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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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這麼問,可于氏的態度卻跟一開始有了驚天動地的大轉變,不自覺帶上了些巴結。原本聯絡此事的四丫反倒靠了後,像個透明人似的站在旁邊。

  人牙子三教九流的人見得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兒沒經歷過?不要說這女孩兒自己願意,就是不願意,被家裡長輩喊打喊殺著賣了的也多的很,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不動聲色道:

  「那倒不是不行,只是老嬸子,你也是知道的,趙家高門大戶,凡事何等講究,若是外面去的人終究怕有二心,恐怕不能得到重用,只在下面打雜也就是了,月錢也拿的少。這銀子恐怕也只得三二兩。」

  「這麼少?」于氏一個沒忍住,便驚呼出來。

  「可不是!」人牙子繼續道:「這也是正辦,老嫂子,你想若是你家裡突然來了幾個人,吃住都在這裡,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你,起居作息,但凡有點什麼事兒都知道,還簽的是活契,隨時說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您能放心?銀錢方面自然是要少許多,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只去角落做些個粗活吧。」

  一番話說的于氏喃喃不語,十分尷尬。

  卻說這人牙子對于氏這種既想貪便宜要錢,又想繼續維護名聲的想法十分不齒,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確,只一味貪財的無賴來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煩的道:

  「我今兒也不單只為你們家四丫來的,還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覺得成呢,咱們立馬把賣、身契簽了,這銀子我也馬上給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錠紋銀十兩,成色上等,比市面上的竟還多些。要是不願意呢,我也不會做那等舛錯人賣兒賣女的喪良心的下作事,一準兒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馬給一個準話兒吧!」

  她是看準了于氏貪財,四丫本人也願意,且鄉下人家全然不會多麼看重女孩兒,故有此意激發。

  果然,她這麼一撂臉子,于氏反倒著急起來。

  家中又不是多麼寬裕,誰忍心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指縫溜走呢?左不過是一個孫女賠錢貨,以後想生多少沒有?留在家裡也是無用,少不得日後還得貼補嫁妝等物,倒不如現在就打發出去掙錢。

  況且這件事又是她自己願意的,外面就是說嘴也說不到長輩身上,只說她自己被富貴迷了眼罷了……

  這麼想著,于氏就已經動搖不已。又招手叫四丫過去,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來道:「四丫你卻跟奶奶說,這是你自己願意的嗎?有沒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卻也無比心驚。

  尤其是杜瑕,腦袋裡嗡嗡直響,這,這是要販賣人口?

  家中還不曾如何呢,于氏竟然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就捨得賣了孫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小聲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裡也滿滿的都是冷汗,她卻還是強打精神安慰女兒說:「別怕,這事兒論起來也四丫自己挑起來的,又不是那揭不開鍋的年月,若她自己不願意,誰還能逼她不成?」

  哪知話音未落,卻聽庭院中四丫大聲答道:「是我願意的。」

  于氏滿意地一笑,人牙子臉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涼氣,又聽到大房裡面傳出一聲悽厲的驚呼,原本病得起不來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出來,滿臉慘白,指著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還在嗓子眼兒,周氏卻已經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三丫支撐不住,連著跟親娘一起跌倒,成了滾地葫蘆。她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又哭又喊,只跪在地上朝于氏不住的磕頭,求她去請大夫,又撕心裂肺的罵四丫,叫她喊爹回來。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愣在原地呆頭鵝似的。

  王氏這麼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罵四丫混帳沒良心,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也不好繼續裝沒聽見的,當即穿了鞋就往外沖。杜瑕原本也想跟著,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聲吩咐道:「你不要出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聽見了嗎?」

  人牙子並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見鬧成這樣,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氣,就趕緊去對于氏道:「老嫂子,你先趕緊把家裡弄齊正了,我先去別家,晚間再來,到底行不行的,那時候你給我一句準話,行的話方才的說法並不變卦,我馬上把人帶走,不行咱們也就此罷了。」

  她不過是買賣丫頭小廝的,做個中間差價,並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個三長兩短,饒是四丫頗有幾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裡亂作一團,鬧的雞飛狗跳,于氏一個人弄不來,又見事情鬧大了,只得托人把外面幹活的爺倆兒喊回來。

