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再愛幾公里
當這盞燈轉紅便會別離
--《少女的祈禱》
水龍頭裡的水空流了片刻。
池騁在就鏡子裡,細細讀了讀施泠的神情。
他不咸不淡地問她,「你怎麼來了?」
他關了水龍頭,拿了紙巾拭乾了手上的水。
這才慢條斯理地轉了身面對施泠。
池騁這迴轉過來,嘴角扯了點兒笑意,好像剛才那個作弄人時候無情的模樣,是換了個人。
施泠皺著眉,「看你抽菸去了這麼久。」
池騁出來起碼二十分鐘了。
施泠知道她剛剛說的催他回廣州考試的話,或許惹他不耐煩了,他才去了這麼久當逃避。她主動出來找他,就是低頭的意思,怕惹的他逆反,想等兩人氣氛好了再商量。
然而一出來就看見他倆,韓玥從池騁身邊擦過去,進了男廁。池騁隨即垂眸斂了笑容,一臉厭惡地跟進去。
很快他就帶了點兒得意的神情,出來洗手。
池騁悄著得意時候是很容易分辨的,面上幾乎是不笑的,光眼角含笑,臥蠶看得極明顯。
而且單側唇邊微微勾起。
就他們說話這會兒功夫,還能隱約聽見男廁里韓玥的動靜,仍在拍門低喊。
兩人說了兩句話,池騁還是一副對剛才事情避而不答的模樣。
施泠嘆了口氣,直截了當,「有必要這樣嗎?」
池騁不知她看了多少,包括之前他面色不豫時候韓玥挑逗他,他只挑眉問她,「怎樣?」
「不理會她就是了,」施泠話語間透著不滿,「你何必這樣做呢?」
池騁聽了反倒鬆一口氣。
她這麼說,多半是只看見他懲戒韓玥的場景。
其實真正讓韓玥聞到腥味的原因,是他的心煩意亂,抽菸時候都寫在臉上,讓她以為他和施泠不過是不合拍的炮友。
這也是池騁最不想讓施泠看見的。
池騁這回心裡有底,想哄她,最終還是覺得自己笑得僵硬。
所以那笑和到嘴邊的話都顯得有些涼薄。
「那你想我怎麼樣?」
施泠不想他怎麼樣,他做都做了,她不過對他行徑有些失望。
施泠一向不屑於和別人使這些絆子,沒什麼人是天生痴心不改情深不壽,非纏著你到地老天荒。如果有,那只能說是拒絕的態度不夠明確,給人留了一線希望。
池騁看她不說話,他點了點頭,「行。」
他轉身往男廁走。
施泠知道他要幹嘛,反而拉住他衣服。
「走吧。」
這是不讓他替韓玥開門的意思了。
池騁玩味地看了看她。
施泠微微昂著下巴,語氣不滿,「她不是說我是衛道士嗎?」
既關也關了,給韓玥開門也不見得會感激她。
施泠又不是真的衛道士。
池騁這回是真想哄她了,揉了揉她頭髮,把她半摟過來。
「我怎麼這麼喜歡你,你哪裡是衛道士,是除魔師。」
施泠有時候袒露出來一些與她外表不符,卻直白可愛的地方,確實招人疼。
明明走廊里就他們兩個人,周圍聲音也嘈雜的要命,池騁偏偏曖昧地貼著她的耳垂。
「我們還回去嗎?」
他眼神示意的是KTV包廂方向。
施泠知道他意思,想早點回酒店親熱。
她本來就不打算徹夜在此,若不是大家非讓她帶池騁點個卯,她也不來。
她雖很不想讓他萬事如意,還是低了頭輕聲回答。
「直接回酒店吧。」
兩人回去包廂打了個招呼,自然惹得施泠那幫同學嘲笑,說他們急著回去開房。
施泠不開口,池騁不辯駁,由著他們調侃。
從KTV的大門出去,外面的風透著一絲涼意,比裡面渾濁的曖昧不清的空氣要清冽許多。KTV本來就在學校附近,他們住的酒店也不遠,就牽著手慢慢往回走。
施泠一路無言,她其實心裡藏不了事,雖然不說話,什麼都在臉上。
池騁知道她還想說考雅思的事情。
捏著她的手,無奈地笑了笑,還算心平氣和,「真這麼著急讓我回去?」
施泠還是那副神情,她似乎天生性格就又冷又硬。
之前擔心惹得池騁逆反,真正話到嘴邊,又不懂彎折,半點沒有流露出捨不得他的模樣,「你就剩兩個月,別在這浪費時間。」
兩個月對於雅思來說,太短暫了,要提分,要考試,要等成績單。
很多人考了多少次,總分不變都在小分上來來回回地被卡。
她自己考出來這個成績就知道多難,她原本都已經報了語言班,就是覺得自己考不過的機率很大,尤其是她自己弱項口語。
池騁哪裡不知道這些,他準備出國更早,寒暑假下來陸陸續續上了好幾個雅思班,考的次數絕對比施泠多。
只是因為早,顯得不急不緩,卻遇上意外截止的時間和本已經通過的分數。
說起來就似一團無名火憋在心頭。
