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唇之上
梁靖川其實沒看到消息。
暮色四合,車子一路開進西城區,穿過重檐卷棚歇山頂的抬梁式建築,上面細緻地勾繪著彩畫,覆蓋著綠琉璃瓦和明黃的剪邊,金龍和璽。
湖水在暮色里靜靜流淌,像一塊上好的天然璞玉。
這個點兒家裡很安靜。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抱著遊戲機在沙發上玩得興起,聽到有動靜,警惕又敏銳地關掉了屏幕,裝腔作勢地拿著書本學習。
他偷偷瞄了一眼門廳,稍稍怔住,然後化成了欣喜,「哥,你回來了。」
「嗯。」
梁靖川淡淡地應了聲,半垂著視線回了房間。
梁博撂下了書,緊跟著他到了門口,似乎很想跟他說什麼,最後站在臥室前一聲不吭地看著他收拾東西,眼底的欣喜一點點褪去。
「哥,」在梁靖川準備下樓時,梁博才拽住了他,遲疑了好半晌,「你能不能不走?」
梁靖川微微蹙眉,剛要說什麼,梁博攥著他不撒手,似乎很著急,「哥你不該走的,是我們該走的。」
他磕磕絆絆地說著,聲音低了低,「你是不是……還討厭我跟媽媽?」
說話間,樓下傳來一聲斷喝,「你還有臉回來?」
梁定遠剛進來,手裡正拿著文件翻看,銳利的眸子掃過他,嗓音里透著幾分威嚴。
他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兒子,更像是在看一個做錯事的下屬。
本來只有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在,鬧不出什麼動靜,但這時候撞上他父親,註定不愉快。
梁靖川沒搭腔,面色冷淡又平靜,拎起行李箱向下走。
「你現在跟我是什麼態度!」
梁定遠臉色瞬間沉下來了。
他那位繼母也不知道是真心勸解,還是想煽風點火,溫溫柔柔地說了句,「靖川難得回來一趟,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話一說完,梁定遠徹底被激怒了,撈起手邊的杯子擲了過來。
「荒唐!」
梁靖川側了下身,青花描金茶杯擦著他的臉掠過,在身後摔得支離破碎,滾水濺了一地。
「爸,你們能不能要不這樣!」
梁博臉上血色全無,著急又氣惱地往前一步,「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這本來就是哥哥的家……」
梁靖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撥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後的指責聲、勸解聲、砸碎東西的聲音全都攪和在一起,被一扇門隔絕得徹底。
朋友正在外面等著,手肘搭在車窗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扣著方向盤,有一搭沒一搭的。
見梁靖川面色沉鬱地拎著行李箱出來,他笑得有點幸災樂禍,「呦,您還真跟家裡鬧翻了,放假第一天就給趕出來了?」
梁靖川抬手擦了下臉頰上的茶漬,心煩意亂,「你少說兩句能死?」
「那你這兩天住哪兒?
要回阿姨那兒嗎?」
朋友掐斷了香菸,將熄未熄的火星掉落。
「不去。」
梁靖川輕嘲,「我媽更能讓人不安生。」
「要我說何必呢,反正我覺得阿姨說得對,」朋友笑笑,「梁叔就是那個脾性,你就學個乖服個軟,只要老爺子還屬意你,誰能跟你爭?」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面上沒多少情緒,「你今晚非得跟我講道理當說客是吧?」
「成,您灑脫您牛逼您不稀罕,算哥們我多嘴。」
朋友笑罵了句,「換個場子玩總可以吧。」
他一踩油門,車子滑了出去。
榮公館裡烏泱泱的一堆人,都是遊手好閒的各種二代,什麼妖魔鬼怪都有。
地下賽車場上兩輛車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上面觀景台在下注、摸牌、玩桌球。
梁靖川其實不太想跟這幫人廝混,很煩也很吵,但他這會兒也沒想去的地方,任由酒水澆灌了一晚上。
嗡嗡——
隱約間聽到手裡震動了下,梁靖川掀了掀眼皮,騰不開手。
朋友就在低矮的茶几旁邊,撈起他的手機後低頭掃了眼。
也沒遞給他,點了兩下,勾唇笑了笑,「垃圾信息,刪了。」
梁靖川也沒當回事。
——
榮公館的景致奇絕獨到,假山重疊,流水淙淙,環繞著民國風格建築的是茂密蔥蘢的樹影。
腳下是鬆軟的草地,人工湖裡豢養著一尾尾色澤艷麗的錦鯉,不時躍出水面。
許昭意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居然真的因為一個連隻言片語都沒附贈的定位,大晚上跑到這裡。
不過見到她時,梁靖川明顯怔了下,推開手邊的酒杯,拎起外套起身。
「這是誰啊?」
有人偏頭看了眼,似笑非笑地問了句。
「我朋友。」
梁靖川淡聲道,微冷的語氣阻絕了所有的猜想和調侃,反手關上了包間門。
一切探究的視線和喧雜的聲音都隔絕在身後。
長廊里冷氣開得十足,各種香水味和花香酒香混雜,飄蕩在空氣里。
許昭意穿得單薄,只有一條及踝的湖藍色長裙。
她肩上一沉,梁靖川將外套裹在了她身上,在領口處微微一攏。
「你怎麼在這裡?」
他微微蹙眉,「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怎麼出來亂跑?」
他擔心太過,口吻反而有些疏冷,像是在訓斥小孩子。
「不是你給我發的定位嗎?」