  杜江一聽竟然是要賣自己的女兒,真是怒髮衝冠,當即抓起一隻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臉都漲紫了,爆喝一聲不許賣。

  又紅著眼睛大罵:「家裡難道是揭不開鍋了嗎?就要我賣女兒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裡對不起你們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離!」

  于氏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結果一看他態度這麼強硬,又對自己發火起來,面子上掛不住,也惱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這是沖誰甩臉子呢,是給我看嗎?你這混帳,也不打聽打聽這事兒是誰鬧起來的,還不是你那不省心的貨。她自己見天家浪,到處胡竄,又看見人家穿金戴銀了,眼紅心熱。這就按耐不住,竟然自己勾引了人牙子到家裡來,好啊,這可真是天大的能耐!我都要給她氣死啦,一張老臉也丟個精光,我能怎麼樣?攔得住嗎,她自有兩條長腿子,跑的比誰不快?」

  杜江一聽也驚呆了,只是他並不信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幹出這種下作事來,可鑑于氏說的有板有眼,兩個弟妹也一個低眉順眼,一個幸災樂禍,並沒有說出不同的話來,也不出聲勸和,他便有些忐忑,一把扯過四丫來喝道:

  「這不要臉的事果然是你自己做下的?」

  因這會兒親娘周氏還在炕上躺著哼哼,四丫原有些不安,抬頭一看杜江凶神惡煞的模樣,又被他捏的手腕子快斷了,心下駭然,乾脆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都不疼我,只疼弟弟,哪有一個眼裡有我?平時吃沒得吃,沒得穿,只把你們穿不要了的破衣爛衫裁剪給我,出出進進都有的人笑話。我就要把自己賣了,又能怎樣?只要能過幾天人過的好日子,我就心甘情願,哇啊啊!」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杜江給更是給她氣的一巴掌拍上去,將人掀翻在地,又暴跳如雷的罵道:「反了你啦,死丫頭片子。我日日在外辛苦做工為的是什麼?又何曾叫你缺吃少穿?你倒好,非但不知感激,現在竟開始尋我的不是!豈不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他的力氣多麼大,四丫不過一個小孩子,直接叫他打飛出去,半邊臉瞬間青紫起來,腫得老高。得虧著周氏在房間裡病著,三丫也在那兒看顧,不然又是一通好官司。

  饒是這麼著,仍把二房三房的人嚇得不輕,萬沒想到,素日裡只顧悶頭幹活的大哥竟然也有這般暴怒的時候。

  不過這件事情說來也夠叫人窩火的,誰能想到四丫年紀小小的一個女孩子也長期心懷怨恨,以至於做出這種買賣自身的事情!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誰都會以為杜江和周氏夫妻二人平日指不定如何虐待女兒,以至於她這麼點兒大的人竟能狠下心來把自己賣了,杜江還有什麼臉面可言?

  杜瑕也挺為杜江不值,平心而論,他雖然也有些重男輕女,可對幾個女兒也算盡心,偶爾掙了錢也想著替家裡的娘們兒們扯塊花布過癮。

  只是到底孩子多了些,又有一個病人,東西便不大夠分,時常是從最大的往下輪。而四丫最年幼,東西到她手中時難免破爛不堪,她心氣兒又高,長年累月的下來,有怨氣也在所難免。

  于氏原也沒想到長子竟然這般反應,不過她馬上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又勸和道:「依我說這件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又是她自己有心要走,心已然是野了,你就算是打罵又能怎麼樣呢,圈的住人圈不住心,留在家裡也是無用,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說不準另有一番造化。」

  杜江眼睛瞪得如同銅鈴,脖子上也迸出來一根根的青筋,額頭見汗,大吼不准。

  于氏卻反而笑起來,道:「她年紀也大了,果然有心思,你能攔得住?難道日日在家守著?況且這原本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之前說的,趙大財主也不是什麼惡人,家中丫頭到了年紀就要放出來的,只是進去做工罷了。運氣好了,連贖身銀子都不必呢。出來的丫頭們也都個個穿金戴銀,身上綾羅綢緞的,比村中富戶過的都滋潤,你若真心疼愛她,依我看,倒是由她去吧,也見些個世面。若是真強留下,她又不愛做針線,日後可怎麼處?」

