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修文】

  接到傳訊的牧清輝必須即刻跟官差進京,甚至來不及安排濟南商會和牧家商號的事宜。閱讀

  商會會長突然被牽扯到一樁大案中去,這樣的大事根本瞞不住,商會一眾成員都十分震驚,一時竟有些亂了。

  原先的老會長雖然依舊貪戀權勢,可到底身子骨兒已經支撐不住,有心無力。然他也知道,此刻便是濟南商會生死存亡之際,若叫消息擴散出去,形成大面積恐慌,恐怕整個濟南,乃至山東省的經濟都會遭到毀滅性打擊……無奈之下,他只得強行出山,又挑了幾位能幹的輔佐,好歹勉強穩住局面。

  是日,他還同心腹感嘆道:「當真時不我待,時不我待呀!我真是老了,老了!」

  若在年輕時,得此良機,他必然要翻翻舊帳,給牧清輝一個好看,叫他知道什麼才是薑還是老的辣。

  然而如今,唉,他只是略說幾句話便難以支撐,又如何姓報復之舉?倒是便宜了那廝!

  而商氏也在此刻體現出了一位真正的賢內助、女強人的能力,真正從幕後走到台前:

  因為知道牧清輝此去危機重重,一時半刻根本回不來,與其一味遮掩,到最後紙包不住火才強行解釋,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言明牧清輝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牧家商號上下一切買賣照常運行。

  因商氏一直都在協助牧清輝照料生意,對一應流程都不陌生,此番接手並不顯得手忙腳亂。

  只如今的世道,到底有許多事情男人做起來更加事半功倍,商氏一個女子出去,不免壓力倍增,短短數日就瘦了一大圈,可到底是穩住了。

  牧家商號上下人員本就敬重這位當家主母,見此情景更是敬佩萬分,越發同心協力起來。

  然商產如戰場,本來外頭就有許多人視牧家商號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今牧清輝突然招惹禍端,他們豈能不落井下石?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再加上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惡意散播,不過三五日功夫,什麼「牧家商號要倒了」「牧清輝犯了事兒,眼見著就要被砍腦袋」等等流言就以不可遏制的態勢傳遍了整個濟南府,甚至還在瘋狂向鄰近省府擴散!

  「老闆娘,這可如何是好!」

  一家鋪子的掌柜的大清早就來見商氏,哭喪著臉說有幾家往來多年的生意夥伴聽信謠言,竟因怕被連累,將說好的幾批貨給了旁人!

  這仿佛僅僅是一個開端,因為在他之後,各地牧家分號又陸續報上來好些類似的事情,要麼是合作夥伴臨時毀約,要麼竟獅子大開口,要漲價。更有甚者乾脆臉藉口抖懶得找,就是突然斷了買賣……

  商氏聽後,只恨不得將滿口銀牙咬碎,心中著實恨極了這些沒恩義的混帳,可又無可奈何。

  外頭亂了,裡頭也不安寧,許多活計見此情景也都怕起來,生怕什麼時候牧家這顆大樹倒了,他們沒得去處,竟開始偷偷打聽起下家來。

  老管家親自打罵了幾人,又氣的破口大罵,道:「那都是些甚麼玩意兒,咱們牧家紅火的時候,那起子小人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撒尿和泥巴呢,若無咱家抬舉,哪裡會有他們今日!老爺何等仗義仁厚,何曾求過他們的回報,可他們平日裡稱兄道弟的,這會兒竟敢翻臉不認人,良心都餵狗了麼?」

  平心而論,牧清輝當真不愧「義商」的名頭,在外再仗義不過,從不與人斤斤計較,也不似尋常商賈那般敝帚自珍,只想著打壓旁人。他素來是有財大家一起發,便是自己吃肉,也絕不會忘了叫兄弟們喝口湯的,不然便是有老會長與諸位同僚的支持,他這般年紀輕輕的,也不可能這樣快就坐穩了會長寶座。

  可如今他突逢大難,原先受過他恩惠的人即便沒有落井下石,可竟也有相當一部分望風而逃,沒幾個敢跳出來為他說句話,當真是一點兒義氣都沒得!

