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字字珠璣針針見血句句戳人脊梁骨

  宮門外的登聞鼓多少年來都無人敲響過,這一日的早朝它卻毫無預兆的響了,每一下都敲得讓人心驚膽戰。

  嘉信帝皺著眉,側首詢問內侍:「這是怎麼一回事?何人有冤,竟了敲登聞鼓。」

  內侍連忙應聲去查探,文武百官交頭接耳也討論起誰會敲登聞鼓。

  畢竟登聞鼓一響,管你是什麼身份,先杖刑三十大板,打完了命還在,朝廷才會受理擊鼓人的狀子。

  宮門外的那面登聞鼓,至少都二十年沒響過了。

  蕭元和戴德言交換了個眼神,紛紛又把目光落到謝應身上。

  卻見謝應老神在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戴德言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小聲詢問:「這登聞鼓多年來都未敲響了,謝大人可知今日是何人為何事敲鼓?」

  謝應依舊一副你欠我錢的死樣子,十分惜字如金:「不知。」

  戴德言還是笑呵呵的:「是嗎,還挺好奇的。」

  心裡卻想,你看皇帝那爛演技,我能信嗎?

  金鑾殿上好一陣鬧哄哄的,待過了兩盞茶後,內侍才來回話:「回聖上,正是前兩日給朝廷捐獻了三十萬但糧食的溫娘子在宮門前敲登聞鼓,狀告夫家寧遠侯府騙婚、騙財、謀殺未遂等多樁罪名。」

  嘉信帝滿面驚訝:「什麼,竟還有此等事?」

  諸位官員看著嘉信帝那浮誇的演技,都無語了,皇上,你還可以再誇張點。

  蕭元和戴德言也默契的看了皇帝一眼,心中猜想,看來那三十萬擔糧食也不是真心白送的,這不,那溫氏女的好處就體現在這兒了。

  戴德言眼神是以蕭元,蕭大人怎麼看?

  蕭元則看向在刑部當差的門下學生吳問。

  吳問收到蕭元的示意,正要上前,盧文康卻先他一步上前請奏。

  「皇上,溫氏雖是一介婦人,但心有溝壑,無償為朝廷捐獻三十萬擔糧食,實乃深明大義之舉啊,如今更是不懼杖刑敲響登聞鼓,必然是有大冤,還望皇上為其主持公道,以免寒了人心。」

  吳問沒搶到第一棒已然落了下風,腳步往前又邁了一步,卻見大理寺卿何元青又站到了他跟前。

  「皇上,寧遠侯府乃侯爵之家,若是被人誣告陷害,也有損朝廷的顏面;但溫氏既敢敲響登聞鼓想來也是做好了準備,臣請命接手溫氏狀告夫家寧遠侯府的案子,查清到底是侯府騙婚騙財謀殺未遂,還是被人惡意誣告,用真相以正朝風。」

  吳問氣得倒仰,真是什麼話都讓你們給說了,還演得一本正經跟真的似的。

  這回他瞅准機會把要出列的官員一屁股頂到一邊去了,總算占到了一席之地:「皇上,溫氏無償獻糧,也算對朝廷有功勞,若真是被夫家欺負至此,朝廷也該有個態度,下官願意與何大人一起審理此案。」

  何元青眉頭就是一皺:「怎麼的,吳大人這是在質疑半官的辦事能力,覺得還得你們刑部才有本事是不是?」

  吳問連忙道:「何大人誤會了,下官也是想為皇上分憂,咱們一塊早點把案子了解了,也能早點安定民心不是,若溫氏狀告屬實,那可是會影響尋常百姓嫁娶的。」

  心中卻道,我不是懷疑你們的能力,我是太知道你們的能力了。

  戶部尚書一職就因為那溫氏突然的三十萬擔糧食,讓我們失了手,那我能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溫氏女好過嗎?