  四丫也是瘋魔了,見奶奶竟然破天荒的為自己說話,忙捂著臉撲在地上大哭,又喊道:

  「左右家裡已經是容不下我了,爹娘也並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便出去做活兒貼補家用,咱們兩邊都好,又有什麼不可的。」

  杜江見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女兒竟然這般沒臉沒皮,已經是氣瘋了,又看親爹一言不發,親娘一副巴不得的樣子,更是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誠然他足足有四個女兒,又偏愛兒子,對四丫根本不可能像杜河那樣疼愛入微,可到底捨不得,也拉不下那個臉去叫她賣、身為奴!

  只是于氏話糙理不糙,四丫如今已是瘋魔了,眼見著必然掰不回來,他確實也管不了——若是能,早就管了,何必等到今日,且鬧出天大的笑話,丟這麼大的臉!

  若硬攔著不叫去,恐怕四丫口服心不服,周氏又三病五災的,再給氣出個好歹來就亂上加亂,且她常年病著,也實在沒法子管教……

  杜江滿腔怒意只在胸口洶湧翻滾,一時間腦海中湧出無數思緒,又想起來爹娘對三房的偏愛,這兩天又逼著他拿錢,更加窩火,幾乎要氣炸肺。

  他只恨得咬碎了牙,一時間竟快刀斬亂麻,腦中驟然蹦出一個念頭,然後越發清晰,最終占據上風。

  「分家!」

  論及地理優勢和整體氛圍,自然東城區才是讀書人心中嚮往的聖地,可那裡的宅子要麼早被官宦和大戶壟斷,要麼房租貴的能嚇破人膽,平頭百姓問一句,心肝兒都能亂跳半天,基本屬於此生無望的範疇。

  因著這一帶雖然算是平民居住區,可到底距離東區十分近便,周圍生活也便利,好些希望兒子讀書長出息的人家削尖了腦袋都想扎進來,就想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要不是杜河當機立斷,這房子一準兒就給旁人搶去了。

  如今他們家東西隔壁鄰居都有學生在上學。

  東鄰張家家境不錯,冷眼看著倒比如今的杜家好許多。因著張家娘子趙氏原是老家出名的繡娘,技藝十里八鄉上數,一年只需用心繡上幾幅副繡卷、插屏之類便穩穩有幾十上百兩白銀入帳,這處宅子卻是已經自己掏錢買了下來。

  她男人雖不如她能賺,可也十分勤勉,在南市固定開一個煎茶鋪子,又賣些雜貨,一日也能有一百多文入帳,足夠支付家用。

  張家也有一兒一女,只是兒子卻有十歲了,如今也在東城一家學堂讀書。女兒也九歲,日日跟著趙氏學做針線,天資出眾,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西鄰宋家卻十分艱難,那男人每日只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雜貨,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幾十個大錢,女人便帶著三個女兒替人做些漿洗的活計,以此供應兩個兒子讀書!

  王氏帶著杜瑕分別串了幾次門,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後該如何往來了。

  趙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說敢笑,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底氣十足,很有幾分好強和傲氣,輕易不大服人,可喜在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愛。

  宋家生活艱難,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纏繞,人人恨不得生出八隻手腳去幹活賺錢,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無暇交際,王氏去了幾次後便不再去。

  並非她嫌貧愛富,實在是自己若太熱情,反而給萬家造成負擔。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人不愛交際,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總要禮節性的帶點東西,或是一針一線,或是一飯一點,可饒是這一針一線一飯一點,在她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落到宋家,卻幾乎是給他們不堪重負的生活更添一筆!

  交際交際,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往,王氏既然給了宋家東西,於情於理,宋家都要回禮,可回什麼?怎麼回?拿什麼回!