  「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們要走,強留也無用,留的住人留不住心,就遂了他們的意,也省的再鼓動旁人!」商氏狠狠吐了一口氣,只覺得新樓一股股邪火蹭蹭直冒。

  寒冬臘月的,她咕嘟嘟給自己灌下去一大杯涼透了的冷茶,用力一抹嘴,果斷道:「一共有多少家鋪子斷了貨源?先關了,叫掌柜的和夥計們都家去休息,工錢照發!一個子兒也不許少!」

  工人給你賣命幹活,圖的是什麼?可不僅僅是一個月那幾個錢兒,更多的還是一份心意,一份東家確實拿著他們當個人,確實將他們放在心上的保證!

  但凡買賣想做大,中間過程中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誰都會遇到點兒溝溝坎坎,可單看怎麼熬,能不能熬過去。

  鋪子暫時關了不要緊,大不了回頭再開,可若是人留不住,人心散了,那就真完了!

  所以哪怕就是砸鍋賣鐵,商氏也要將牧家商號的名聲保住,將這份人心留住。

  人心齊,泰山移,只要人心都在,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老管家也是見慣風雨的,自然知道商氏這麼做的必要性,可形勢不由人吶。牧家商號既然是樹大招風,這個詞兒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攤子鋪的多大,手下有多少人,這麼看不到頭兒的硬撐,撐得住嗎?

  「夫人!」他急的一把鬍子不住顫抖,眼眶含淚道:「船隊剛出海,咱們又剛進了貨,若是賣不出去,銀錢周轉不靈,時候多了怕支撐不住呀!」

  「撐不住也得撐!」商氏一拍桌子站起來,撫平衣裳上頭的褶皺,抬手重新整理下一絲不亂的頭髮,沉聲道:「有多少先用多少,傳下話去,先裁減我的份例。便是帳上沒銀子了,還有我的嫁妝,現銀、古董、田莊、地皮……便是嫁妝沒了,還有我的首飾,儘管著賣!」

  她的神情堅定極了,眼神也沉穩極了,便是身板兒,也挺立如山,此時的商氏,瞧著不似一名後宅女子,反而如在外打拼的男人們一般堅毅。

  她太清楚自己眼前的境地了,便是一點兒退路也沒有,她的男人進去了,不知什麼時候,甚至還不知能不能出來,外頭不知多少人等著看笑話,而她還有兩個兒子尚未長大成人,若她倒下去,這個家就散了!

  商氏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不住發狠:

  她要挺住,她一定能堅持下來的!

  老管家直直看著她,一雙老眼中漸漸蓄慢淚水,忽然,他翻身拜了下去,用力磕頭:「但憑夫人差遣,願與商號共存亡!」

  ********

  牧清輝到了開封的第二日就被提審,他也知自己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難,若是能熬過去,且不說牧家商號能不能更進一步,單說若熬不過去,莫說自己要面臨牢獄之災,甚至與妻子陰陽兩隔,就是自家在外打仗的兄弟也要受到牽累……所以他一定要挺住,死也要撐住!

  「大人明鑑,這實在是莫須有的罪名,不怕說句狂妄的話,我牧家商號成立至今七十載有餘,放眼諾大的山東省,能出其右者寥寥無幾。草民如今也算青壯派,更身兼濟南商會會長一職,已然功成名就,便是終日躺在家中什麼都不做也得日進斗金,受無數人敬仰,卻又何必擔這樣大的風險,去販什麼私鹽!難不成草民就不知那是殺頭的死罪?」

  「再說什麼草民仗著自家兄弟的官威橫行鄉里,強買強賣,更是荒謬!我牧清輝雖不敢說自己是個大善人,可也問心無愧,絕對不敢做那等沒良心的事。我牧家商號的一應買賣都是記帳的,此番前來,帳本草民也是都帶了的,大人只管叫人去查,再傳人證,同市價對比也好,傳人問話也罷,草民絕對沒有二話!」

  那官員卻不急著叫人查帳,只是捋了捋鬍鬚,撿起桌上兩張寫滿字的紙看了一回,肅容道:「牧清輝,卻有人告你謀殺親父,搶奪家產,你又有何話說?」

  能告他謀殺親父的,除了蘭姨娘和那兩個庶子牧子恆、牧子源別無他選。

  牧清輝刷的抬起頭,內心中從未像現在這樣後悔,後悔沒將那小賤人同那兩個孽種提前處理乾淨了!