  就算她狀告屬實,影響了百姓嫁娶,影響了人口繁衍,那這事朝廷也得捂住它。

  不多時又有幾位官員出列,表示贊同。

  世家一派想的什麼,保皇派這邊又怎麼想不到,就更加要防著了,萬一做點兒手腳,杖刑的時候直接把人打死了,那就玩完了。

  於是毫不意外的,又吵了起來。

  戴德言一向的中立派,他和他這一派的人都站著沒動,就跟看好戲似的。

  這時謝應站了出來:「吳大人所言不假,此案是應該早些了結,臣,懇請親自督促大理寺和刑部一起辦理此案。」

  蕭元掀了掀眼皮,嘉信帝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拍板:「允了,謝愛卿督促大理寺和刑部一起辦理此案吧。」

  蕭元皺著眉上前:「皇上,謝大人內閣首輔大臣,督促這麼樁小案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嘉信帝一臉疑惑:「怎麼會是小案子呢?這樁案子辦理不好,就會影響百姓嫁娶,影響了百姓嫁娶大鄴的人口繁衍就會下降,人口下降了,那各方面都要落後,蕭愛卿,你說這怎麼會是小案子呢?」

  吳問把腦袋往後面一縮,不是,我閒扯的一句,你也能當真還能說這麼多。

  蕭元被嘉信帝這話一噎,他倒是還有詞反駁,但想了想到底什麼都沒說。

  在他看來,即便溫氏是皇帝的一枚棋子,卻到底只是一介女流,皇帝能保她一次難不成還能次次保她?

  又或者說,溫氏還能次次捐贈三十萬擔糧食?

  溫氏就只是一個小蝦米,什麼時候收拾都成,他且看看皇帝如今是唱的哪一出。

  說實話,機關算盡的蕭閣老這會兒也是不明白皇帝和謝應等人唱這一出到底是為的什麼。

  戴德言也弄不清,但他不摻合,就是看戲,哪一邊有利於自己,他就往那邊偏一偏。

  登聞鼓響,登聞鼓院就不得不開門將溫梨迎進去。

  駐守登聞鼓院陳劉陳大人看著遞上來的狀子後背都被汗濕了,也不知那狀紙到底何人所寫,字字珠璣,看得人心裡發慌。

  陳大人哆哆嗦嗦的把狀紙放到一旁,詢問溫梨:「溫氏,你可知敲登聞鼓的規矩?」

  八月初秋雖有涼意,但還不算冷,溫梨一襲素色長裙,裝扮簡單的站在那裡。

  她腰背挺得筆直,擲地有聲:「回大人,民女知曉。」

  陳大人見她目光堅定,沒有半點退縮之意,那還說什麼,直接道:「那便先行杖責三十。」

  不多時衙役就搬來行刑的長凳,溫梨深吸一口氣,決絕的趴了上去,口中咬住帕子。

  溫廣郁被擋在大門口不得進入,急得一頭都是汗,擔心得不得了。

  溫廣木也擔心,但他心眼多,看起來比溫廣郁要鎮定得多。

  袁庚雙手背在身後,心情複雜。

  陳大人見溫梨都準備好了,正要再詢問一遍,登聞鼓院外頭又傳來一陣訓練有素的腳步聲。

  登聞鼓院外看熱鬧的眾人紛紛避開一條道,就見秦承望一身甲冑手握配刀的帶著一列二十人的小兵走了進來。

  陳大人生怕是上頭有什麼指示,忙起身和秦承望見禮:「小秦將軍這是?」

  秦承望側眸看了溫梨一眼,揮揮手:「陳大人繼續,溫氏狀告寧遠侯府的案子有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查辦,大人打完下官就要奉命把人帶回大理寺了。」

  陳大人一聽,頓時鬆了口氣,連忙應好,也不再詢問溫梨了,下令讓了杖刑。

  秦承望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到捂著肚子,把刑杖交給同僚匆匆離去的衙役。

  他和身後的小兵打了個手勢,那小兵收到指令,轉身就去追。

  衙門裡的刑杖又寬又重,一板子打下去只覺肺腑都跟著顫了顫。

  溫梨咬著帕子一聲不吭,打到二十板子的時候咬在口中的帕子都沁了血,心裡把皇帝和謝應都罵了個遍。

  雖然敲登聞鼓挨板子這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但收她四十萬擔糧食,就不能暗中摻點水罵,一定要她吃這樣的苦,他們還有沒有心的?

  萬一真把自己打死了怎麼辦?