池騁縱有千頭萬緒,也不往臉上顯露。
池騁嬉皮笑臉,又帶著點兒幽怨,「你不陪我,我一點兒不想回去。」。
施泠如果無事,當然可以陪他,兩人雖然在一起時間短,相處起來幾乎沒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她現在確實沒有確定的時間告訴他。
比起來,她更擔憂他這兩個月,「池騁,別鬧了,你先回去好好複習,全6.5沒那麼好考的。」
池騁笑了笑,語氣隨意又敷衍地回答她,「放心啦,我回去隨便一考肯定過。」
施泠聽他這話,原本挽著他的手,慢慢鬆了。
他現在就是這樣說,可想而知他回去是什麼複習態度。
施泠忍了又忍,還是勸他,「你能不能別這麼自信?認真一點好嗎?」
兩人已經快走到酒店那條墮落街上,僅隔著一條車流不斷的寬闊馬路。
對面剛好亮起紅燈,池騁拉了把她,看著紅綠燈,回答得心不在焉。
「好,我明天就回去,每天學夠十小時,行了吧?」
施泠心裡想了無數次,要怎麼勸他早點回去,先考了雅思。
以為池騁仍倔著要她陪著一起,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自己說了。
施泠疑心自己聽錯了,她停了手,疑惑地看他。
「真的?」
兩人在斑馬線前站定,旁邊的車流已經隨著信號燈變綠,重新起步了開出去,在他們旁邊絕塵而去,帶起來的風讓池騁的劉海都在額前動了下。
池騁拉著她退了半步,就鬆了手。
平時若是他們手鬆開了,池騁定會捉回她的手,或者改摟她的腰。
池騁被她這眼神看得的涼了心,又想起來她剛才說浪費時間的話。
他看了眼她,「我來陪你你就這麼不樂意,早盼著我回去吧?」
施泠確實內斂,她當時自顧自回了學校,池騁來找她,沒見她表現得多欣喜,現在又一副打發他獨自回去的樣子。
哪怕是為他好,讓他考試,和池騁亂糟糟的心情攪在一起,簡直扯得他似牽線木偶一般窒息。
不說還好,施泠更遺憾因此耽誤了他時間,如果他一直在廣州待著,或許還能保持複習。她皺著眉,「我本來也沒想讓你陪我,是你非要來。」
池騁的眸子狹長地眯著,「施泠,你有良心麼?」
她抬眼看著身側的紅燈,人行道的紅燈半天不變,倒是機動車道上,車輛川流不息個不停。
直到有人走過來,往柱子上戳了一下。
耳畔才響起紅燈等待的聲音,一秒一下,咯噔咯噔。
原來是他們最早走過來,一直沒人去按紅綠燈的等待按鈕。這個路口車流量大,若是無人經過,人行道的紅綠燈是不變的。
後面來的人,多數是搭便車心理,以為前面有人等著了,自己就不必去按。
施泠不願與他爭辯,她聲音低下去,依然是冷靜自持,又息事寧人的。
「我是怕你考不過。」
如果他認真複習,考過了還好,施泠說的另外一種可能性,是他在此之前考不過,就讀不了KCL。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其他保底學校,交了押金留Offer,如果連這也沒有,意味著他今年就出不了國了。
紅燈的倒計時咯噔咯噔響著,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們心上。
也不知是90秒還是60秒,等待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隨著紅燈時間越長,等待的人越來越多,在他們周遭亂鬨鬨的說這話,聽見這對情侶的柔情蜜意,也聽見那對夫婦抱怨花錢似流水。
偏偏聽不見池騁任何回答。
施泠等不到他回答,就問了下一個問題,「你有其他Offer嗎?」
池騁這回答得痛快,「沒,我申的早,GPA又還行。就申了KCL,LSE和愛丁堡,拿了KCL以後其他的都沒申,更別提早過了交押金時間。」
英國的學位一般是5月以前交押金保留的,過期不候。
這是個車流人流皆繁華的路口,明明被越涌越多得人擠得兩人更貼近,然而他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好像隔了無數人那樣遠。
施泠定定地看他,「池騁,你有想過考不過怎麼辦嗎?」
池騁聳肩,說的輕描淡寫,「Gap一年。」