  早些年那牧子源被自己暗中引誘的迷上一個風塵女子,又禍害了家業,最後竟流連賭場,將分到的三棟宅院和家產輸了大半……最後蘭姨娘見這麼下去不是法兒,竟咬牙將最後一棟宅子也變賣了,退回鎮子上,自此之後再無聲息。

  牧清輝本想趕盡殺絕,可對方只龜縮不出,謹慎的很,卻也叫他一時無可奈何,又不敢做的太露痕跡,只好暗中等待時機。

  不成想他還沒等到時機呢,對方竟然先下手為強!

  這事兒死都不能認!

  想到此處,牧清輝當即一咬牙,越發沉靜的喊道:「草民冤枉吶大人,究竟是什麼人這般混帳,竟拿小人苦命的亡父做文章?」

  說著說著,他竟涕淚俱下,又哽咽道:「草民不敢說自己是個孝子,可素來也是勤勤懇懇,生怕叫父親失望。後來家父病重,草民又急又怕,到處請醫問藥,恨不得將天下名醫都囚於家中……再者,草民又有什麼理由謀害呢?不怕說句天打雷劈的話,依據本朝律法,草民既是長子又是嫡子,父親百年之後,家中產業俱是草民的,難不成草民就這麼等不得?非要為了早那幾年,就擔上一個殺人的罪名?」

  那主審的官員聽後點點頭,道:「卻也有理。」

  確實如牧清輝所言,他根本沒有理由殺人,可卻也不能偏聽偏信,便繼續審問。

  牧清輝卻知道自己須得抓緊一切時機分辨,便又搶道:「大人明鑑,草民是做買賣的,又是會長,說不得也會得罪小人,素日裡也曾有人惡語中傷……他們只說我殺人,卻又有何憑證?若沒有,草民便是死了也不能閉眼!」

  那官員點點頭,示意他安靜下來,然後又問了些問題,便將他暫時收押。

  因此時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牧清輝確實有罪,且他的親弟弟還在邊疆作戰,是有功之臣,大牢那頭對他也頗客氣,不僅給了乾淨的牢房,且後頭杜文要來探監,也使了點銀子後順利的進來了。

  「卻是我連累了你們。」再次見到他,牧清輝當真百感交集,連聲嘆氣道:「如今真是悔不當初,先前慎行就同我說過,要叫我多加提防,可我非但沒聽進去,反而……」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自家兄弟在邊關拼殺,生死未卜,自己這個當哥哥的非但不能幫他什麼,反而只給添亂,卻叫他情可以堪!

  「兄長此刻不必說這些,」杜文見他一味沉浸在悔恨中,忙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要先保的你同牧家商號的周全!若你倒了,那慎行濫用職權等罪名便也就坐實了,下一個倒霉的就是他!」

  「你說的很是!」能爬到如今地位的牧清輝也非等閒,一經提點便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收斂心神,靜心聆聽起來。

  杜文飛快的往四周看看,確定無人偷聽才靠近了,趴在他耳邊耳語道:「我知兄長素來也是做事周全之人,便是外頭有人胡言亂語,恐怕也沒什麼鐵打的證據,為今之計,便是不管他們攀扯什麼,兄長都必要咬死了不認!」

  杜文也知牧清輝必然不是那等婦人之仁的人,當初牧家內部形勢那樣混亂,年紀輕輕的他卻用短短几年就鎮壓下來,後來最有威脅的蘭姨娘一家三口也因種種原因落魄了……若說這其中沒有推手,便是打死杜文也不會相信的。

  可即便如此,杜文也要保他,並且一定要保住!

  因為不管事實真相究竟如何,牧清輝對自家人當真是沒話說,且在外名聲也極好,絕對對得起聖人御賜「義商」匾額。

  人生在世,若想保得自己同家人一世太平,必然要付出很多東西,有的時候,便是雙手沾血!

