下來,遞給施泠。
施泠搖頭,「不用。」
兩人都冷,徐一廷好不到哪兒去。
徐一廷往日絕不勉強人,但是今天多呆一會兒就是更濕一點,他紳士風度容不得女士跟他一樣淋雨。
他直接把大衣往施泠頭頂送去,施泠還要推,他人已經衝進雨幕了。
索性這樣的呢子大衣又厚又暖,裡面那層還沒濕透,施泠披在頭上,幾乎把她上半身都罩住了,而且擋了不少風雨。
兩人急急地往AL跑,這一路真是許久沒體驗過的難受,地上的積水容易滑倒,雨夜的視線不好,兩人深一腳淺一腳不知踩到什麼,匆匆跑著。
時不時要把濕了的頭髮撥到兩邊去,免得擋了眼。
兩人沖回公寓樓下時候,施泠找鑰匙的手都在抖。
公寓裡面鋪了地毯,進去以後總算是風雨歇了,衣服上的水瞬間把地毯都淌得顏色變深了。
兩人進了203套間。
施泠開了自己房門請徐一廷進去,徐一廷來接過她這麼多次,沒一次僭越。
然而今天是顧不了這麼多了,施泠說請他進來喝杯熱水緩緩,徐一廷就點頭了。
施泠進了屋內就好許多了,她一路披著徐一廷的衣服,就開始淋了一會兒,多半還是冷,現在不冷了就沒那麼難受。
她進洗手間換了厚睡衣,又拿了毛巾,遞給徐一廷一條新的,自己擦了頭髮。
徐一廷狀態就沒這麼好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一向注意鍛鍊的現在也頂不住,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施泠極少麻煩別人,又說了歉意,怪她連累他。
徐一廷笑著說沒事。
聽他說話聲音裡帶著些許鼻音,施泠看了眼外面,雨潺潺不知何時止,她捂著杯子問他,「要不你在我這裡洗個澡再回去,免得感冒了。」
施泠說這話是沒有絲毫旖旎含義的,然而現在都晚上十點過了,孤男寡女處在一室,因為兩人身上濕冷沒升起來溫,倘若其中一人洗澡就大有不同了。
徐一廷看著施泠苦笑,「要是別人知道,肯定說我褻瀆了施女神。」
施泠正是知道他無意,不過是熱心照顧,才不怕他誤會多想。
「沒事,你要是因為我生病了,才讓我愧疚。」
她眼神語氣都不容置喙。
見徐一廷還在猶豫,施泠補充一句,「你知道我,最堅持,從不在意別人說什麼。」
徐一廷聽了,很快會了意,「確實,這才是我們施女神。」
以前高中班裡有一對情侶,某天晚自習突然被班主任分開約談,發現了要拆散。有人說下午看見施泠去了班主任辦公室。那個女生回來邊哭邊質問施泠為什麼要這樣,她不想談戀愛就嫉妒別人。
施泠不願解釋,就說了三個字,「不是我。」
任她怎麼說都是這樣。
後面那個星期,跟那女生關係好的全班大部分人就開始孤立施泠,故意碰掉她的筆,水杯之類,說話冷嘲熱諷。
直到那個男生承認了,是他不小心把鑰匙扣上女生名字被他媽發現了。
施泠去辦公室就是個巧合。
大家才悻悻地恢復如初,那個女生彆扭地跟施泠說不好意思,施泠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說沒事。
有人問她怎麼不解釋,她就說沒必要。
施泠確實一貫如此,而且有時候倔得有些出人意料。
想起來高中的事情,這樣怪異的氣氛就淡了不少,施泠已經拿著杯子開了門。
「你自便,我再去燒點水。」
徐一廷拿了毛巾起身,「那我不客氣了。」
房間就那麼大,浴室一眼看去就是。
施泠在廚房煮了薑湯,回來時候徐一廷已經洗完了,倒是避免了兩人共處一室的尷尬。
只不過徐一廷上身衣服都濕透了,只勉強穿了褲子,上半身搭著浴巾。
他看見施泠,笑了笑,「失禮了啊。」
施泠難得跟他開了玩笑,「不會,以前游泳課不是一起上的嗎?」
那會兒學校里相應素質教育的號召,就上了那麼幾節課就被高考科目奪回去了。
徐一廷身材不錯,其實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施泠放下薑湯,「你先喝,我去找室友給你借件衣服。」
徐一廷這回想起來幾次碰見池騁,池騁對他的敵意昭然可見。
他問她,「你那個室友,是不是在追你?」
他怕她疑惑,給她描述了一番,「就是那個戴個耳釘,長得還可以的,上次我唐人街帶了奶茶給你,就是讓他幫我給你的。」