  木筆和樂葵被攔在登聞鼓院外瞧見這一幕,哭得眼睛都腫了,若是可以,她們恨不能替自家姑娘挨了這頓板子。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疼得麻木了,溫梨只覺後面的十個板子沒有前頭二十板那麼厲害了。

  等三十板子打完,溫梨整個後背部分都已是血淋淋的,瞧著十分駭人。

  陳大人也是第一回見這場面,咽了咽口水,說話的聲氣都有些虛了:「溫氏,你可還要狀告寧遠侯府?」

  溫梨費力的抬起手臂,拔出口中被血水浸透的帕子,擲地有聲道:「告!」

  秦承望對陳大人拱手:「下官把人帶走了。」

  陳大人連忙應好。

  流程都走完了,陳大人也就賣個好,允了溫梨的丫鬟進來攙扶。

  木筆和樂葵連忙上前,從身上的背包里拿出準備好的藥丸先塞溫梨口中,伺候她用水服了下去,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其攙扶起來。

  秦承望看溫梨這狼狽模樣,心裡也是嘆氣,生出幾分惻隱之心來:「可要休息一番再啟程?」

  溫梨搖頭:「不必,我在馬車上處理一下便可。」

  秦承望一大老粗就不是細心體貼的人,見溫梨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了。

  秦承望帶了一隊二十人來,他帶著十人在前頭開路,溫梨的馬車緩緩的行在中間,後頭還有十個小兵,士兵的後面則跟著溫廣郁幾兄弟,以及一些看熱鬧的百姓。

  隊伍浩浩蕩蕩的從登聞鼓院走到大理寺,路上又吸引了一波看熱鬧的,隊伍更加壯大了。

  何元青和吳問看到這麼個架勢也愣了一下,好在都是官場上的老狐狸很快就調整好了。

  謝應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臉,但看著溫梨那蒼白的臉色,眉頭也微不可覺的皺了皺。

  溫梨的傷勢在馬車上處理過了,她自己粗略的查看一番還好都是皮外傷,未傷及肺腑。

  沾了血的衣裳也都換了下來,散亂的頭髮重新梳了,是以也就臉色難看,且走路不方便。

  寧遠侯和顧弘延已經先一步被傳喚到大理寺了,此時正在候審。

  顧弘延一看到溫梨,那眼裡的殺意是藏都藏不住,萬分後悔沒有早些要了她的命。

  這賤人竟敢去敲登聞鼓狀告侯府,登聞鼓院的怎麼沒打死她呢。

  寧遠侯則垂著腦袋一副十分老實的模樣。

  若說溫梨當初籌集糧食的時候,他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的話,那麼等溫梨捐獻三十萬擔糧食給朝廷的消息傳播開,他就多少猜到了些什麼。

  心中懊惱不已,沒能早點處理了溫梨,後悔也有,那天就該允了她和離的要求,如此也不會鬧到這般地步。

  溫梨則是看也沒看這父子倆,由木筆攙扶著上前行了禮,這才遞上自己的狀紙。

  何元青從小隸手上接過狀子看了第一眼就知道這是誰寫的了,字字珠璣針針見血,句句戳人脊梁骨。

  只怕寧遠侯的祖宗看了這狀紙,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不然怎麼說,有些讀書人不好惹呢,拿起筆桿子就能殺人不見血。

  雖然說是大理寺和刑部一起辦理此案,但人都到大理寺了,肯定是以大理寺為先。

  何元青認認真真看完了狀紙才轉交給吳問。

  吳問一看狀紙的內容,也是眉頭跟著一跳。

  何元青這邊則已經開始問話了:「溫氏狀告寧遠侯府騙婚、騙財、謀奪嫁妝、謀殺未遂……不知道顧侯和顧世子怎麼說。」

  寧遠侯沒什麼好說的,溫梨能去敲登聞鼓,還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肯定是足了萬全的準備。

  況且,就算她準備不夠充分,光靠那三十萬擔的糧食,當今皇上也要閉著眼睛幫她達到目的。

  顧弘延的腿傷得厲害,大夫說養好了以後只怕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這些日子為著這事他心情十分不好,脾氣也見漲,就算明白上了大理寺侯府得不到好,但他還是不願溫梨這麼輕輕鬆鬆就能和離。

  張口就是反駁:「她是誣告,根本就沒有的事。」

  何元青也不是真要去聽他的意見,走走流程嘛。

  繼而又轉頭去問溫梨:「溫氏,你轉告寧遠侯府騙婚、騙財、謀奪嫁妝、謀殺未遂等罪名,可有證據?」

  溫梨身上疼得厲害,面色也蒼白難看,但依舊站得筆直:「回大人,每一條罪名,民女都有足夠的證據,大人現下要先審哪一條?」

  顧弘延憤怒開罵:「胡說八道,你個賤人就是污衊,你嫁入我侯府好吃好喝好穿的養著,走出門去哪一個不尊一聲世子夫人,你的風光體面哪一個不是老子給你的,還敢告我,你這個不要臉,千人……」

  溫梨轉身就是「啪啪」兩個大耳刮子下去,打得顧弘延都怔愣一瞬,隨即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