  杜文從未說過自己是什麼純粹的好人,他只想做權臣,想叫家人都一生平安順遂,若有什麼人擋了他的路,他也不介意……

  牧清輝聞言心頭一驚,本能的扭頭望去,四目相對的瞬間,便有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在心中天人交戰一番,然後低聲道:「好兄弟,為兄如今能依仗的也只有你了,朝廷只知我名下牧家商號,卻不知我在南邊還有產業,是我兩個心腹人的,下有船隊、造船廠等……只我如今遭了難,正是考驗人心的時候,你且多費心,幫我暗中留神。你那兩個侄兒還小,也勞煩你幫忙照應……對了,我在龍德錢莊還另有一筆款子,是你嫂子也不知道的,回頭若需銀錢打點,你萬萬不要自己破費,只管從那裡頭取用便是。」

  杜文苦中作樂的笑了起來,點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知曉,兄長莫要費心,我必然不見外,就算叫我自己打點,也沒得那許多銀兩呀!」

  接連數日了,牧清輝總算能笑幾聲,不過也知時間緊迫,旋即繼續道:「其餘的你放心,他們只管瘋狗般撕咬,卻咬不下皮毛!」

  這就是說他自己辦事不留痕跡了。

  有了他的親口保證,杜文這才鬆了口氣,又難掩擔憂道:「兄長是能為的人,我也就不說假話了,只三皇子那頭使了詭計,叫人在你宅院中藏了私鹽票子,如今俱已翻找出來,卻不好洗白。為今之計,只要咬死了不認,再推到旁人身上去,只兄長註定了要放些血了。」

  「銀錢沒了還可再賺,這個倒無妨。」牧清輝這些年也與各地官員交際,自然知曉內中門道,自己既然已經進來了,即便真無辜,不脫一層皮怕是出不去的。而只要人活著,還怕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聽他這麼說,杜文反倒敬佩起來,拱手道:「兄長果然是個豪傑。」

  牧清輝苦笑搖頭,道:「莫要說笑,什麼豪傑人雄的,只怕這回要成狗熊哩!」

  兩人相視而笑。

  稍後,杜文又叮囑幾句,正要離去之際,卻聽牧清輝突然又想起一事,忙叫住他道:「若想證明我的無辜,只怕單憑口才尚嫌單薄了些,須得找個有分量的人,最好是當朝官員作證!」

  聽他語氣,似乎已經有了打算,杜文忙問是誰。

  牧清輝道:「原濟南知府,後被調去雲南,去年終於調到貴州的韓鳳!他同我私交甚篤,且也曾在濟南任職,若有他作證,證實我父乃自然亡故,蘭姨娘等人是藉機報復,謠言便不攻自破了。」

  杜文聞言大喜,道:「若果然能得他力挺,自然是事半功倍的!他遠在貴州,恐怕還不曾知曉此事哩,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借紙筆,兄長即刻書信一封,我叫人連夜送去!」

  說完,竟就要出去搜羅紙筆。

  牧清輝卻等不及,先喊住他,下一刻就面不改色的咬破自己食指,又順手撕下雪白的內裳布片,撲在草堆之上飛快的書寫起來。

  因事關幾家的生死存亡,牧清輝又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被陰——素來只有他坑人,沒有旁人坑他的,因此氣血翻滾,字字血淚,不多時便一揮而就了。

  寫完之後,牧清輝往血書上頭吹了幾吹,便折起來交於杜文,鄭重行了一禮,道:「有勞!」

  杜文也不同他客套,只回了一禮,小心的將血書藏於懷中,快步去了。

  剛一進門,杜文就將那血書封存於油紙包裹的竹筒之中,交於彭玉,又給了他自己的親筆書信,千叮嚀萬囑咐道:「十萬火急,你拿著我的印信,即刻出城,走官道,直取貴州省!」

  彭玉接了,不免擔憂道:「老爺,如今各處戒嚴,查的厲害,小人此刻出城,又走官道,是否會牽扯到老爺?」

  「事關緊急,也顧不來那許多了,」杜文背著手,在桌前踱了兩步,唏噓道:「此番明面上是牧家商號樹大招風,可實則是衝著師公去的,若這回兄長認栽,不光慎行要被牽累,我又如何能討了好?扳倒了慎行,下一個就是我了!不必多言,守城將軍與我有舊,可過了今日便要換班,就不好說了,事不宜遲,你這就去吧!」

  聽他說到這個份兒上,彭玉也不再多言,胡亂回房取了兩件冬衣和一包幹糧,又掛了水囊,這就快馬加鞭的朝南去了。

  送走彭玉之後,杜文正想再去唐府,與唐芽商議一番,卻見妹子杜瑕抱著外甥毛毛來了,進門就面帶急色的說道:「植兒要走呢。」

  「侄兒?哪個侄兒?」杜文最近也是忙昏頭了,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此「植兒」非彼「侄兒」,卻是牧清輝的長子,被妹夫早年就留在開封讀書的牧植。