  這日趙氏過來找王氏說話,不知怎麼講到宋家,趙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棄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爾見了也陰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們來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話也不好這樣說,都是窮鬧的。」

  趙氏不以為然,抬頭看到窗台上插著野菊的陶罐就笑了:「這個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個財主家做客,也見他們這樣擺弄,不曾想你竟是個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帶著幾分母親特有的隱晦炫耀:「哪裡是我,是我那個丫頭慣愛胡鬧,放著好的不要,竟非要弄這些玩意兒來,倒是叫你見笑了。」

  交往幾次,趙氏見王氏母女穿戴雖然不甚富貴,可也乾淨整潔,衣裳也不算陳舊,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裡去。

  「哪裡就笑話了,我竟覺得你家女孩兒靈氣的很,以往這些東西我見過多少次,從不肯多瞧一眼,誰承想這麼一擺弄,倒很像一回事,隱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於是王氏又連稱不敢,趕緊再誇獎對方家裡的兩個兒女,是如何如何心靈手巧,果然說的趙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越發覺得與她投緣。

  後來說到兩個兒子,趙氏便問杜文在何處上學,待聽說還未決定後便力邀他去自家兒子所在的學堂,說是很好。

  對這等大事,王氏向來不敢隨便答應,只笑稱外事一貫有當家的做主,她並補償和。

  趙氏很不以為意,只說王氏太過軟弱,又教導她合該硬氣些,最後竟慢慢歪成「馭夫之術」的交流大會……

  杜瑕出來倒洗筆水,偶爾經過她們所在的窗外便被裡面一陣陣詭異的混雜著害羞和期待的笑聲嚇出滿身雞皮疙瘩……

  晚間杜河回來,飯桌上王氏也將趙氏推薦的學堂說了,杜河聽後卻連連搖頭,並不中意。

  「我已把縣內咱們能去的學堂都問遍了,那家並不十分好。我聽可靠的人說,那裡的教書先生很是愛財。」

  他頓了下才又補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只是教書先生卻該以教導學生讀書做文章為第一要務,可他竟將賺錢擺在首位,開口閉口價值幾何,當著學生們的面也從不收斂,逢年過節又明目張胆的討要財物,對家境略貧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試需要作保,他竟張嘴就要二兩銀子呢!那些貧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聽到這裡已經皺起眉頭,又給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滾的牛大骨湯,揚手在裡面灑些碧綠的芫荽,端的是香氣撲鼻。

  雖說耕牛是農家至寶,律令也嚴禁宰殺耕牛,導致民間牛肉極少,可也不是沒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許多莊戶有意飼養水牛、肉牛、種牛等品種,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頭肉牛,那屠戶兵分兩路,分了半扇來陳安縣,清早就被聞風趕來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眾人紛紛你兩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乾淨。

  王氏想起家中已經許久不見正經葷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熱,對兩個孩子卻不大好,便也擠了上去,搶了一條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雜,沉甸甸的塞了一籃子。

  買完牛貨之後她也不買旁的,又隨手要了幾扎菜便匆匆趕回家,先燒滾了水,將骨肉雜/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單獨將筒子骨放到鍋中反覆熬煮,直到晚間已經十分濃稠,喝起來糊嘴。

  喝湯時再切些牛雜牛肉在裡面,端的實惠味美!

  杜河見杜瑕小小人吃起來有些費勁,便親自夾了牛大骨出來,用心捅出其中滑膩骨髓,分給兩個孩子吃了,這才繼續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日日如此,天長日久的,難免不被下面的學生學了去,到時候大家滿腦子都是經濟,又如何專心讀書?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細細打聽兩天,最後才給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與他帶著束脩去磕頭。

  那先生姓肖,雖然只是秀才身份,可還遠不到三十歲,在讀書人中算十分年輕,又上進,貌似名聲不小,他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已收的學生中有兩個就是特地從外縣慕名前來。

  難得他挑選學生也十分認真,一應都要自己親自考校了才下定論,拜師當日只把杜文問了個底兒朝天,額汗涔涔。

  肖秀才問了半日才停下,那邊杜文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杜河老大一個人也熱汗滾滾,生怕兒子不得中。

  就見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滿意,只說:「卻是有些靈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啟蒙之外沒讀什麼書。你也八歲了,讀書也有將近三年,怎得過去都荒廢了?」

