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沉默良久。
不知該對嘉信帝怎麼評價。
你都看好了,還叫我怎麼看,嘴裡先生先生的喊著,我就是個干苦力,整日裡各種善後的。
良久後,謝應才道:「於情於理都應該幫一幫溫娘子。」
皇帝的錢袋子啊,那是自己人,怎麼著也得護著,但怎麼幫她脫離苦海,就得從長計議了。
或許溫梨的成功和離,就是對女戶重新立法的一個突破口。
嘉信帝十分贊同的點頭,目光炯炯的看著謝應,臉上寫滿了,先生快想辦法幾個字。
謝應忍不了了:「皇上的奏章都批註完了?布置的功課都寫完了?想好明天早朝怎麼吵架了嗎?」
來啊,互相傷害啊,總不能我一個人加班加點的!
嘉信帝也終於被這三連殺殺得一身的戾氣了。
看著堆成山的奏章,還有寫不完的功課,以及明天要面對的局面,他很想擺爛。
但作為帝王,身上有著自己的責任,他不能也不敢放任自己去擺爛。
只是哀怨的看了謝應一眼,勤勤懇懇的幹活去了。
心裡卻咒罵睿王不得好死,好好的居然造反,還打下了他的兩個縣,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的。
還有昨天戰報一送到,那些反戰的人便又又又開始了,真是煩死了。
戰爭有輸有贏不是很正常的嗎,誰能肯定朝廷就一定會輸下去呢,說不準明天一早起床,哎呀,那兩個縣就奪回來了呢。
眼見皇帝終於老實了,謝應也難得的笑了笑,但很快的又皺起了眉頭。
唉,公務繁忙,真的好煩!
這一晚謝應又是在宮裡度過的,只等第二天早朝結束才離宮,打算回府一趟。
沒想到一出宮門就看到了溫廣郁,兩人四目相對,只是一瞬又各自將目光挪開,什麼話都沒說,但也十分默契的一前一後去了福匯茶館。
福匯茶館是謝應的產業,他往二樓的雅間一坐,不到一刻鐘溫廣郁就跟了上來。
兩人雖都是年輕人,但溫廣郁見了謝應還是十分恭敬的,抱拳行禮道:「見過大人。」
謝應隨和多了,指了指一旁的圓凳:「坐吧。」
溫廣郁坐了,但還是拘謹得很,搜腸刮肚的想措辭。
其實昨天他在謝府待了一晚上都沒等到謝應,是已經想好要怎麼說了的,只是一緊張又給忘了。
謝應倒是沒在意,把四書籤到外頭守門,親自沏了茶給溫廣郁,這才直接了當道:「成關不必憂心,令妹也是幫皇上做事,皇上不會不管她的,只不過籌謀也需要時機。」
謝應這話頓時就讓溫廣郁提起的心放回肚子裡了,有了這話,那阿梨和離的事必然能成。
他站起身來,對謝應又是深深一禮。
謝應自不受他的禮,不等人彎下腰去,便將人扶了起來:「成關不必如此多禮。」
話頭一轉便又道:「我這兒有樁事需要你去查一查……」
溫梨在官道上遇襲,那些人雖全都死了,但謝應還是懷疑他們是寧遠侯的人,而且,據夏一和白二所言,死士還不止那些人。
雖然朝廷是不允許私人豢養死士的,京城世家但凡有能力的多少會養些死士,明面上大家老實本分的,實際上心知肚明
寧遠侯府當年可是牽扯進了貪墨軍餉的事中,後來還是把窟窿堵上,又給朝廷捐獻了不少,這才免於被奪爵的地步,但當時那筆巨額,幾乎到了讓侯府傾家蕩產的地步。
聽說也是娶了溫梨後,侯府的財政情況才好轉些。
但養死士可不是只給飯吃就行了的,那可是很大一筆錢,溫梨再有錢也不至於當這個冤大頭吧。
所以謝應懷疑要麼寧遠侯府當年還私藏了一大筆銀錢;要麼那些死士是旁人給他用的。
不要說寧遠侯或許這幾年掙了大錢,這個設想不可能。
當年寧遠侯府出事,可是把名下能賣的都賣了,如今那些家業還是一點點攢出來的,他上哪去掙大錢。
謝應如今要搞清楚的是那些死士到底哪來的,雖然寧遠侯對朝局起不到什麼影響的作用,但萬一他去當別人的狗,私下干點什麼齷蹉的勾當來添堵呢?