  杜文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先接過外甥逗了一會兒,這才捏著他的小手問道:「大冷天的,家裡頭又亂,聽說嫂嫂忙的吃飯的功夫都沒了,他又回去作甚?」

  毛毛不過一個定點兒大的娃娃,話都不會說,又哪裡能知道大人們的難處?這會兒也只是歡喜有人同自己玩,當即咯咯的笑起來。

  杜瑕方才也是這麼同牧植說的,如今正口乾舌燥,當即坐下吃了一杯茶,道:「正是這話呢,可到底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便是換了你我,怕也坐不住呢。」

  牧清輝被押進京的事一早就傳開了,畢竟作為一方巨賈,又是曾被聖人親賜過義商匾額的,牧清輝也算是大祿朝商界名人,驟然事發,又牽扯到什麼謀害親父的事情里,不亞于晴天霹靂,也是鬧得沸沸揚揚,身在開封的牧植如何聽不到風聲?

  他不僅聽到了,甚至還被學裡的同窗不止一次的拿來取笑,早就坐不住了。

  杜瑕又嘆了一口氣,道:「他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也就是這幾年被慎行逼著讀書才略累了些,之前何曾吃過什麼苦?如今驟然遭逢大變,想來也是難受的緊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不成材,」杜文想了一回,卻道:「是壞事,卻也是好事,若是他實在想要家去,你我難不成還能強留?怕是留下了也無心讀書,反而難熬。」

  不經風雨不見彩虹,杜瑕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說來容易做來難,到底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十分親密,如何捨得他家去受苦?

  「伯伯!」

  兄妹二人正對坐無言,牧植竟從外頭進來了,進門之後見他們二人都在,竟二話不說先撩起袍子跪下了,又往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狠狠叩了幾個頭,哽咽道:「伯伯,嬸嬸,侄兒實在是掛念娘親,特求伯伯嬸嬸許我家去!」

  杜文忙上前將他拉起,見他額頭已經紅腫起來,不由得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牧植不禁眼眶含淚道:「我知父親已經被關起來了,我白長了這麼大,無德無能,連見一面都不能夠,更別提為他洗刷冤屈,實在枉為人子!可好歹我也是吃牧家糧米長大的,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一人在家內外操勞,自己卻依舊在這裡安逸?便是覺也睡不著了的!」

  說著,他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紅著眼睛,又斷斷續續道:「可憐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弟弟還那樣小,她又要顧家,又要照顧買賣產業,如何忙得過來?說不定下頭便有人欺負她呢,我,我就算沒本事,也是要家去與她撐腰的……」

  「好孩子,快別哭了。」他說得可憐,杜瑕也跟著心頭泛酸,上前摸著他的腦袋道:「你都這麼說了,我便是再不放心,難不成還能強留?你也不必哭,也不必著急,你伯伯今兒已經見了你父親,他很好,還擔心你們哩!」

  一聽這話,牧植也顧不上哭了,隻眼淚汪汪的看向杜文。

  杜文點點頭,道:「我也是偷著去的,你家去之後只能說與你母親一人,叫她放心。此案疑點甚多,又牽扯甚廣,上頭也不管胡亂斷案,亦不敢用刑,你父親也不過在裡頭苦熬些日子罷了,想來過不了許久就能回家。」

  牧植聽了,不發一言,又撲倒在地,倒頭就拜,眼淚橫流。

  杜文長嘆一聲,親自將他扶起,又叫人拿了些路費與他,道:「回去收拾行囊吧,明日一早啟程,家去好生照顧母親幼弟,這頭一有了信兒我就打發人告訴你們,莫要擔憂。」

  牧植邊聽邊點頭,又抹了眼淚,這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看著他飛速離去的背影,杜瑕不禁唏噓道:「原先多麼開朗的孩子,瞧著當真一點兒心事都無,這回短短几日,竟就好似長大了。」

  杜文也道:「正是這理兒,於兄長雖是一劫,可對這孩子卻未必全然是壞事,人麼,總要經歷些事情才能長大的。」

  他也是個兩面派的,剛說牧植是這樣,低頭看到正對著自己流口水的小毛毛後,竟瞬間換了一副說辭,一本正經道:「小東西,舅舅真是希望你永遠都這般歡快,無憂無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