  杜文已是頭昏眼花,口乾舌燥,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實情說了一遍,又帶些懇求的表達了自己求學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見兒子小小的人彎腰弓背十分可憐,有心幫襯卻無從下手,又怕好心辦壞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著杜文看了半晌,這才點頭,道:「倒也難得。」

  杜文大喜,撲倒便拜,直呼先生,聲音都微微發顫。

  「倒是機靈,」肖秀才總算笑了,搖頭道:「求學一事何等鄭重,拜師也不是這個拜法的。你且起來,三日後再來,可巧昨兒我已收了另一個學生,你們二人便一同拜師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師,當日一同拜師的還有另一名與他同歲的少年,就見對方一頭如墨漆發,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著性子,卻有些冷,自己朝他熱情招呼,對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禮,並不說話,倒跟那個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貼切。

  算上今日剛拜師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學生,最大的已經十三歲,最小的卻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歲。

  他教學十分負責認真,每日都仔細一檢查功課,又挨著講解文章。杜文不過去上了幾天學便興奮不已,吃飯的時候總要說起在學堂的諸多事宜,又說這位先生極好。

  又過了幾日,肖秀才拿出一包書給他,又嘆氣道:「你的幾個師兄八歲時已經開始學作詩了,你卻幾日前還在捧著啟蒙書,實在是耽擱大好年華,平白浪費時光。你速速去將這幾本書背熟了,有不懂的就來問我,過幾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後便埋頭苦讀狂背。

  因他年紀又小,進度又慢,幾個師兄頗有才氣,對他就不大熱情,只是他也不在意:蓋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狂補進度,又哪來的閒情逸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肖秀才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見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沉得住氣,不由得十分歡喜,越發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杜文都一一答應,到底心癢難耐,硬叫牧清寒耍一把架勢給自己開開眼界,牧清寒倒也不扭捏,將場上十八般兵器都一一舞了一遍,最後又開弓射箭。

  但見那牛角大弓竟被他拉了個滿開,嘭一聲躥出一支鐵箭,如流星般狠狠扎入幾十步開外的箭靶,箭尾兀自在空氣中嗡嗡顫動。

  杜文看得眼花繚亂,滿目艷羨,不住的喝彩,又不由得伸手去摸那張弓,只覺得怎的就這般威武。

  牧清寒笑著把弓遞過去:「你也試試?」

  杜文還來不及回話,就覺得雙臂猛地往下一墜,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往前踉蹌了一步,好懸沒摔倒。

  他不由的吃了一驚:「好重!」

  方才見牧清寒面不改色就拉滿了,他還以為沒什麼分量,哪知竟險些出醜。

  牧清寒笑道:「這算什麼?阿唐慣用的弓足有這個兩三倍重,我竟只能拉開到三分!」

  杜文聽後直搖頭,連連嘆氣,小心的將弓還給他,喃喃道:「不敢想,不敢想。」

  虧他方才也想射一箭過過癮,誰知兩隻胳膊抱著都費勁,更別提單手開弓……

  唉,看來自己果然很該重視一把了。

  回去之後,杜文不免又把這樁大消息說與家人聽,十分眉飛色舞:「他瞧著也是穿道袍【注】的,哪知竟是個練家子!尤其那杆白蠟槍,衝刺抹挑,真是耍的水潑不進!又是好臂力,那弓那般沉重,他竟都能拉滿了……偏他才思敏捷,書房裡也好些個行軍布陣的兵法書籍,要我說,便是文武舉都考得!」

  杜瑕聽後咯咯直笑,對牧清寒也有些刮目相看,畢竟時下重文輕武的風氣頗為嚴重,讀書人中甚少會拳腳,而聽杜文的口氣,牧清寒於武一途竟也相當出色,果然難得。

  如此這般幾天之後,王氏等人眼見著杜文雖然忙碌,可精神卻更勝以往,不僅氣色好了,就連飯也能多吃半碗,不由得十分感激。

  只說如此一來,杜文難免更加早起晚睡,杜瑕生怕他撐不住,便面色凝重地反覆囑咐,只把杜文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白日裡便與牧清寒抱怨。雖說是抱怨,可語氣中卻難免帶了點兒不經意的炫耀和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