那也要搞清楚他是誰的狗才行。
溫廣郁一聽是要查寧遠侯府,自然是一口應下,他現在最恨的就是寧遠侯府了。
恨不能查出寧遠侯府一百零八條罪證來,直接讓他們抄家滅族了。
兩人互通了一下消息,說完了正事便也沒什麼說的了。
謝應猶豫了一下,還是逾越的問了一句:「你妹妹,還好吧?」
昨天他聽瑞福公主說了,溫梨養的那個孩子是外室所生,至於她自己的孩子,可能一出生就沒了。
謝應作為一個大男人沒有親自生過孩子,但他養過啊,多多少少能理解溫梨那種絕望的心情。
溫廣郁卻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大家如今都是幫皇上辦事的,說白了就是同僚,同僚隨口關心一下同僚很正常嘛。
於是便也老實道:「還行吧,她想得開。」
謝應……
此時的溫梨也正在和溫廣木說孩子的事。
烏金巷的院子不大,從侯府搬出來的也多,昨天晚上肯定忙不完,是以一早上的下人還在歸攏院子。
溫梨和溫廣木便在後院一個略微安靜的亭子說話。
比起昨日在侯府的溫文爾雅,此時的溫廣木滿面寒霜,顯然是氣得不輕。
寧遠侯嘴上說得好聽,什麼好讓那孩子多受些香火,將其埋在弘法寺的山腳下,實際上,全部都是謊話連篇。
昨日溫廣木親自帶著人和侯府的人去弘法寺的山腳下那孩子的埋身地,可侯府的人顧左右而言他,說記不清埋在哪兒了,一時說埋在哪棵大樹下,一時說埋在大石旁,一時又說應當是朝著弘法寺的方向埋的。
他也十分有耐心的配合,然而挖了半天根本什麼都沒挖到。
溫廣木懷疑溫梨那剛生下連看一眼都不曾的孩子,或許是被曝屍荒野,最後不知成了什麼野獸口中的食物,連副遺骸都未能留下。
孩子出生時是否還活著,這個問題已經沒有爭論的意義了。
剛出生的孩子,還是早產兒,哪怕出生的時候是活著的,又被好心人撿了去,沒有豐厚的家底精細養著,一般人家根本養不活。
若一出生就夭折了,那也是侯府的骨肉,不能埋進祖墳里,也該尋副好的小棺木,找個風水之地將孩子好好埋葬了。
可最後呢?這都叫什麼事?
溫廣木自己也是父親,他無法理解侯府這般行事做派。
他們連外室子都能充當嫡子養著,庶子庶女也沒苛待,怎麼反而嫡出的就容不下了呢?
溫梨靜靜的聽大哥把事情說了說,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嘴唇都忍不住輕輕顫抖,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眼淚。
輕輕道:「罷了,也是這孩子與我無緣,回頭我去寺里給他供奉個牌位,希望她/他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
寧遠侯府那樣罪孽深重的人家,遲早是會有報應的。
溫廣木想安慰兩句,但話到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溫梨落到如今境地,他這個當大堂哥的也有責任在。
當年溫家分明查清楚了是寧遠侯府的算計,但他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五妹妹被強行嫁入侯府。
那時候的他也覺得,五妹妹名節都毀了,還懷了顧世子的孩子,不嫁他又能嫁給誰呢?