Gap一年,是保留Offer,等明年再讀。
這意味著,施泠出國了,池騁還沒有,施泠回國了,他才堪堪出去。
兩年時間彈指過,何談什麼朝朝暮暮。
他們在一起不過兩個月,雖然遠不到將對方列入自己的未來規劃的地步
然而任何熱戀中人,饒是施泠一向清高不粘人,都難以置信他會說這樣的話,開口就意味著別離。
她暗自捏了捏手心,面沉如水,「池騁,你認真的嗎?」
池騁仍眯著眼睛,那雙眼睛顯得狹長而迷離。
施泠同他對視什麼都看不清楚。
只看見他臉側,那紅燈的光暈晃了晃,忽明忽滅,最後被綠燈取代。
那綠燈的聲響更急促,接連不斷的噔噔聲,像擂鼓一樣催人心。
後面有人喊了一嗓子,「走了走了。」
池騁低頭沖她笑了笑,「先過馬路。」
人群開始向前推推搡搡,旁邊一輛三輪車擠過來,施泠跟他的手早分開了,現在徹底被人群擠開。
她不去看他,獨自順著人潮擁擠,跟著往對面走去。
往常過馬路池騁都把她摟懷裡護著她,現在自己一人走了,有種被人群裹挾著身不由己的錯覺。
等過了馬路回頭看,周圍壓根兒不見他的身影。
往馬路對面看去,一眼就看見池騁,他在人群中總那麼顯眼,哪怕是他彎著腰,替路邊擺攤的撿滾落的水果。
多半是被行人撞翻了。
池騁身高腿長,彎腰時候襯衫被他胳膊崩得緊緻,劉海隨著他動作掉下來,擋著他的額頭側面。
他起身動作瀟灑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沖施泠揮了個手。
似乎是神情含笑。
兩人隔著的紅綠燈又變紅了。
有時候兩個人的距離,只不過隔了一盞燈,那刺眼的紅色就足以讓人心頭如刀扎。
有時候兩個人的命運,好像到了哪裡,就會突然遇上紅燈。
你走了綠燈,我仍在等紅燈。
中間那麼多車那麼多人,誰會知道何時因為一個紅綠燈失去對方,也許是下一輛車駛過,也許是下一群人走過,對面就不見了身影。
等池騁像往常一樣氣定神閒地走過來,對她露出點調侃和曖昧的笑意,施泠忽然就覺得他陌生了。
前一刻能從廣州追她到C市不肯回去,下一刻能說出來gap一年的話。
池騁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嚇著了?」
他笑得愉悅,好像剛才說這話的不是他,「萬一考不過也沒關係,我一樣可以辦英簽,你開學了去陪你。沒準在英國待一段時間,很快就考過了呢。」
施泠躲開他的手。
他說這話的語氣,和宋立城當初一模一樣,偏偏還深情款款。
「你先考研,我就回去工作,等我爸媽想通了,很快就能來找你。」
憑什麼總要她來相信一個毫無定數的答案。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語氣諷刺,「池騁,你都已經給自己找好退路了是不是?」
池騁聽著也冒火,「什麼退路?」
明明是施泠非要問他考不過怎麼辦,逼著他答了。
他自問脾氣也夠好,就這樣還哄著她。
施泠連質問他時候,都那麼高不可攀,她冷冷地看著他身後的街道,眸子裡倒映出路燈的縮影,風吹起來她臉側的頭髮,勾勒出一張不近人情的側臉,露出尖尖的下巴,高高昂起。
「你把我當什麼?一時興起的消遣?」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後並沒有遠去的紅綠燈,是走是停永遠有個答案。
「你要是不想繼續了,可以直說。」
池騁皺著眉,他一向聰明,今天也只想裝糊塗。
「什麼意思?」
施泠反倒笑了笑,說的突兀,「我想回宿舍住了。」
池騁看她一眼,「隨你。」
他們有太多的話沒說,他只想她撒個嬌說一句,我想你陪著我,想你跟我一起去英國。
她也不過想聽一句,會盡最大努力複習的承諾。
然而他永遠玩笑無譜,她永遠自持冷靜。
他們當初多愛對方的個性,現在就有多憎恨對方的無情。
相愛的人連偃旗息鼓都別有默契。
在紅綠燈路口,一人往左,一人向右。
無人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50個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