許昭意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她覺得他語氣太沖,那種鬱悶的感覺跟檸檬氣泡水似的,發酵得微酸,那點小委屈就跟泡泡似的炸開,她恨不能直接將手機懟在他臉上。
梁靖川驀地想起之前那條所謂的「垃圾簡訊」,才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
也是湊巧,結果剛剛好。
其實來之前,許昭意考慮得清清楚楚,她這人不愛拖泥帶水。
放在往日裡,只要沒有想法她就會拒絕得徹底,不給對方留任何念想,這樣對誰都好。
唯獨在梁靖川這兒,她遲疑了。
可能有些人,遇見了就不想錯過。
她回絕不了,在任何一個方面他都超出了她的預想,有時候她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心動多一點,還是欣賞多一點。
但就算她對喜歡這種事不確然,也不願意就此推開他。
但是現在見到他,她又忽然生了怯意。
她最近恐怕是鬼迷心竅了,才會這麼衝動。
看他有些走神,許昭意也不想在這兒繼續待下去,語氣變得有些生硬,「你要是沒事,我就走了。」
梁靖川卻像是沒聽到似的,眸色暗了暗,「第三次了,許昭意。」
沒頭沒腦的一句,許昭意根本沒反應過來。
「什麼第三次?」
梁靖川沒回答她,湛黑的眼眸瞬也不瞬地攫住她,朝她靠近了一步。
「你幹嘛?」
許昭意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冷杉的氣息凜冽,壓制著絲絲縷縷的酒氣,覆蓋在她身上,侵略性極重。
她退一步,他進一步,直到她的後背抵在冰涼的牆面上,無路可退。
「我上次都放過你了。」
梁靖川深深地凝視著她,唇角泛起柔軟的弧度。
他牽她的手,貼著她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劃向尾指的指尖,動作很輕,也很撓人。
「你喝酒了?」
許昭意不太自在地偏開臉,心跳得飛快,她其實不太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不太走心,甚至輕佻。
但她並沒推開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喚他了一聲,然後輕輕抱了上去,「梁靖川。」
梁靖川身形微頓。
他以為這是個關係更進一步的擁抱,甚至想同樣伸手擁住她。
但許昭意靠在他懷裡,垂了垂眼瞼,擁抱著他的手忽然上挪,從他身後搭上他的肩。
砰的一聲——
許昭意把他按在了牆上。
「你沒什麼實戰經驗吧?
壁咚是怎麼玩的。」
許昭意輕嘲地看著他。
她其實有點不爽,她特看不慣這種調戲的態度,而且壁咚這種行為在她看來很幼稚,就是種三流狗血言情劇的套路,上次遇到時她就挺想教他做人。
梁靖川稍稍怔住。
意料之外的反向壁咚。
他似乎被她的舉動愉悅到,低著眸輕聲笑了笑,壓抑了一晚上的沉鬱和煩躁,在此刻一掃而空了。
「許昭意,」梁靖川也喚她,幾乎原封不動地將她的話奉還,「接吻是這麼玩的。」
許昭意其實有點反應不過來。
梁靖川也沒給她思考和回絕的餘地,他反剪住她的雙手,單手攏在她身後,在她微揚起面頰時,壓著她的唇吻上去。
許昭意大腦轟地一聲,突如其來的吻讓她大腦空了幾秒。
她想掙扎,膝擊的動作被他壓制住,鎖著她的腕骨攏得更緊。
他掐著她的下頜迫她抬頭,覆在她唇上輾轉,從淺嘗輒止到貼得更近。
長廊里很安靜,幾乎沒有人經過。
昏黃的幾盞復古壁燈投下毛茸茸的光圈,將氛圍暈染得恰到好處。
梁靖川低沉著嗓音,捏控住她的下巴,「怎麼僵得這麼厲害?」
許昭意臉頰發燙,並不想搭理。
梁靖川低著頭湊近她,溫聲誘哄了兩句,終於失去了耐性,按著她肩膀反手一摔,甩向對面牆壁。
猝不及防的一下,許昭意後背撞得有些疼,難受地悶哼了聲,下意識地張開唇。
他順勢挑開她的齒關,纏繞著往裡,一下下挑釁著她的上顎,周身冷肅似乎在此刻化為一簇簇烈火。
分不清楚羞得還是惱得,許昭意只覺得從面頰燒到了耳畔。
慌亂無措間,許昭意咬了下他,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
她渾身不自覺地繃緊,後背僵得筆直,被他控得太緊,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氣。
大約是心虛,這下她老實了。
「昭昭,我喜歡你。」
梁靖川低了低眸,眸色都變得深邃。
少年的嗓音沙啞,像是在菸酒里浸泡過一樣,顆粒感分明,帶著不自知的危險和性感。
許昭意很想叫停,但他低頭重新跟她糾纏在一起。
只是純粹的一個吻。
咔噠一聲,身側的門開了。
朋友帶著醉意扯了下領口,懶懶散散地朝外走去,撞見眼前一幕時,酒都醒了大半,「你們——不是,我。」
梁靖川動作頓住的空檔,許昭意飛快地偏開了臉,心情複雜地閉上了眼睛,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朋友連聲抱歉,舉起雙手跟個沒事人似的轉了回去,「你們繼續,繼續。」
四周重新變得空蕩蕩的,安靜的氛圍里透著點微妙的尷尬。
梁靖川沒鬆開她,左手還箍著她的腰身,只是掐著她下巴的手略微鬆了松。
許昭意微微上挑的眼尾泛著紅,眸底瀲灩著水光,和折騰後的霧氣。
她以為終於結束,但他扶住她的臉頰,粗礪的拇指輕輕按了下她的唇珠,從她唇上碾過。
他似乎還想繼續。
被這種感覺折磨得發瘋,許昭意的心尖兒都在顫。
「梁靖川!」
她受不了他這樣,急急地喚了他一聲,避開了他的碰觸。
梁靖川唇角微微彎了下,喉結上下滾動。
他伸手將她圈進懷裡,帶著無意識的迷戀和溫柔,低聲喚她的名字,「昭昭,你身上好香。」