施泠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池騁,但她並不知道是池騁接的,因為回來時候奶茶就掛在門上。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描述她和池騁的關係,含糊其辭,「算是吧。」
徐一廷笑了,「一看你就不會喜歡他這樣的。」
施泠愣了愣,看他一眼,「為什麼?」
徐一廷一邊擦頭髮,看都沒看她,「不為什麼,明顯不是一類人嘛。你這麼仙女,他呢,怎麼說,一看就是playboy。」
施泠過了幾秒,才應了一聲,「說的是。」
徐一廷回她,「所以啊,需要我當擋箭牌,樂意效勞。」
施泠胡亂應了一聲。
她坐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的剛才說的,要給徐一廷借衣服的話。
從旁邊抽屜里找了吹風筒給他,自己就起身出門了。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敲門聲。
施泠猜是趙永斌,他總管她借東西,正好免得她走一趟,可以直接問趙永斌借套衣服。
開了門她就愣住了。
池騁逆著光,站在門口,等開門時候也不好好站,半倚著門框,長腿交叉。
施泠就開了半邊門,然而裡面傳來吹風筒的聲音。
施泠還沒問他什麼事,池騁就皺了眉,「你屋裡有人?」
施泠完全沒想到是他,他平時根本不會主動找她,都是借著點兒機會,不顯得他那麼被動。施泠對他態度次次都是一個樣,想來他也不願意總觸她的霉頭。
今天不知為何主動敲了門。
施泠聽他這麼問,連答都不願意答,「關你什麼事?」
池騁眯著眼睛審視她,施泠在英國沒結交幾個人,唯一往來的就是那個奶茶男,他想到這裡有些心煩。
看她一臉抗拒交流的模樣,仗著身高力氣,直接從她上方推了門。
施泠沒反應過來,門就已經撐不住力道了,往後轉去。
她再看池騁的眼睛裡滿是怒意,用力根本掰不過他,門就被推到將底了。
「你幹什麼?」
池騁沒回她話,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屋內的場景。
徐一廷裸著上身,披著浴巾,一副剛洗完澡的模樣在吹頭髮,再看施泠也是換了睡衣,頭髮仍透著點兒濕氣。
他若是再看不明白就是蠢了。
池騁一向驕傲,今天看了這樣場景,不亞於用針戳了雙目一樣刺眼刺痛。
他再看施泠時候,五官都氣得走形,太陽穴突突地跳,雙目赤紅,下頜骨咬得緊繃。
「施泠。」
他咬了咬牙,才艱難地吐出來下半句,說得他幾乎像給自己心頭剜了一刀。
「你他媽跟別人睡了,是不是。」
池騁說「是不是」時候,氣得沒忍住揪了施泠的衣領,幾乎面貼面地質問她。
施泠還沒來得及解釋,徐一廷就聽見這邊動靜,放了吹風筒站起來。
起先伴隨著吹風筒的轟隆聲,兩人講話只有對方聽見,那怒意放大了不覺得可笑。
然而現在安靜下來,池騁又覺得自己可笑了。
徐一廷走過來站在施泠身後,他跟池騁一般高,兩人平視。
池騁已經鬆了施泠的衣領,滿眼怒火地同他對視。
徐一廷知道他多半是誤會了,他低頭看了眼施泠,想看她臉色行事。
就這一眼落在池騁眼裡更刺痛,兩人竟然默契到了如此程度。
池騁腦子裡轟得一聲,火氣上來。
他氣急了根本不管在施泠面前是否跌份的事情,施泠都同別人做到這種程度,他還談何理智。
身體快過大腦,已經一拳揮出去了。
徐一廷反應也快,偏了頭,池騁一拳就砸在門上,門往後狠狠地磕了牆又彈回來,發出巨大一聲響。
池騁這才撿回點理智。
手震得都發木,握緊放在身側。
他閉了閉眼睛,咬牙切齒,「施泠,你真他媽的……」
池騁到底吞了後面半句,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真他媽的犯賤。」
池騁深深看了眼她和徐一廷,語氣難辨,「我絕不會再打擾你。」
池騁正要轉身,他身後傳來接連兩聲問候,「搞咩啊?」
「頂你個肺,咩聲響?」
顯然是方澤和趙永斌被他砸門的這聲響驚動了,出了房門,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三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