又安慰自己,五妹妹一向是個伶俐人,肯定是能把日子過好的,將來她可就是侯夫人了。
如今看來,大家都只是想息事寧人,明知那是個火坑,卻還要推她一把。
溫廣木道:「好,到時候大哥陪你一起去。」
他神色間滿是愧疚與心疼:「烏金巷這宅子雖不大,但清靜,你且安心住著,和離的事我們再等等時機,大哥,不會不管你的。」
溫梨扯了扯唇角,應得一聲「好」。
實際上,她並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等待著別人的拯救。
將來即便那些許諾過的人沒能做到,她也不會覺得失落。
溫廣木昨夜在弘法寺山腳下忙活,天亮才帶著人回來,一晚上都沒睡,又略微坐了坐這才起身告辭回溫家去。
然而他回家的腳步也並不輕鬆,只怕回去與父親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想到父親近一兩年來接觸的人,他的眼眸又沉了沉,心情十分的煩躁起來。
溫廣木剛走,袁氏就過來了,不僅人來了,還帶來了兩馬車的物件,都是昨兒連夜挑出來好給溫梨這院子添置上的。
溫梨看了看袁氏的身後,沒見著三嫂林氏,便問了一句。
袁氏臉上的笑就掛不住了:「沒事,她昨兒一天沒見著孩子,今日便不願出來了。」
溫梨就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了,但什麼都沒說,只等袁氏回去的時候,挑了差不多的回禮。
袁氏氣得臉都紅的,戳著溫梨的腦門十分不高興道:「我是你娘,給你點東西拿是天經地義的,你倒好越發同我生分起來,怎麼的,還把你娘我當客人呢。」
溫梨挽著袁氏道:「我哪裡把娘當客人,我就是念著娘親呢。」
袁氏嘆氣,等上了馬車就垮下臉,同伺候自己余媽媽哭道:「秋娘,我心疼她啊,我當娘的貼補她些東西,還要想著林氏的臉色,那也是我的女兒,我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她林氏再不高興還能管到我這個婆婆頭上來嗎……」
余媽媽能說什麼,夫人沒錯,五姑娘沒錯,三少夫人也沒錯,只不過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罷了。
便只好勸道:「姑娘也是念著夫人和少夫人好呢,若是因為這點兒東西鬧得婆媳離了心,姑娘這心裡也難過不是,況且,姑娘往後如何還得靠著三哥兒。」
又給袁氏出主意:「下回夫人也不必大車小車的,私下裡旁人看不到,自然都好……」
袁氏和余媽媽從小一起長大,自然就把這話給聽了進去,等一回府就開始去盤點銀票和金銀去了。
溫梨當然不知袁氏的心思,雖然昨日在侯府鬧得那麼大,她又連夜搬了出來,但京城裡並沒有因此生出什麼謠言。
因為大家都在關注慶國公討伐睿王的戰役,聽說又又丟了一個縣。
茶樓酒肆里就著這場敗仗爭論不休,有人覺得慶國公老了不中用了,有人覺得睿王太過囂張了,又有人覺得皇帝對自己的親叔父應該使用懷柔政策云云。
為免市井中有人故意帶節奏,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都增加了不少巡邏的人,警告百姓們不可隨意妄議朝政,有那不聽話的直接就被帶走下獄。
連失兩縣的消息在京城傳了兩三日,便又被另外一樁事鬧得沸沸揚揚,無他,正是戶部右侍郎杜朗被定了罪,杜家不僅要被抄家,還要砍頭。
戶部右侍郎杜朗正是和秦承望一起押送救災銀兩和糧草前往江漢府賑災的那位大人。
秦承望當時回京復命,杜朗一干人等就是用囚車押回京的,大理寺這些日子就是在徹查杜朗勾結叛賊一案。
至於叛賊,當然是睿王。
在秦承望和杜朗出京之前,便有兩個工部的官員輕裝上陣去了江漢府查看堤壩被沖毀一事。
那兩位官員歷經九死一生,還真查到一些東西,堤壩竟然是被人為炸毀的,並非被暴雨沖毀。
而杜朗奉命在半路上弄死秦承望,這才叫人事先埋伏,人為做出塌方的事故,沒成想竟讓秦承望將計就計了一把,不僅沒弄死他,還被他抓住了把柄。
於是乎杜朗就莫名被扣上了勾結叛賊的罪名,炸毀堤壩這種傷天害理的罪過也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頭上。
幾宗罪疊加在一起,次輔蕭元蕭閣老想救這個學生一把,都得花死力氣才行,於是便和大理寺好一通拉扯,最終也沒能保住杜朗。
溫梨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白雲寺給她那沒緣分的孩子供奉牌位點長明燈。
謝應就站在距離她兩尺的距離外,指尖夾著一封信:「你是如何知曉江漢府堤壩被毀一事有貓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